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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是北地最纯粹的墨。
没有江南水乡的灯火与靡靡之音,只有无边无际的、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与寂静。马蹄踏在冻得坚硬的官道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清脆、单调,像是为这支孤绝的队伍敲打着亡命的节拍。
风从旷野上刮过,像一把生了锈的锉刀,刮在每个人的脸上。李香君缩在队伍的最中心,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被冻僵了。她怀里紧紧抱着那张焦尾琴,琴身冰冷,可这冰冷却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秦淮河畔,醉死的酒鬼,失足的船娘,她都见过。可那样的死亡,与白日里小六子带回来的那种,隔着一层烟火红尘的距离。而现在,她正骑着马,主动奔赴一个据说有十万人在互相屠杀的巨大坟场。
荒谬。
她忍不住去看队伍最前方的那个背影。林渊的背影,在星光下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仿佛与这片冷寂的旷野融为了一体。他没有回头,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恒定的速度,引领着这三十一骑,冲向那片未知的血色。
李香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那么怕了。或者说,当恐惧被拉伸到极致,剩下的,便是一种奇异的、麻木的平静。她甚至有闲心去想,若是此刻能有一壶热酒,就着这凛冽的寒风喝下去,滋味一定不错。
“歇半个时辰,喂马,人吃东西。”
林渊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行军的节拍。队伍在一片稀疏的枯林边停下,骑士们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无声而高效。
没人点火,这是规矩。他们从行囊里摸出硬得像石块的干饼,就着冰冷的水囊,大口吞咽。马匹打着响鼻,贪婪地咀嚼着珍贵的豆料。
林渊没有吃东西,他靠在一棵枯树上,目光投向东北方的夜空。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颗黯淡的星辰。可他却像能穿透这无尽的黑暗,看到那座正在流血的雄关。
董小宛走到他身边,递过来自己的水囊。“你也喝点吧。”
林渊接过,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他忽然开口,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多尔衮和李自成,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问题没头没尾,换做旁人,恐怕只会一头雾水。
董小宛却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林渊的意思。她顺着林渊的目光望向那片虚无的黑暗,脑海里浮现出林渊在山梁上用刀尖画出的那副简陋地图。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清醒:“李自成是贼,多尔衮是匪。”
林渊的眉梢微微一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贼想偷东西,最好是连带着装东西的匣子也一并偷走,完好无损,日后自己也能用。所以李自成打北京,想的是怎么把这座城、这个天下,完整地拿到手。他怕打烂了,怕杀得太狠,人心散了,不好收拾。”董小宛的语速不快,像是在细细剖析一幅画的构图,“他就像个小气的掌柜,看着满屋子的货物,总想着怎么才能利益最大化,结果瞻前顾后,错失了时机。”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寒意:“可匪不一样。匪是来抢的,抢完就走,哪管你家破人亡,哪管你身后洪水滔天。但多尔衮……他比寻常的强匪更可怕。”
“他不是单纯来抢一票就走的,他是来占山头的。他看上的,是这整座山。但他知道,山里有另一群更凶的狼,那就是吴三桂的关宁铁骑。所以,他宁可先放火把半座山都烧了,也要先把那群狼给活活耗死、饿死、困死。只要狼死了,剩下的山,还不是任他予取予求?”
一番话说完,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正在啃干饼的小六子都停下了动作,他愣愣地看着董小宛,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位平日里温婉如水的江南女子。他听不懂什么贼、什么匪,但他听懂了“放火烧山”和“耗死饿狼”。
这比喻,太他娘的形象了。
林渊的眼中,终于泄露出一丝真正的赞许,甚至带着几分惊艳。他知道柳如是聪慧,却没想到,跟在柳如是身边耳濡目染的董小宛,竟也能有如此通透的见地。
这便是凤星的成长吗?不仅仅是国运图上的一个数字,而是真正能与他并肩,看透这乱世棋局的伙伴。
“说得好。”林渊将水囊还给董小宛,“李自成败,就败在他的‘贼性’上,小富即安,得了北京就以为得了天下,结果被吴三桂和多尔衮在背后捅了致命一刀。”
他站直了身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白马义从的耳中:“而多尔衮,吸取了李自成的教训。他这次的攻势,看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章法却完全变了。他用一支偏师在京畿西侧制造混乱,就是故意扔出来的一块臭肉,吸引了朝廷这条饿狗全部的注意力。”
“所有人都以为,鞑子是想效仿上次,劫掠一番就走。崇祯在怕,朝臣在吵,京城的百姓在躲。可他们谁都没想到,这只是虚晃一枪。”
林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多尔衮的真正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山海关。他集结了满洲八旗的全部主力,不惜代价,不计伤亡,就是要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拔掉吴三桂这颗钉子。他知道,只要关宁铁骑没了,山海关破了,大明的脊梁骨,就断了。”
“到那时,一座孤立无援的北京城,对他来说,不过是熟透了的果子,随时可以摘取。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是倾国之战的阳谋。他把陷阱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可笑的是,京城里那群人,到现在还盯着那块臭肉流口水呢。”
一番话说完,林中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之前众人心中那股“奔赴战场”的悲壮,此刻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意所取代。他们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何等狡猾、何等凶残的对手。这不是一场遭遇战,而是去闯一个对方精心设计好的、必杀的棋局。
“他娘的,”一个老兵低声骂了一句,狠狠地将最后一口干饼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仿佛嚼的是鞑子的骨头,“这帮鞑子,心真黑。”
李香君抱着琴,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琴弦上划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看着林渊,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最可怕的地方,不是他的武功,也不是他的权谋。而是,无论在多么绝望的处境下,他都能保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别人看到的是火,是血,是死亡。
他看到的,却是火势蔓延的方向,是鲜血流淌的轨迹,是死亡背后的逻辑。
“大人,”小六子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饼屑,“那我们……我们这三十一个人过去,能顶个屁用?”
这不是丧气话,而是最实在的疑问。既然对方是阳谋,是一个巨大的、碾压式的陷阱,他们这三十一粒沙子投进去,真能激起半点浪花吗?
林渊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他转头看向李香君,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焦尾琴上。
“香君姑娘,”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在清冷的月光下,竟有几分暖意,“你的琴,练得如何了?”
李香君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她下意识地答道:“尚可。”
“光‘尚可’不行。”林渊摇了摇头,“我需要它能让三军振奋,也能让敌军丧胆。做得到吗?”
让三军振奋,让敌军丧胆?
李香君的心猛地一跳。她一直以为,自己所学的音律,最多是安抚人心,提升士气。可林渊的话,却像是为她推开了一扇她从未想象过的大门。用音律,去杀人?
她看着林渊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她忽然明白了,林渊带上她和董小宛,从来不是累赘,也不是为了怜香惜玉。她们每一个人,都是他计划中的一枚棋子,一枚能改变战局的棋子。
一股热血,从心底涌起,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她挺直了脊背,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无比坚定:“做得到!”
林渊满意地笑了。他转过身,面向所有已经吃完东西、整装待发的白马义从。
“出发!”
命令再次下达。三十一骑重新上马,汇入无边的黑暗。
这一次,队伍里的气氛变了。如果说之前是带着一往无前的悲壮,那么现在,每个人的心里,都多了一份被看穿棋局后的清醒与狠戾。
他们不再是没头苍蝇,他们是利刃,要去刺向巨兽最柔软的腹部。
马蹄再次敲打着死寂的大地,他们向着东北方,疯狂地疾驰。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
最前面的林渊,忽然勒住了缰绳,举起了右手。整个队伍,瞬间从极动化为极静。
“听。”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风声,马匹的喘息声……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
不。
有。
一种极低沉、极压抑的“嗡嗡”声,正从地底深处传来,通过马蹄,通过每个人的脚底,一直传到心脏。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震动。一种连绵不绝、仿佛大地正在呻吟的震动。
紧接着,他们看到了。
在东北方极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一片暗红色的光晕,正顽固地印在漆黑的夜幕之上。那光晕并不明亮,却像一块永远不会凝固的巨大伤口,在黑暗中一起一伏,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那是无数火把、无数营火、无数炮火汇集在一起,才能染红的夜空。
山海关,到了。
那座人间炼狱,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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