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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西暖阁。
殿内没有点灯,只在窗边摆着一尊半人高的鹤形铜炉,炉腹中燃着顶级的安息香。细长的鹤嘴里,正悠悠地吐出一缕近乎无色的青烟,在昏暗的光线中盘旋、飘散,最后消失于雕龙画凤的屋顶深处。
香气醇厚,本该是凝神静气的,此刻却像是给这死寂的空气又添上了一层厚重的油彩,压得人喘不过气。
崇祯皇帝朱由检,就坐在这片凝固的昏暗里。
他没有批阅奏折,也没有看书。身前的御案上,一方歙砚里的墨汁已经半干,一支紫毫笔的笔尖,凝着一滴饱满却早已失去光泽的墨珠,仿佛一滴干涸的眼泪。
他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
窗外,是紫禁城一成不变的琉璃瓦与红墙。可在他的眼中,那红墙的颜色,却像是被血浸透过一般,刺得他眼睛生疼。
自从林渊离京,他便时常如此。
那个年轻人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他在时,天塌下来,朱由检都觉得有个人能帮他扛着。他一走,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大明江山,似乎都变得空落落的,四处漏风。
他只能靠着不断回忆林渊带给他的那些胜利——京师解围、大败李闯、江南平乱——来给自己注入一点可怜的勇气。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林渊很快就会回来,带着江南的钱粮,带着新的凤星,带着大明新的希望。
可希望,终究是虚无缥diao的。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这落针可闻的暖阁里,显得格外刺耳。
朱由检的眼珠动了一下,缓缓转了过去。
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他猫着腰,迈着碎步,几乎是飘了进来。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平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此刻也有些散乱。他的手里,捧着一份用黄绫包裹的奏报,那份奏报,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连腰都直不起来。
朱由检的心,猛地一沉。
他认得那种黄绫,那是边关八百里加急的最高军情等级。上一次看到它,还是李自成兵临城下的时候。
“何事?”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两块被风干的木头在摩擦。
“陛……陛下……”王承恩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奏报,头却死死地抵着冰冷的地砖,不敢抬起。“宣……宣府急报。”
宣府。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朱由检的耳朵里。
他没有去接那份奏报。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王承恩,盯着他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地问:“是……鞑子?”
王承恩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是带着哭腔回答:“是……是鞑子。宣府总兵王承胤上奏,三日前,数支满清精锐偏师,绕过大同防线,自……自独石口、马营等废弃隘口突入。如今,宣府、大同之间的卫所……已尽数失联。京畿西侧,烽烟四起,村镇……村镇多被焚掠……”
后面的话,朱由检已经听不清了。
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只马蜂在里面横冲直撞。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那鹤嘴里吐出的青烟,化作了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朝着他扑来。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为什么总是这样!
他刚刚才从李自成带来的噩梦中挣扎出来,刚刚才看到一丝曙光,为什么这无边的黑暗,又一次如此迅速地笼罩了下来?
绕过防线,突入腹地,焚掠村镇……
这和上一次,何其相似!
不,比上一次更可怕。上一次他们只是在京畿之外劫掠,而这一次,他们已经插到了心脏地带!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那份奏报,因为用力过猛,指甲划破了黄绫,也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颤抖着展开奏报,那上面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字眼,像一把把尖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京西糜烂……千里赤地……百姓流离……”
他仿佛能看到,就在距离京城不过一两百里的地方,无数村庄化为火海,无数百姓在鞑子的马刀下哀嚎。那些都是他的子民啊!
“不……不会的……”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祈求神明,“朕有林爱卿……对,林渊!快,传林渊!让他立刻来见朕!”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拔高,尖利而惶急。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王承恩依旧跪在地上,身体伏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蝇:“陛下……您忘了么……林大人他……他奉您的旨意,正在江南……尚未归京啊……”
轰!
朱由检的脑海里,最后一根紧绷的弦,断了。
是啊。
他忘了。
他亲手将自己唯一的救星,送去了千里之外的江南。
他派他去解决江南的糜烂,却没料到,京师的疮疤,会以一种更迅猛、更致命的方式,重新迸裂开来。
那张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血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然后转为死灰。他眼中的那点光,那点因为喊出“林渊”这个名字而燃起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松开手,那份救命稻草般的奏报,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他瘫坐在龙椅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只剩下一张空洞的皮囊。
“京营……”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京营呢?城里的守军呢?”
王承恩抬起头,脸上已是老泪纵横:“陛下……京营在上次守城时便已伤亡惨重,虽补充了新兵,但……但战力远不及从前。如今城中各营,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军械粮草……也……也只是勉强够用……”
他不敢说得太明白。
何止是勉强够用。
林渊在时,以雷霆手段镇压全城,尚能勉强维持。林渊一走,那些被压制下去的将领们,又开始故态复萌。克扣军饷、虚报兵额、拉帮结派……短短月余,林渊好不容易整肃起来的一点风气,便已荡然无存。
如今的京城,就是一个外表看着还算光鲜的巨大空壳子。
朱由检似乎也想到了这些。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想起了吴三桂。
他把关宁铁骑派去了山海关,去抵挡多尔衮的主力。他甚至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信誓旦旦地向吴三桂保证,京师稳固,让他无需担忧后路。
现在想来,多么可笑。
他就像一个拙劣的赌徒,将自己所有的筹码,都押在了一张桌子上,却没发现,另一张桌子上的赌局,已经到了要被掀翻的边缘。
“呵……呵呵……”他低声地笑了起来,笑声空洞而悲凉,在这寂静的大殿里回荡,听得王承恩毛骨悚然。
“报——!”
就在这时,殿外又传来一声凄厉的通传。
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浑身都被汗水湿透,手里高举着一份插着三根翎羽的文书。
那是……山海关的军报!
王承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不敢去看皇帝的表情。
屋漏偏逢连夜雨。
朱由检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缓缓地,用一种极其缓慢的、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动作,抬起了头。
他没有去看那份军报,而是望向了东北方。
那里,是山海关的方向。
他知道,吴三桂在等他的援军。
他知道,那座雄关,正在用无数大明好儿郎的血肉,抵挡着鞑子的铁蹄。
可他,什么都给不了。
没有一兵一卒,没有一粒一粟。
他甚至连一句“务必坚守”的空话,都再说不出口。
巨大的无力感和羞耻感,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
他感觉自己不是什么大明天子,而是一个无耻的骗子,一个懦弱的逃兵。他欺骗了林渊,欺骗了吴三桂,欺骗了天下所有对他还抱有期望的臣民。
“拿……过来。”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将文书呈上。
朱由检没有接,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空洞的眼睛,盯着文书上的血迹。那血迹早已干涸,变成了暗褐色,却仿佛依旧温热,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他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无非是“伤亡惨重”、“粮草告急”、“恳请速发援兵”……
每一个字,都是对他这个无能君主的最恶毒的控诉。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朱由检的口中喷出,溅洒在身前的御案上,将那份关于江南的、还未来得及批阅的奏折,染成了一片刺目的猩红。
他的身体晃了晃,从龙椅上滑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砖上。
“陛下!”
“陛下!”
王承恩和一众太监发出惊恐的尖叫,蜂拥而上。
朱由检却对周围的呼喊充耳不闻。他倒在地上,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殿顶那繁复的藻井,一行清泪,从他空洞的眼角,缓缓滑落。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林渊,朕的林爱卿……你,还能创造奇迹吗?
你,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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