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透,晨雾尚浓。
登闻院那两扇朱漆铜钉大门在朦胧中沉默矗立,如同往日每一个清晨。
忽然,一束金光自云层裂隙中刺破而出,精准地洒在院前那面蒙尘的巨鼓上。
几乎同时,急促、沉重、带着孤注一掷力道的鼓声,悍然撞碎了黎明的寂静!
“咚!咚!咚!”
鼓声如惊雷,一声声滚过石板长街,震醒了这座城。
登闻院内外,空气瞬间凝滞,当值的锦衣卫千户林江正端着一盏温茶,鼓声响起的刹那,他手腕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出,洇湿了飞鱼服的袖口。
他脸色骤变,放下茶盏时,发出清脆却沉重的一响。
“来人!”
“去看看,是谁在敲登闻鼓!”
属下快步跑出去,脚步声在空旷的院中回响。
不过片刻,那人便匆匆返回,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单膝跪地,气息微喘:“禀大人!是…是今科落榜举子,岑回!他……他状告礼部侍郎严嵩严大人,科举舞弊!”
“什么?”
林江的眉峰骤然锁紧,科举考试,贡院守卫何等森严,流程何等严密,舞弊?谈何容易!
更何况,科场舞弊乃株连大罪,谁敢冒此风险?
他沉吟片刻,声音低沉:“他空口白牙,就敢敲这登闻鼓?”
下属抬头,急声道:“他说,他手里握有实证!”
林江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将人带去公堂,看好,我即刻便到。”
“是!”
当林江大步踏入公堂时,目光立刻锁定了中央那个跪得笔直的身影。
岑回穿着一件半旧的青色直裰,洗得发白,却整洁异常。
晨光透过窗棂,照亮他清癯的侧脸和紧抿的薄唇。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眉眼间还带着未褪的书卷气,但那双眼睛,此刻却燃着一簇火,坚定、决绝,甚至带着一丝的悲壮。
听到脚步声,岑回立刻以额触地,行大礼,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空旷的堂中回荡:“臣岑回,乃今科应天府举子!今冒死叩击登闻鼓,沥血陈告礼部侍郎严嵩科举舞弊之罪!伏惟陛下圣鉴!”
他不等林江询问,便继续陈述,语速不快,每个字却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出:
“臣自幼苦读圣贤之书,寒窗十载,不敢有一日懈怠,只为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志。三年前幸中举人,此番赴京应考,怀揣的是一颗报效朝廷的赤诚之心,只望能以胸中所学,货与帝王家,为社稷尽一份绵薄之力。”
“然则,今科会试,考场之内,纲纪崩坏!考官严嵩,罔顾圣恩,公然篡改臣等考试排名!将那些无才无德之辈,列为高第!而如臣一般,无钱无势,仅凭寒窗苦读求得真知的寒门士子,文章纵有锦绣,亦被弃如敝履,榜上无名!”
说到此处,他微微抬头,眼中那簇火苗燃烧得更加炽烈:“臣自思之,科举取士,乃国家抡才之大典,关乎天下寒门学子之出路,更关乎我朝社稷之根基,江山之稳固!今舞弊横行,公理不彰,若陛下不察,任由此风蔓延,恐令天下莘莘学子心寒齿冷,更损我朝纲纪之威严,动摇国本!”
“臣虽人微言轻,亦深知‘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故今日,甘冒斧钺之诛,拼却一身血肉,呈状于此!恳请陛下彻查今科科场,严惩舞弊之徒,拨乱反正!还科举以清明公正!还天下寒士以公道希望!”
“臣所言,句句属实,字字泣血!愿以身家性命、自身前程为质,伏候圣裁!”
一番话掷地有声,不仅林江听得真切,连堂外围观的百姓也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议论。
“科举舞弊?天爷!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严嵩?可是那位礼部侍郎?他竟敢……”
“这书生好大的胆魄!登闻鼓啊,有几年年没响过了吧?”
“看他样子不像作假,怕是真有冤情……”
“……”
林江端坐堂上,面沉如水。
他审视着堂下的年轻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冷峻:“岑回,你状告当朝大员,非同小可。你口口声声说有证据,证据何在?”
岑回抬起头:“回大人,证据关乎重大,牵涉甚广。非臣不信大人,实乃此事干系非常。唯有面见圣上,臣方能当场呈上,确保万无一失!”
林江沉默片刻,依照律例,沉声提醒:“你可知,敲响这登闻鼓,依《大诰》,无论案情虚实,你皆须先受五十笞刑?此乃祖制,意在警示,非天大冤屈,不可轻动此鼓。”
“臣明白。”岑回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林江的目光在他苍白却坚毅的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加重了几分:“五十笞刑,非同儿戏。荆条无情,筋骨难抗。多少壮汉受此刑后,非死即残,终身卧床者亦不鲜见。你一届文弱书生,可能承受?这前程性命,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岑回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不公与自身的决绝一同吸入肺腑。
他再次叩首,额头触碰冰冷的地面,发出清晰的声响,再抬头时,眼神如磐石般坚定:
“臣,考虑清楚了!就算是死,臣也要拼得这残躯,上达天听!求一个公道!求一个朗朗乾坤!”
一个“死”字,被他以如此平静而决绝的语气道出,竟比声嘶力竭的呐喊更令人心惊。
堂外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被这书生的气节所感,忍不住高喊了一声:“岑兄!你要撑住啊!”
这一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林江眼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凝重,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他声音斩钉截铁,回荡在公堂之上:
“好!既然如此,本官依律行事!来人!”
“行刑!”
命令一下,两名身材魁梧的行刑衙役应声而出,手中各执一根浸过水、泛着暗沉冷光的荆条。
岑回自行起身,走向堂中早已备好的刑凳。
他的步伐很稳,缓缓俯下身,将上半身贴合在冰冷坚硬的木质凳面上,双手紧紧抓住凳腿的前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单薄脊背上。
行刑衙役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高高扬起了手中的荆条。
那荆条划破空气,带着令人齿冷的尖啸声。
“啪——!”
第一下,重重地抽击在岑回的背脊之上!
岑回的身体猛地一颤,他闷哼一声,牙关瞬间咬紧,额头上青筋暴起。
那剧痛远超他的想象,像是一道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皮肉筋骨之上,痛感直钻心扉。
不容他有丝毫喘息,第二下荆条已携着风声再度落下!
“啪!”
又是一声脆响。
旧伤叠加新创,痛楚呈倍数疯长。
岑回的嘴唇被他死死咬住,一丝殷红的血迹从唇角缓缓渗出,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的手指几乎要抠进坚硬的木凳之中。
荆条一次次扬起,一次次落下。
破空声,抽打声,以及岑回偶尔无法抑制从喉咙深处溢出的闷哼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惨烈而悲壮的画面。
汗水与背上渗出的血水混在一起,在背上洇开大片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唯有那彻骨的疼痛无比清晰。
行刑过半,他的背脊早已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岑兄!撑住啊!”
人群中,又一声带着哭腔的呐喊传来,充满了不忍与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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