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祭坛上火焰吞吐,尘土和焚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立于明黄伞盖下的帝王着了素服,蒸腾的热气令人难窥天颜,但那份沉重的威压犹在。
御座之下,群臣静列。
如赵翊白先前所言,早在斋戒的第一天,圣上就下了避殿减膳、求贤纳谏、大赦天下、重审冤狱、减轻赋役等一系列的旨意。
只是浩瀚天际依旧不见丝毫云彩。
第二天的祭祀典礼更显煎熬。
文武百官按品阶列队,艳阳天下,深浅不一的官袍就像一片被晒蔫了的彩色树林。
先前只在寺庙中抄经祈祷的命妇贵女也随行观礼,只是素服沉重,日头毒辣,期间频频有体弱者晕厥送医。
汗水也从姜灼额角滑落。
整个场面宏大、肃穆,却死寂得令人窒息,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司礼官拖长了音调的唱诵声在大相国寺回荡。
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奠帛、献酒、诵读祷文……冗长而枯燥。
就在众人精神最涣散时,司礼官高唱:“宣,清微真人,进前——”
人群产生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骚动。
姜灼也忍不住抬头。
大相国寺是百年古刹,信奉佛教之地,先前圣上也分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道士之谈,如今这次祈雨大典竟然佛道并用。
一个身着灰色道袍、披发跣足的老者,从百官队伍的末尾稳步走出,并不行跪拜之礼,接受着众人的注视,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出现突兀。
这位清微真人立于坛前,只是轻掐手指算了一卦,仰观天际片刻后,很快转身,向皇帝躬身一礼,声音沙哑如砾石:
“荧惑守心,苍龙匿形。此非天不降雨,乃因朝有白蛟,吸尽云气,阻塞天听。”
一时之间,群臣议论纷纷,但没有一个人上前谏言。
真龙为五爪,是圣上服上所绣龙样。
而这位道士说的蛟龙却是四爪,话中之意直指朝中某位皇子亲王。
“白蛟所指何人?”
御座上传来问话,威严不改。
“此乃天机,小道断不敢泄露。”
清微真人却不再多言,躬身行礼之后,就此退下了。
虽并未明指,但在诸位皇子间,只有赵翊白一人名中带了“白”字,且赵翊白是在去年年底回京的,如今他一来,就起了春旱,这也是一个凑巧。
果然不出所料,清微真人一退,群臣就议论四起,不少人的目光也投向了站在前排的赵翊白身上。
“陛下,既是白蛟祸世,那不如找出此人,驱离出京?”
齐整队列中,有一文臣率先出列,谏言道。
“陛下!怪力乱神不可信啊!”
又有一人出列跪伏,试图阻止。
赵翊白没有说话,笔直身姿如松柏挺直,只是脸色却微白。
很不错的计策。
姜灼忍不住望向了与赵翊白身旁的景王,人心的怀疑是最没有由来的,即便此番圣上没有真的将赵翊白调离京城,恐怕也会就此起了疑心。
“此事容后再议。”
圣上没有速下决断,而是就此结束了今日的祭祀。
提出谏言的臣子闻令稍有不豫,但大多数垂首肃立的群臣与命妇则暗自松了口气,随即依序散去。
姜灼也揉了揉站得酸痛的腿,缓缓挪着脚步向住处走去。
不远处的凉亭上,再次出现了那个给姜灼传话的书童,只是这次他神情紧张,环顾四周,是在放风。
姜灼继续向前走。
果然在入院前的一道拱门处,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姜灼,我打算暂回西北。”
赵翊白转过身,平静地说出结论。
自那次生辰策马后,赵翊白就没再主动找过姜灼。
如今再见,竟是别离。
世事浮沉,莫过于如此。
谶语一事可大可小,眼前政党对立,今日祭台发生的一切恐怕不日就会传至民间。
到时,民议如沸,朝臣参谏,即便是圣上不信,也会不得不让赵翊白暂避锋芒。
与其等事情闹大,赵翊白选择主动离京,保全民心和圣意,也算是个折中的法子。
只是,姜灼并不是这样想的。
“殿下,”姜灼缓缓开口,语气严肃,“您若是现在离京,等雨降下来,就更难反驳那个乡野道士的祸世白蛟之说了。”
“那阿灼以为如何?”
赵翊白看着姜灼,神情间有淡淡的忧伤。
“等。”姜灼亦回望赵翊白,坚定道,“为今之计,只有等,雨水若在殿下在京城时落下来,这句谶语自然不攻自破。”
“若是迟迟等不到这雨呢?”
赵翊白泛起些微苦笑。
“会等到的。”姜灼对此很是坚定,又怕赵翊白不信,旋即补充道,“月圆之前,京城一定会下雨的。”
“阿灼如何知晓?”
许是被姜灼没来头的执拗触动,赵翊白忍不住发问。
姜灼自然知道。
因为她是重生者。
虽然记不清这雨具体是五月几日下的,但姜灼记得春旱过后,侯府召开了盛大的庆雨宴会,而那一夜,天边升起的正是一轮明亮又完整的圆月。
只是眼下的情形,姜灼即便知道状况也不能明说,否则,轻者被当疯病发作的胡言乱语,重者被当成祸国殃民的妖女。
姜灼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赵翊白。
夕阳斜落,天光渐暗,身着素服的赵翊白与姜灼就这样两两相望,谁都没有开口打破这片沉默。
“殿下——”
一直远在凉亭望风的书童却是趋步上前,压低了声线,小声提醒道。
是有人来了。
自知不便在此久留的赵翊白提步欲走,临了却又顿了顿,再次望向姜灼,开口承诺:
“……我明白了,月圆之前我不会离开京城。”
即使没有任何的证据和缘由,即便是以功业前途作赌注,赵翊白也相信了姜灼的说辞。
姜灼自知这份信任的宝贵之处,不禁有所触动,缓声说道:
“世事浮沉,殿下如今虽被谶语所困,但只要殿下坚守在京,转机或许很快就会出现。”
赵翊白点点头,就此离去。
而停留在原地的姜灼不禁仰头望向天边残缺的上弦月。
此时距离月圆之夜还有约莫十天,料想这夜之后,才是赵翊白在京中最难熬的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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