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转头,只见张妈妈挺直佝偻的背脊,拄着拐杖一步步从人群中走出。
她双目如炬,满脸怒意,花白的发丝在风中微微飘动,整个人仿佛一尊从旧日战场走出的女将。
她指着许凌云,声音颤抖却不容置疑:
“我家大娘子,可是镇国公府的嫡出千金!
镇国公当年靠的是刀山血海拼出来的功勋,靠的是弓马娴熟、百战不殆才打下这江山社稷!
镇国公府上下,从老国公到小辈,哪一个不是自幼习武,马背上长大?
骑射弓马,那是府中立下的规矩,是传家之本!
我家姑娘,从六岁起便随老国公在后山箭场习箭,寒暑不辍,冬雪覆地也不曾中断!
她的箭术,早已出神入化,只是因国公府的门规森严,从不黎扬,更不许在外人面前显露——这是规矩,是家训,不是不会!
如今倒好,被人诬陷为妖孽,竟连她自小苦练的本领,都成了‘邪祟附身’的证据?
你们睁眼说瞎话,颠倒黑白,也不嫌天打雷劈,良心被狗啃了!”
许凌云脸色骤变,嘴唇微抖,正欲开口反驳,却被张妈妈凌厉的目光狠狠一瞪,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张妈妈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继续怒声质问:
“侯爷!
您当年成亲时,不也赞她聪慧刚强,胆识过人?
后来嫌她太有主见,太能干,怕压了您侯府的威风,才在老夫人面前哭诉,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娶个比自己还强的妻’?
说什么‘喜欢弱柳扶风、温柔可人的女子’!
是您自己嫌弃她刚强,才让老夫人下了严令——从此不许她碰弓箭,不准她在人前提起习武之事,连府中下人若敢提起,都要受重罚!
如今您倒翻脸不认账,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您当天下人都瞎了吗?
当所有人的记忆都被您抹去了不成?”
“你血口喷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等荒唐事?”
许凌云脸色发白,额头渗出冷汗,声音却强撑着高亢,试图压住众人的窃窃私语。
“你不知道,就代表没发生过?”
张妈妈冷笑一声,目光如刀,缓缓扫向周围那些曾经出入镇国公府的贵妇人。
她声音沉稳,却字字千钧:
“韩夫人,您小时候常去镇国公府做客,与我家姑娘一起读书识字,一同游玩。您说,您亲眼见过老国公亲手教我家大娘子弹弓射箭没有?”
我记得那年你还非要学,你娘不许,你就转身到处说我家姑娘粗野没规矩,上不得台面!
当时你才几岁?
七八岁的孩子,懂什么叫规矩?
偏偏嘴上不饶人,见人就说沈家教女无方,女儿整天舞刀弄棒,像个野小子。
你那一句话,传得满府皆知,连府里的粗使婆子都背地里笑话我。
可你忘了,你当初还偷偷跟着我练过剑,被你娘抓到,打了三十大板呢!
被点名的韩夫人顿时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
她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仿佛被人当众掌掴。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她想反驳,可众目睽睽之下,声音却像卡在喉咙里,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
众人目光齐刷刷盯过来,她咬着牙低声嘟囔:“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谁还记得?再说了,我当时才多大,懂什么?”
她的声音虽小,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恼羞成怒,却又带着几分心虚。
她目光躲闪,不敢看沈茉,也不敢看周围那些意味深长的脸。
镇国公府本就是武将出身,学点武艺很正常吧?
谁家不教儿女防身?
我爹带兵打仗一辈子,府里子弟哪个不会骑马射箭?
便是我那小妹,五岁就开始习箭,八岁能射中百步外的铜钱。
我们家姑娘学点功夫,怎么就成了粗野无礼了?
难道非要像你们那些娇滴滴的千金一样,走路怕风,坐卧怕寒,才算规矩?
她嘴上强撑着否认。
可声音却越说越低,底气也越来越弱。
她心里清楚,这些话在旁人听来,不过是强词夺理。
毕竟当年她确实到处宣扬沈茉不懂礼数,惹得不少人对她颇有微词。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敢说得太绝。
若此刻再嘴硬到底,只怕会被沈茉抓住话柄,彻底落了下风。
更何况,这里还有侯爷在场,她若公然撕破脸,岂不是让夫君难堪?
她不敢冒险。
万一哪天翻出旧账,背信弃义的名声,可就她一个人担了。
这事传出去,别人不会说沈茉心胸狭窄,只会说她韩氏出尔反尔、搬弄是非。
到时候,别说在京城贵妇圈里抬不起头,就连自家夫君,怕也要对她生出嫌隙。
她可不想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张妈妈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毫不客气:“侯爷,现在您还认为您夫人是中邪了?我看啊,不是她有问题,而是您这个当丈夫的太不称职。”
她语气慢悠悠的,却字字如刀,直戳人心。
那双略带嘲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侯爷,仿佛在看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人。
“要是您真上心,哪会连她挥箭都不知道?”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得全场一片寂静。
侯爷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复杂地看向自己夫人。
而韩夫人更是心头一紧,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微微发抖。
这话一出口,周围不少人悄悄翻了白眼。
有几位夫人掩嘴轻笑,目光中满是讥诮。
“听听,这嬷嬷可真敢说,连侯爷都敢当面数落。”
“人家有底气,谁不知道沈家姑娘的本事?这哪是中邪,分明是早有准备。”
“就是,韩夫人平日里总端着架子,今日总算是栽了个大跟头。”
“侯爷以前见过我拉弓吗?”
沈茉轻笑着问,语气不急不缓。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弓弦,动作从容而优雅。
一双凤眸微眯,带着几分挑衅,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今天正好让您开开眼。您看见那边那棵大树没?树杈那儿有块黑影,我能一箭从那黑影上飞过——都瞧好了。”
她话音刚落,全场顿时屏息凝神。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投向远处那棵高大的老槐树。
大家下意识抬头望向树梢,还没反应过来,沈茉脸色一冷,手指一松。
她眼神骤然凌厉,手腕一抖,弓弦嗡地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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