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纨不由唏嘘:“玥宝仪先前是如何受宠,年纪轻轻便怀了龙嗣,若日后生下皇子子凭母贵,怕不是要更进一层。虽然她后来小产失宠,可也比前时的梁美人好了几倍去。梁氏猖狂,有孕时便几番惹得皇上与太皇太后不喜,落红后更是一落千丈。从前被她刁难过的嫔妃多有报复,便是娘娘不发落了她,她也难有时日了。”
淑妃淡淡抚眉,似是与她无瓜葛般,口气轻飘飘地像是谈论一个无足轻重的物件:“梁媚瑛人如其名,为人轻佻浅薄,在这宫里注定是活不长久。与其清醒着于宫墙下了此残生,不如本宫帮她解脱了。若不是她自作了孽,松菊何以暴毙深宫。”
梅纨看着眼前淑妃冷酷的眉眼,思及当时情形,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她在脸上挤出一堆笑附和:“娘娘说得的是。那日娘娘赏了梁媚瑛拶(zǎn)刑笞杖后,奴婢依娘娘的吩咐,亲自看人给梁氏灌下了汤药,让梁氏终生再不能孕育子嗣。听说梁氏疼了又醒,醒了又疼,嚷嚷着要去告诉皇上,被奴婢死死看住了。那梁氏受此打击,现如今已是疯疯癫癫,每日只知痴傻叫唤,形如市井疯妇。”
淑妃听得尽兴,如莹玉般剔透的长甲一下一下扣在桌面上,眉梢也一应扬起。又听梅纨道:
“这趣事儿还没完呢。听说后来宁昌大长公主带孙女入宫拜谒太皇太后,路过沁雪阁时被梁美人的疯行吓了到,太皇太后怜惜稚子受惊,又怒于宫规不济,命人将其挪到了丽锦宫后头的偏苑。”
她说着神色不屑:“那丽锦宫可是个晦气的地儿。当年满京皆知,丽锦宫的魏皇贵妃仗着宣宗的宠爱与坤宁宫的崔皇后势同水火,仗着一双儿女便敢叫嚣后位,如汉初的戚夫人一样。可后来,那位皇贵妃的下场也没比戚夫人好了多少,生小皇子的时候血崩而亡,母子一同去了。说是她福薄命不好,可谁知是不是被人下了毒手?连带着一双儿女也受了牵连。
“元宗登基后,虽依着手足情谊将几位弟弟都封了亲王,可独穆亲王就被发配了边疆去。明阳大长公主被下嫁后生下女儿不久便一病而去,天意还是人为,可着实难说。皇上登基后,宫里的主子们没有愿去丽锦宫的,便是宫女太监们也都嫌那儿的差事是个冷差。如今梁媚瑛被发去了那儿,只怕于她的癔症更是雪上加霜了。”
淑妃假寐养神,由着梅纨给自己轻轻揉着头皮:“瑾修仪是魏皇贵妃的外孙女,又向来不喜梁氏为人。杏华阁离丽锦宫不远,如今被太皇太后这么膈应了一遭,莫不是心里跟吞了苍蝇似的恶心呢。”
“瑾修仪平日里装得和圣女一般,只怕如今也要气得怄死了。娘娘只等着看戏便成。”梅纨殷殷。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二皇子公西宥的乳母嬷嬷带了他来给淑妃请安。
淑妃看着儿子教养得一日日长进,眉目间与帝王愈加相似,心中不觉爱怜与疼护之情满怀,拉过他柔声问了几句话。见其果真进益了,心里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尽,眉梢洋溢着消息,更赏了皇子身边伺候的宫人不提。
“前些时日听皇上说宥儿自小比大皇子活泼康健,开蒙也早,等再过个一年半载要给他请个师傅教导。本宫还担心着,怕宥儿不能如了他父皇所愿。今日见宥儿如此,本宫倒是宽心不少。”淑妃满眼笑意,将孩子揽到怀中,不知怎么疼爱才好。
梅纨含笑道:“奴婢从前听闻民间百姓中流传着一个说法,‘幼时不显,大器晚成’。谅来是殿下仁厚,不想抢了哥哥的风头,所以故作含蓄无闻。”
梅纨的话无意,却忽而点了淑妃,她思及从前总是嫌宥儿痴气,仔细一想,于声名显赫的令家而言,何尝不是好事。皇上虽宽仁,心思却多,难怪即便对宥儿有惜其庸碌之语,却从不减疼爱之心。
她逗弄了孩子一会儿,后让嬷嬷将他带了下去。淑妃心气舒顺了不少,连带着面色都好看了。连梅纨在一旁看着,亦不由感叹。
因昨夜受风雨闹心,淑妃睡得并不安稳。闻着宁神静心的香,又说了这会子话,费了些精神,不多时便有了乏意。梅纨服侍淑妃在贵妃榻上略作些休憩,便轻手轻脚地推门出了去。
她转到耳房,见紫樱已受过了罚,奄奄地靠着墙壁,甚是憔悴。
梅纨轻声一叹,拿起柜上的碗给她倒了碗水,送到她嘴边,扶她喝下,劝慰道:“你也别记恨娘娘,娘娘是在坤宁宫被人呛了话,回来见你手里拿着唐福宫送来的玉钵,才一时动了怒。娘娘方才还念着你呢,叫我过来瞧瞧。娘娘的心气不顺,偏你就触了霉头。这两日你多养着些,别到娘娘面前晃悠,我替你多做些活计,等身子好些了,娘娘气也消了,再到跟前来。”
她嘴上说着关切的话语,眼底却藏了一丝阴毒。小蹄子仗着自己眼快心活,口齿伶俐,才拨来璟元宫不久,便得娘娘的欢心提拔成了仅次于她这个陪嫁的大宫女。
梅纨想到自己费尽心思除掉松菊才有了今天这个地位,如今紫樱不费功夫就爬上了她昔日的位子,自是恨得咬牙切齿。而一面又怕她费尽心思要走自己曾经的路数,更是忌惮了三分。
于是她趁紫樱在门外做事时故作不知,同屋里的宫女说楚乐宫的散沫花开得正好,要采些来与娘娘染指甲,娘娘素爱这些,必然欢喜。紫樱听得了必要先做了这份巧宗儿,摘了花后又去向库房的太监要了捣花汁的研钵。殊不知宫里的小宫女小太监早都被她打点好了,自然不会告诉她这研钵的来历。如此之下,她遭了娘娘厌恶,待过些时日再安插个罪名将她撵去宫正司才算安生。
而紫樱见她如此,满心满眼感激,直唯唯地应了是。梅纨又悉心嘱咐了两句,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听着梅纨的脚步声远去,紫樱柔婉的笑容瞬时变得狰狞可怖。她从前在冷宫当差,不知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手段才爬进了六局,又进了璟元宫做事,焉能是愚笨之人?此次是她太过急功近利而失了分寸,一时被贱婢摆了一道。
紫樱握紧拳头,任凭指甲渗入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今日之仇,来日她必要梅纨加倍奉还。
话说在坤宁宫针锋的人不少,这厢璟元宫恨意才消,那壁唐福宫又添了烦扰。
意贵妃病中不适,本就心思不济,又才喝了能苦掉舌头的汤药,如今听了裴婕妤一席话,不由火从心起,恨恨道:“本宫料她尚要失意些日子,不曾想那么快便爬了起来。如今一朝复宠,气焰如此猖狂,竟敢在六宫面前诋毁本宫!”
意贵妃气极,牵动了体内的风疾,重重地咳了起来。裴婕妤忙欲起身,一旁收拾药碗的云夏已先一步来到意贵妃床前,替她轻轻拍着背顺气。
意贵妃忆起前尘旧事,眸色暗沉如幽潭:“先帝在世时,为表太子妃温恭懋着,颇有宸安皇后在世之风,御笔亲赐了牌匾‘柔嘉中节’。她竟不知从哪得知了此事,借此在皇后面前讽我僭越。”
“若论知晓此事的人,莫非从前在府里侍奉的嫔妃和宫里那些个有了年份的宫人。宫人们大概是不敢议论皇家之事,而嫔妃中,莫过于许清宜同宋湘宁走得最近,许是她在背后说了此事。”裴婕妤神色端凝,细细思量着道。
意贵妃缄默半晌,不置可否。
裴婕妤又自顾转了话头,语中含了些吞吐道:“不过,嫔妾以为,还有一人,兴许亦有此疑。”
意贵妃脸色不耐,皱眉道:“在唐福宫里用不着含糊其辞,径直说来。”
裴婕妤低眉婉声应是,随后道:“太皇太后喜爱朝云郡主,郡主进出宫闱如处家室。郡主进宫请安时,嫔妾曾有几次偶然碰见郡主来往于绛茗轩。最近一次是在临华殿的谿汕湖后,二人在湖边给太皇太后问安。而不久后,宋湘宁便复了宠,想来其中未必没有太皇太后与朝云郡主出力。若果真如此,那二人的交情可见一斑,王府旧事若出自郡主之口,也未尝不可。”
意贵妃默然,她沉吟:“太皇太后待朝云郡主如宝如珠,视若嫡孙,朝云郡主此举,莫非……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裴婕妤翻绞着手中的丝帕,声中夹杂了些许不安:“娘娘,若太皇太后真要抬举玥宝仪,怕是……咱们以后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意贵妃胸短气闷,闻言横了她一眼:“若是真有此事,只怕你高兴还来不及。本宫同玥宝仪有杀子之仇,与你却素无纠葛。若真有那一日,遭殃的当是本宫。”
她病中体气虚弱,又同裴婕妤说了这会子话,已觉倦怠。但她心里思着事,三分精神也打成了七分来,声色冷然:“宋湘宁现下虽得宠,到底不曾诞育皇嗣。只要一直如此,本宫不信她能掀出什么风浪。”
裴婕妤道:“娘娘所言在理。宫里的三个孩子各个出身显赫,母凭子贵尚且不提,更遑论皇上的看重。宋湘宁不过小门小户的女儿,于皇上在前朝并无裨益,想来皇上宠她只是图几分新鲜罢了。若再不能生下龙子,太皇太后提携又如何,待宠遇之后还不是一个深宫弃妇。咱们拿住了她这一点,任她现在怎么猖狂,娘娘都不足为虑。”
意贵妃听着她的话并未开解多少,反而想起了璟元宫那位,神色阴郁:“说起皇嗣,公主终究比不得皇子尊贵。虽大皇子病弱,二皇子愚讷不得圣心,只要安稳在世不犯什么大错,便不会断了太子的指望。”
裴婕妤柔声劝慰:“大皇子是嫡长子,若要立太子早便立了,却托到这时。皇上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那个病秧子朝不保夕,不堪为国本。而二皇子母家为皇上忌惮,只要令氏不倒一日,皇上就不会立他。再者,梅纨是娘娘的人,娘娘于她有恩。来日要她报效娘娘,她岂能不应。且皇上如此宠爱娘娘,想来就等着娘娘的肚子里出一个皇子,解了娘娘立储之忧。”
裴婕妤走后,云夏道:“娘娘,奴婢瞧着裴婕妤说这一晌的话,没几句是真心的。娘娘……怕是要提防着些。”
意贵妃凤眸冷峻:“她若如乔静初一般好拿捏,本宫也不必费心神弄了他弟弟进宫。呵,不过是本宫座下的一条狗罢了,还妄想反咬主人。若不是看她暂且有用,本宫还会留着她贱命至今?她想看本宫与旁人鹬蚌相争,她好坐收渔翁之利。本宫却不会让她有这等好命数。”
意贵妃愤愤道了几句,蓦然又伤怀起来:“她说皇上盼着本宫的皇子立为太子,不过是以吹捧之名而谀害本宫。可是,”
她修长而保养得宜的指甲紧紧攥住衾被,眼中流露出骇人的光,“本宫不甘心啊。本宫的容貌心计都不输于旁人,凭什么因出身就要居于人下?异族之子不堪大任,可若是皇上没有其他儿子呢?本宫倒不信那些满嘴酸话的文臣能置皇上的亲儿子于不顾,让宗室旁亲登上皇位!”
云夏并没因意贵妃略显扭曲的病容而害怕,她跪在床边,轻轻握住主子的手,柔和而坚定道:“奴婢和绮药誓死追随娘娘。”
意贵妃敛了狠色,反握住云夏的手,拉着她起身坐在了床边,慢条斯理道:“好在宫里眼下只有两位皇子,若想处理掉倒并不算棘手。大皇子的身子本就羸弱,再一日日被身边的嬷嬷精心照料着,也不会有几点活头了。可是璟元宫那边……”她眉头一蹙,“梅纨不是个听话的。她恨松菊,对淑妃却尚有几分忠心在,在大事上未必会听命于本宫。本宫要另作打算。”
云夏轻声:“淑妃和令家现在如日中天,若想一招毙命,娘娘怕是要从长计议。至于梅纨,并不难办。娘娘若觉得碍眼,除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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