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朱高炽回到紫禁城锦绣阁后,像被抽走最后一丝精气神,整个人骤然颓唐下去。
他整日半阖着眼,连窗外熟悉的宫墙柳色都懒得看一眼,往日里偶尔还会抱怨几句暑气,如今却连开口的力气都吝啬给予。
茶饭不思成了常态。御膳房每日精心准备的药膳,从参茸炖鸡到燕窝粥,换着花样送到殿内,却大多原封不动地摆到凉透。
宫女小心翼翼地捧着玉碗劝食,他也只是摆摆手,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的缠枝莲纹,仿佛那上面藏着什么解不开的迷局。夜里更是辗转难眠,常常刚合上眼没多久,就被噩梦惊醒——梦里一会儿是儿子越王朱瞻墉浑身是血地向他磕头,一会儿是年幼的孙辈哭喊着“爷爷救我”,惊出一身冷汗后,便再无睡意,只能睁着眼睛等到天亮,眼角的皱纹在烛火下愈发深刻。
太子朱瞻基每日都会准时派人来锦绣阁问安,送来的汤药是太医院特制的滋补方剂,补品更是堆满了偏殿的案几,从长白山的野山参到南海的珍珠粉,无一不是珍品。
可他自始至终没有主动求见,只是让太监传话说“殿下忙于处理越王府余党,待诸事妥当便来探望陛下”。
父子俩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墙——朱高炽不愿见,是气他手段狠绝;朱瞻基不主动来,是知父亲心结难解,也不愿在权力交接的关键节点再生事端。此时的朱瞻基,早已暗中安排好京城的全部事务:三大营兵权牢牢握在手中,五城兵马司由亲信统领,内阁大臣也都心照不宣地站在他这边,确保权力能平稳过渡,没有丝毫意外。
日子在沉闷中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洪熙十五年七月初七。
这日既是民间鹊桥相会的七夕佳节,也是赵贵妃的三十四岁生辰。朱高炽一大早便强撑着病体,让宫人在锦绣阁内摆上满满的鲜花——有从江南快马运来的茉莉、月季,还有宫苑里培育的罕见芍药,馥郁的花香驱散了殿内连日的药味;案几上摆着精致的寿桃糕点,粉白的桃尖上点着胭脂红,旁边还放着一坛陈年的桂花酒;御厨更是备了满满一桌佳肴,既有贵妃爱吃的江南糖醋鱼,也有老皇帝平日里偏爱的烤鸭,每一道菜都精致得如同艺术品。
朱高炽靠在软枕上,看着殿内热闹的布置,眼神里却藏着一丝落寞。他太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了,直觉像一根细针,时时提醒着他——这个十五年来,从一名普通的朝鲜宫女,凭借聪慧与温顺一步步走到贵妃之位的女子,这恐怕是自己能陪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这些年她从不参与朝政,只在他疲惫时递上一杯热茶,在他烦闷时说几句宽慰的话,这份温情,是他在冰冷宫廷里难得的慰藉。
待赵贵妃身着一件石榴红宫装走进殿内,朱高炽示意宫人退下,亲自从锦盒里取出一支赤金嵌红宝石的紫凤钗。
钗身的凤凰展翅欲飞,红宝石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是他前些日子特意让内务府打造的。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为贵妃戴上,指尖触到她乌黑的发丝时,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珍宝。沉默了很久,他才轻声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烛火的噼啪声盖过:“明年……怕是陪不了你过生日了……”
赵贵妃的眼眶瞬间通红,晶莹的泪水在里面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伸手握住朱高炽冰凉的手,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陛下说什么胡话呢,臣妾还等着明年再去天津卫看海呢。”
她知道老皇帝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却不愿戳破这份最后的希望,只能用谎言编织出一个温暖的假象。
两人相对无言,只是静静坐着。窗外的夜空格外清澈,牵牛星与织女星隔着银河遥遥相望,像是在诉说着千年的相思。殿内的烛火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像是一幅定格的画。没有欢声笑语,没有生辰祝福,只有彼此掌心传来的温度,和空气中淡淡的忧伤,无声地流淌着。
无巧不成书,老皇帝的预感竟异常准确。七月初九清晨起,朱高炽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开始频繁陷入昏迷。
大多数时候,他都处在半睡半醒的迷离状态中,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即使是难得的片刻清醒,他也已经连说话都困难,只能靠着眼神与赵贵妃交流——看到她流泪,他会用眼神示意她别哭;感受到她的手,他会微微用力回握。可这份清醒往往持续不了多久,他的手便会颓然放下,再次陷入昏迷,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头发早已斑白的御医周正,守在锦绣阁内寸步不离,每日三次诊脉,用尽了毕生所学的医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的脉象越来越微弱。七月十一这天,他为朱高炽诊完脉后,对着赶来询问的太子朱瞻基,缓缓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让人心寒的结论:“殿下,陛下……已是危在旦夕,臣……无能为力。”
这句话像是一块巨石,重重砸在朱瞻基的心上,也为这段岁月埋下最后的句号。
七月十一的傍晚,紫禁城锦绣阁内,余晖透过雕花窗棂,在金砖地面洒下一片金黄。
朱高炽原本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如纸,可突然之间,他眼皮轻颤,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竟有了几分清醒的神采,好似回光返照一般。
他气息微弱,却强撑着用枯瘦如柴的手,哆哆嗦嗦地指向一旁的太监,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速去,召太子朱瞻基、皇后张妍、襄王朱瞻墡、赵贵妃还有岐王朱瞻崅来见朕。”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淮又多了个心眼,再让手下也把首辅杨士奇、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徐樽、兵部侍郎于谦等大臣找来。
太监们不敢耽搁,匆忙领命而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宫道上回响,打破了长久的沉闷。
不多时,众人陆续赶来
朱高炽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眼神里有眷恋、有不舍,也有对江山社稷的担忧。他微微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开口:“杨士奇,你来执笔,朕要口述……”
杨士奇赶忙起身,接过太监递来的笔墨纸砚,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准备记录。
“朕将皇位传于太子朱瞻基。”朱高炽顿了顿,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瞻基,你日后定要善待弟弟妹妹,切不可再做出如今日越王之事,手足相残乃大忌,朕不愿看到我大明皇室同室操戈。”
朱瞻基伏地叩首,额头触地,声音坚定而洪亮:“儿臣谨遵父皇教诲,绝不手足相残,护佑皇室宗亲,保我大明江山社稷安稳。”
朱高炽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又看向襄王朱瞻墡和岐王朱瞻崅,眼神里满是慈爱与不舍:“瞻墡、瞻崅,朕驾崩后你们守孝七天便即刻前往封地,若没有诏书则不得回京。去了封地,要好好治理,为百姓谋福祉,切不可荒废政事。”
说完,他的目光转向了锦绣阁内的陈设,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待朕驾崩,拆毁这锦绣阁。此阁虽承载着朕与贵妃的诸多回忆,但说到底,也是朕纵欲之所,留之无用,徒增后人诟病。”
最后,朱高炽神色凝重,声音虽弱却掷地有声:“自朕始,大明废除活人殉葬制度。妃嫔有子者,随子居住;无子者,赐直隶田产养老。朕不愿再看到无辜性命为朕陪葬,让这残忍之事在我大明绝迹。”
言罢,他又看向朱瞻基,眼中满是殷切:“瞻基,一定要善待赵贵妃与岐王,他们没有过错,切不可为难他们。”
朱瞻基再次跪地磕头郑重道:“儿臣遵旨,定当善待他们,绝不负父皇所托。”
张皇后再也抑制不住悲痛,紧紧握住朱高炽的手,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赵贵妃抱着岐王,泣不成声,身子抖如筛糠,岐王虽年幼,却也感受到了这份沉重与悲伤,小脸满是泪痕,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
殿内一片寂静,唯有赵贵妃的哭声和烛火的噼啪声,朱高炽看着眼前的众人,缓缓闭上双眼,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余晖渐渐消失,殿内光线愈发昏暗。
洪熙十五年七月十二的凌晨,紫禁城还浸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唯有锦绣阁的烛火彻夜未熄,映着殿内压抑的寂静。
朱高炽静静地躺在铺着明黄龙纹锦被的龙床上,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呼吸都轻得像羽毛拂过,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
赵贵妃趴在床边,脸颊贴着冰冷的床沿,连日的悲伤与不眠早已耗尽了她的力气,眼神有些迷离恍惚,泪水却还在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打湿了床榻边的锦缎。
忽然,她感觉到头顶传来一丝微弱的触碰——朱高炽用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那触感很轻,却带着熟悉的温度,赵贵妃猛地回神,抬头看向他,只见老皇帝的眼神正望向窗外,天边已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晨曦的微光正透过窗纱,一点点照亮殿内的角落。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却又带着几分悠远,仿佛透过这清晨的薄雾,看到了年轻时在东宫读书的时光,看到了随父皇征战的岁月,看到了那些还没有被权谋与病痛缠绕的、鲜活的日子。
辰时二刻,当第一缕阳光终于越过宫墙,照在龙床的帐幔上时,朱高炽放在赵贵妃发间的手突然无力地垂落,“咚”的一声轻响,落在锦被上。
皇帝的眼睛也缓缓闭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嘴角却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平静与坦然——或许是交代完遗诏,放下了所有牵挂;或许是终于能摆脱病痛的折磨,去往了没有纷争的地方。
守在一旁的太医周正与荀安立刻上前,周正颤抖着伸出手指,搭在朱高炽的腕脉上,片刻后,他猛地缩回手,又俯身去探鼻息,最后还仔细查看了瞳孔。两人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随后周正站起身,对着殿内众人,面色严肃地躬身禀报:“陛下……龙驭归天。”
短短六个字,像一块巨石砸在所有人心上,彻底击碎了殿内最后的平静。
朱高炽临终前最信任的宦官李平,强忍着泪水,清了清早已沙哑的嗓子,走到殿中,面向宫外,用尽全力高声唱喏:“洪熙皇帝宾天——”声音穿透殿宇,在寂静的宫道上回荡,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宣告一个时代的落幕。
殿内的宫女、太监们闻声,立刻齐刷刷地跪在地上,伏在冰冷的金砖上开始痛哭。
哭声瞬间响彻锦绣阁,顺着宫墙蔓延开。消息像长了翅膀,从锦绣阁传到东宫,从东宫传到各宫各院,再传到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值守的侍卫、洒扫的宫女,还是各司署的官员,听到“皇帝宾天”的消息时,都愣住了,随即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神色凝重地朝着锦绣阁的方向躬身行礼,整个紫禁城都被一层悲伤的氛围笼罩。
此时的朱瞻基,刚在武英殿与杨士奇、于谦等几位大臣讨论完边军粮草调配的事务。案几上还摊着边关的奏报,墨迹未干,殿内的茶香还未散去。
传信的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殿内,结结巴巴禀报“陛下宾天”,朱瞻基手中毛笔“啪”一声掉在奏报上,墨汁晕开一大片。他愣了片刻,随即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殿外,对随行的侍卫吩咐:“取素服来!”
不多时,朱瞻基身着一身素白孝服,带着杨士奇、于谦等人急匆匆地步入锦绣阁。他没有急着上前,而是在父亲的床榻前站了许久,目光落在朱高炽平静的面容上,眼神复杂——有失去父亲的悲伤,有接过江山的沉重,也有对未来的坚定。
殿内的哭声还在继续,赵贵妃抱着岐王,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张皇后站在一旁,用手帕掩着嘴,泪水无声地滑落。
良久,朱瞻基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对身旁的杨士奇沉声道:“按遗旨办。”
没有多余的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杨士奇闻言,立刻郑重地跪地叩首,高声应道:“臣遵旨!”
随后他迅速起身,整理好被泪水打湿的袍服,不再耽搁,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他要立刻召集内阁大臣,筹备皇帝的丧仪,拟定新君登基的流程,确保权力交接万无一失。
阳光透过窗棂,将殿内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那些微小的颗粒在光束中缓缓浮动。
无声的寂寞中,一个时代就此匆匆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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