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卷起海港特有的咸腥与铁锈气味,灌入废弃船坞那如同巨兽肋骨般交错的钢架之间。
这里是城市的边缘,也是被遗忘的角落。
海水倒灌进来,形成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墨绿色水池,倒映着黎明前最深沉的夜色。
一截断裂的浮木上,身着蓝色紧身战衣的男人盘膝而坐。
库·丘林,爱尔兰的光之子,此刻却像是被黑暗彻底吞噬。
他低着头,苍白的脸上沾着干涸的血污与水渍,那头不羁的蓝色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颊边,遮住了他眼中翻涌的情绪。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空荡荡的右肩。
从肩膀往下,整条手臂不翼而飞,伤口被他自己用高温烧灼,形成一层焦黑的硬壳,却依旧有丝丝缕缕的暗红色魔力如毒蛇般试图钻出。
那把被他自己斩断、沾满无辜者鲜血的魔枪,加尔各,就静静地躺在他脚下的浅水里,枪身的符文黯淡无光,仿佛一具冰冷的尸骸。
卫宫玄踏着没过脚踝的海水,悄无声息地靠近。
他的脚步很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精神的极度疲惫让他连维持身体平衡都有些吃力。
可当他距离兰斯洛特还有十米时,一道破空锐响陡然炸开!
“锵!”
一柄粗糙的铁匕首,兰斯洛特从腰间拔出的备用武器,以毫厘之差钉在他脚前的木板上,刀柄兀自嗡嗡作响,掀起一圈水花。
“别靠近我。”
兰斯洛特没有抬头,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水中自己狼狈的倒影,那倒影里,一双赤红的眼眸仿佛仍未从狂化中褪尽。
“我杀了十一个人……没有魔术师,没有从者,全是逃难的普通人。”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像是在陈述,更像是在审判自己,“你说我能清醒?哈,我醒了。可我的手,已经脏了。”
卫宫玄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
“滚。”兰斯洛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暴躁,“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和那些躲在街角,看着怪物瑟瑟发抖的家伙,一模一样!”
卫宫玄没有辩解,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在兰斯洛特冰冷的注视下,缓缓地、一言不发地卷起了自己左臂的袖子。
破烂的衣袖向上翻起,露出的不是结实的肌肉,而是三道狰狞可怖的陈旧疤痕。
那疤痕如同扭曲的蜈蚣,从手腕一直攀爬到手肘,皮肤组织在那里呈现出一种被魔力灼烧后坏死的灰白色。
这是他幼年时,在远坂家的训练室里,因无法完美控制魔力,被训练装置反噬留下的永恒烙印。
是“废柴”的勋章。
“你也怕自己是怪物?”卫宫玄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兰斯洛特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可你知道,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吞掉英灵的时候,做了什么吗?”卫宫玄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把自己锁在公共厕所的隔间里,吐了整整三天。因为我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有几十个、几百个声音在对我尖叫,让我去杀人,去撕碎我看到的一切活物。”
他抬起头,那只因过度使用力量而残留着血色的左眼,径直迎上兰斯洛特抬起的、充满惊愕与不信的目光。
“我们不是怪物。”卫宫玄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钉子,狠狠地楔入兰斯洛特的心脏,“我们只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失控有多么可怕。”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冰冷的海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
良久,兰斯洛特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绝望:“说得好听。那你凭什么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凭什么还能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等你回来?”
卫宫玄沉默了。
他缓缓低下头,伸出微微颤抖的左手,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边角起皱的旧照片。
照片上,一个约莫七八岁的黑发男孩,和一个扎着双马尾的骄傲小女孩,并肩站在盛开的樱花树下。
男孩的表情有些拘谨和茫然,女孩则叉着腰,脸上写满了“你要是敢不笑我就揍你”的霸道。
卫宫玄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是一行娟秀却略显稚嫩的字迹:
“玄君,加油。”
“因为我记得……”他抚摸着那行字,声音低得如同梦呓,“有人曾为我偷偷流过眼泪。哪怕后来她亲手把我赶出了家门,我也知道……那扇她躲在后面的窗,其实没有锁死。”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兰斯洛特:“你呢?爱尔兰的光之子。难道在你漫长的一生里,就真的没有一个……让你哪怕拼上性命也想再见一面的人吗?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去见她吗?”
“闭嘴!”
兰斯洛特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从浮木上站起,狂暴的气息轰然炸开!
“我没有什么人在等!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
就在他情绪剧烈波动的瞬间,异变陡生!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他体内传出!
他那被烧焦的右肩断口处,残存的“圣骸之缚”诅咒能量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轰然逆流而上,漆黑的锁链虚影瞬间缠绕住他的上半身,直冲他的灵核!
它们要以这股暴怒的情绪为燃料,重新激活加尔各的核心,将他彻底变成一具只知杀戮的傀儡!
“糟了!”卫宫玄脸色剧变。
他来不及多想,脚下猛地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扑了过去,掌心那即将熄灭的“心火”残焰再度燃起,企图强行封堵住那能量缺口!
“滚开!”兰斯洛特赤红着双眼,竟用仅剩的左手一把将他狠狠推开,“不用你救!这东西是我自己惹上的!我要么亲手砍了它,要么就和它一起烂掉!”
卫宫玄被一股巨力推得向后倒去,狼狈地摔进冰冷刺骨的浅水里。
海水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寒意直透骨髓。
但他没有后退,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
他从水中一跃而起,不退反进,在兰斯洛特错愕的目光中,做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动作——他张开嘴,狠狠一口咬在了自己尚且完好的左手手腕上!
“噗嗤!”
鲜血瞬间涌出!
卫宫玄不顾剧痛,直接将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按在了兰斯洛特那正被黑色锁链疯狂侵蚀的断臂创口之上!
“影蚀共鸣·重构!”
他发动了那项吞噬第三位英灵后获得的最禁忌、最危险的能力!
以自身之血为引,以自身灵魂为容器!
他竟是要强行将兰斯洛特体内那些暴走的、不属于他的诅咒之力,悉数导入自己体内!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炸裂了他的神智!
无数不属于他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他的意识!
那是广袤的爱尔兰高原上,熊熊燃烧的篝火;是无数战友高举酒杯,围坐在一起放声欢笑;是一位温柔的女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在夕阳下轻声哼唱着古老的摇篮曲……
那是属于库·丘林一生中最温暖、最珍视的记忆。
而此刻,这些本该美好的记忆,却被“圣骸之缚”的诅咒之力尽数扭曲,化作了驱动他杀戮无辜的无尽执念!
卫宫玄跪倒在水中,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七窍中都渗出了鲜血,但他按在兰斯洛特伤口上的手,却如铁钳般纹丝不动!
“你的过去……不是罪!”他从牙缝里挤出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那是你……活过的证明!”
他将体内最后一点“心火”,那源自芙蕾雅残响的、温暖而纯净的力量,毫无保留地注入兰斯洛特的伤口!
“现在,给我记住——”
“你不是为了赎罪才活着,是为了那些真正爱你的人,给我好好活下去!”
刹那间,金色的火焰与黑色的诅咒在他手心之下剧烈碰撞、湮灭!
加尔各核心中传来的不甘嘶吼,在“心火”的净化下,终于渐渐静默。
那狰狞的断口处,黑气尽数消散,银色的光华流转,竟迅速凝结出了一层薄茧般的半透明结晶,将整个创口完美地封护起来。
兰斯洛特怔怔地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那股折磨他许久的疯狂意志如潮水般退去,又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浑身浴血、不住颤抖,却依旧死死支撑着的卫宫玄。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最终,从这位高傲的半神口中,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
“……谢谢你。”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声轻柔的叹息在两人头顶掠过,那是属于风之精灵芙蕾雅最后的一丝气息,在消散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真正的火……烧不尽,也不该尽。”
卫宫玄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却露出了一个疲惫至极的笑容。
他赢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脑海深处,那道属于第三位英灵的“影之低语”,带着一丝诡异的满足感,幽幽响起:
“用自己的血,去吞噬别人的诅咒……真是美味的饲料。下一次,当他再也压抑不住的时候……”
“我们会替你说,谢谢的。”
卫宫玄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天,就快亮了。
这场发生在港口的战斗终于落幕,但那侵入骨髓的疲惫与寒意,却仿佛永无止境。
他知道,自己需要找一个地方,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去独自面对灵魂中刚刚苏醒的、更可怕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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