陶翩然隐隐觉得这话好像哪里怪怪的,一时又没能抓住重点。
谈显又何尝不知,自己这是被人当刀使了?
他狠狠又闭了下眼,不再理会哭哭啼啼的谈夫人和窝囊无措的嫡子谈嘉许,而是看向贺窈:“你与我家成婚走的是正规婚嫁流程,三书六礼齐备,婚书也是真的……”
贺窈眉头蹙起,意识到自己很难脱身。
果然,就听谈显继续道:“所谓落子无悔……只能算你遇人不淑。”
贺窈想要反驳,可对方这般大言不惭的当面承认卑劣,反叫她失了攻讦的借口。
谈显又看了陶翩然一眼:“本官的确受人教唆蒙蔽,做了对不住贤侄女你的事,但是这件事里,我并非主谋……”
说着,他又望向宣睦,表情中有了视死如归后的坦然:“就算依照律法处置,也该罪不及家小吧?”
他眼角余光瞥向一脸愚蠢震惊,却还没将一片袖子搞明白的谈嘉许,心里又浮又躁,只能别开视线。
宣睦不置可否,他只垂眸看向瘫软在地的谈夫人。
意思,不言而喻。
谈夫人哭得两眼昏花,吓破了胆,压根无暇顾及眼前发生的一切。
谈显却懂了。
他点头:“对,我与夫人合谋,策划了这一切,小辈的都不知情。”
落到宣睦和虞瑾手上,他自知这两人不会放过他,本来想着,既然自己必死无疑……
他也不是不想保下谈夫人。
可——
那是在宣睦和虞瑾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前提下。
既然宣睦不肯网开一面,他也得认。
谈夫人的哭泣声戛然而止,惊恐抬头看向自己夫君:“老爷……”
谈显叹一口气,并不觉得对不住她。
配合京城方面算计陶翩然的事,他夫妻二人是一拍即合的,而且他方才已经试图保全谈夫人了,没做到而已。
谈显态度谦逊起来,方才郑重朝宣睦拱手一揖:“我愿意跟随宣世子进京受审,但是此去京城,山高路远,还请通融,允我先收拾几件换洗衣裳。”
“请便!”宣睦颔首。
“多谢。”
谈显道谢后,并未回后院,而是朝外书房的方向走。
此时,跟在虞瑾一行人身后的谈四公子,突然追上前两步。
他叫:“父亲!”
谈显脚步顿住。
这位谈四公子,虞瑾并没有关押他,这段时间只把他限制在船上,单独给了个船舱居住,好吃好喝。
以至于——
他明显比之前圆润了不少。
十六岁的少年,苍白着脸,眼中有泪。
他脚步沉重,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父亲,望定了对方的眼睛,艰涩道:“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谈夫人不是善茬,他姨娘早逝,这些年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知道嫡母不喜他们这些庶出的子女,他就本分的蜷缩着,从不敢冒尖出头,去抢嫡出的哥哥和弟弟的风头。
他虽平庸,可却不是全没脑子。
这些天被扣在虞家的船上,根据那些人偶尔透露出的只言片语拼拼凑凑,又加上今天东窗事发,家里发生的这些,他隐约领会到了当初嫡母安排他跟随彭管家去接亲的用意。
彭管家是去杀人越货的,按理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却偏要带上他这个家族里的边缘人?
所以,嫡母应该就是没打算叫他活着回来。
而——
他的父亲,是默许了这件事的。
话落,少年的眼泪已经无声滑落。
谈显看着,突然对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儿子生出几分愧疚。
他没否认,只抬手拍了拍谈四肩膀,便径直绕开他大步走了。
按理说,谈显垮了,今日来吃喜酒的这些亲朋就该撒丫子溜了,毕竟树倒猢狲散嘛……
可眼看着宣睦是没打算迁怒,这些人看热闹看得兴起,竟没有一人着急离开。
虞瑾款步走到宣睦身边。
宣睦侧目瞧她。
虞瑾扬了扬眉:“不跟过去瞧瞧吗?”
很明显,谈显说去收拾衣物就只是个托词。
宣睦抬脚就走,虞瑾顺势跟上。
人群里,有些好奇心旺盛胆子还大的,也暗戳戳试探着跟。
眼见无人阻拦,就又有一些人跟了上去。
陶翩然和贺窈也在其中。
“你这么大人了,还需要爹娘喂奶啊?他不做人,你就当没他这个爹不就得了?还哭?丢不丢人?”走过正在抹泪的谈四面前,陶翩然忍不住嘴碎。
她和这个小子虽然不算有什么交集和交情,但是同在一条船上呆了也有些时日,想想他还怪可怜的。
谈四眼泪挂在纤长的睫毛上,视线朦胧看到她那副不识人间疾苦模样……
哽咽声梗住,心情可谓一言难尽。
陶翩然看他不哭了,一脸的老怀安慰:“就是嘛,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没了爹就不能活,你可长点儿心吧。”
谈四:……
谈四这回当真是一滴眼泪都挤不出了。
他心情复杂,嘴唇蠕动几次,想说点什么,可是看着面前少女明媚自得的表情,又喉咙发堵,说不出来。
然后,表情就越来越复杂。
贺窈不清楚内情,只隐隐从谈四的表情里看出几分悲悯和同情。
陶翩然毫无所察,叫上贺窈,也跟着跑去外书房看热闹。
他们过去时,那个院子外面已经挤满了人。
书房的窗户开着,谈显坐在案后,能看见他的侧影。
他正伏案,奋笔疾书,在写着什么。
陶翩然戳戳贺窈:“这是干嘛?知道回不来了,留遗言?”
贺窈耐心想了想,猜测:“或者……是在写认罪书?”
“等上了公堂,还不是要当场再口述一遍,费这劲干嘛?”陶翩然撇嘴,伸长了脖子张望。
贺窈:……
谈显动作很快,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搁了笔。
只是,他依旧坐在窗前没动。
这次,是宣睦侧目看向虞瑾:“进去看看?”
虞瑾也是毫不犹豫,抬脚就走。
书房重地,其他人不敢随便跟,全都竖起耳朵试图听个一两句。
然则,这个院子不小,阻隔之下,什么也听不见。
书房门没关,虞瑾二人相继跨进门去。
谈显看见她,隐晦皱了下眉头,显然是觉得她不该出现。
不过人在屋檐下,他也没说什么,只捏着几个信封从案后起身出来。
“我的……两份供词,宣世子自己酌情,看要把哪一份呈送公堂。”
“还有两封,是陶敬之的书信,纸面上他只写了商议两家结亲的场面话,没有任何问题,至于隐晦的那些谋算……”
“都是他的亲随赵丰年送信时,当面与我口述商量的。”
明年就要换任,他在朝中人脉不丰,当时只迫切想着要搭上京城这条线,而且计划还是陶敬之这个当爹的亲自布属安排,他只需要配合一下就能拿陶翩然嫁妆的至少一半。
这几乎是个毫无风险却一本万利的买卖,他轻易便答应了。
谈显一声叹息,后悔都说不出口。
看供词需要时间,他自顾找了把椅子坐下。
宣睦和虞瑾也挑着最近的椅子落座。
宣睦先将两份供词都抖出来,随手递给虞瑾一封。
对面谈显看着,眼皮又是一抽,但依旧没作声。
两人一目十行,快速看完自己手上的,又默契交换。
虞瑾看完后,把供词递回去,宣睦负责装回信封。
谈显也不着急,唇角翘起讥诮的弧度。
“一份供词里有陶敬之,一份没有。”他隔着院子,表情意味深长看着外面探头探脑的陶翩然:“说实话,我至今也没想明白,他因何要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此狠手。”
说着,他眼神有些恶劣,视线落在虞瑾身上。
虞瑾坦然的任他戏谑打量:“就算他的最终目标是我……能为了制造机会杀我就献祭自己女儿,那只能说明他天然的就没把这个女儿看得有多重要。”
想诱导她自我怀疑和内疚?
不存在的!
还是那句话——
她虞瑾的良心,只用来约束自身的道德,旁人丧心病狂要做禽兽,别把黑锅往她头上扣。
“都说虎毒不食子。”虞瑾四两拨千斤的又是幽幽一叹,“不配为父,不配为人的,其实也不止他陶侍郎一个……谈大人您说是吧?”
想到哭得稀里哗啦的谈四,谈显表情又僵在脸上。
意识到自己在虞瑾这里讨不到丝毫好处,他也不再和一个小姑娘耍嘴皮子。
正色下来,谈显道:“陶敬之是你们英国公府的姻亲,这事儿如果闹到明面上,也不太好收拾。我自己心术不正,识人不清,我认栽……”
“这是我和夫人手底下仅有的几个知情人,府上其他人,确实不曾参与,还请宣世子网开一面。”
说着,他又自袖中掏出一份名单,起身递过去,再郑重作揖。
他不太清楚宣睦和宣葵瑛这个姑姑感情有几分,若他看重这个姑姑及其一双儿女,一旦陶敬之这等禽兽行径公之于众,他的一双儿女也会受牵连,陶天然的前途和陶翩然的婚事,必然都要受影响。
所以,他写了两份供词,算是给宣睦送了个人情。
宣睦大概浏览一遍,又把名单递给虞瑾。
里面的知情人,基本就是彭管家带出去的那几个,再有就是谈夫人身边的心腹海妈妈了。
虞瑾起身,率先出去。
往人群里环视一圈,没见到海妈妈,她目色一沉:“谈夫人身边,那个穿蓝灰色绸布裙子的婆子,去给我抓回来。”
“是!”
石竹应诺一声,和石燕一起,随手扯了个谈家的下人带路,很快就把在后院收拾细软的海妈妈逮住。
随后,宣睦带着谈显也从书房出来。
贺窈捏了捏拳头,快步走出人群,拎着裙子跪下:“宣世子,我有一不情之请,还请您做主成全。”
? ?一更。
?
陶表妹:小伙子,你爹要杀你,啧啧真可怜!
?
谈四:其实你爹也要杀你……我都不好意思说……
?
贺窈:你俩都长点心吧!
?
*
?
谈大人:是你害了陶翩然!
?
阿瑾:放屁!姑奶奶内核强大,绝不内耗,想pua我?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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