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一天比一天刮得紧，带着北国特有的干冽寒意，却也捎来了越来越浓的年味儿。街道两旁的商铺早早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福字和对联，超市里循环播放着喜庆的拜年歌曲，购物车里堆满了糖果、坚果和包装鲜艳的礼盒。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弥漫着一种忙碌而期盼的气氛。
郑阳和清朗的新家也不例外。郑阳已经提前一周制定了详尽的“春节前后家庭事务安排表”，从大扫除、采购年货、到拜访亲友的日程、甚至春节期间每日的菜单，都列得清清楚楚。清朗则负责提供“美学指导”和“氛围营造”——比如挑选哪些更有设计感的春联和窗花，决定客厅里摆什么年宵花，以及网购一堆看起来很有趣但实用性存疑的春节装饰小玩意儿。
此刻，窗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屋内暖气充足，灯光明亮而柔和。巨大的云朵沙发里，清朗穿着一身柔软的珊瑚绒家居服，怀里抱着一个胡萝卜形状的抱枕，正盘腿坐着，面前摆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视频通话的界面，温笑那张戴着金丝眼镜、永远从容温润的脸正带着笑意看着他。
“所以，”温笑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了然和一丝调侃，“我们天不怕地不怕、八面玲珑的年度酒吧大老板，这是……紧张了？”
清朗把下巴搁在抱枕上，叹了口气，眉头微微蹙着，难得流露出一丝属于“见家长前夜”的忐忑：“笑笑，你别取笑我。上次见他妈妈是特殊情况，阿姨人也温柔。但这回不一样，是正式过年拜访，而且他爸……”他顿了顿，“虽然上次送车算是默认了，但毕竟没正式说过话，场面闹得也不太愉快。我心里……有点没底。”
视频那头，温笑背景是书房，整洁的书架和暖黄的台灯，显得格外安宁。他端起手边的骨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语气平和：“能理解。毕竟郑阳的父亲……风格比较独特。不过，朗朗，你要想清楚，你紧张的点到底是什么？是怕不被接受？还是怕场面尴尬？或者，是担心郑阳夹在中间为难？”
清朗认真思考了一下：“都有点吧。主要是……不想让郑阳难做。他为了我跟家里抗争，好不容易现在关系缓和了些，要是因为我这次去又弄僵了，我……”他咬了咬下唇，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看来你是真把他放在心尖上了。”温笑欣慰地笑了笑，“不过，朗朗，你换个角度想。郑阳的父亲，军人世家出身，观念传统古板，能默许你们的关系，甚至用送车这种方式表达，说明在他固有的价值体系里，已经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和妥协。他认可的不是‘同性恋’这件事，而是他儿子郑阳的选择，以及……你这个被郑阳选中的人，所具备的‘价值’或者说‘份量’。”
清朗眨眨眼，有些没太明白：“价值？份量？”
“简单说，”温笑放下茶杯，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像个冷静分析案情的律师，“他或许不理解你们的感情，但他能看到结果——郑阳因为你，从那个冰冷严苛的‘机器’，变得更像个人，有了喜怒哀乐，甚至愿意反抗他。同时，你的酒吧经营得不错，为人处世（在长辈看来）也算得体，没有给他儿子‘拖后腿’。再加上郑阳母亲的接纳和影响……所以，这次过年拜访，你不需要刻意去讨好或者证明什么特别的。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郑阳选择的、认可的伴侣，一个成熟、得体、能与他并肩而立的男人。”
清朗若有所思：“做好我自己……？”
“对。”温笑点头，“不过，‘做好自己’也需要一点技巧。首先，礼数要周到。礼物准备得怎么样了？”
“郑阳已经准备好了，主要是给他妈妈的补品和一些茶叶，给他爸爸的……好像是两瓶不错的白酒和一套紫砂壶？我不太懂这些，都是郑阳按照他爸喜好挑的。我也额外准备了一条羊绒围巾给他妈妈，还有……一套我托人淘换的、据说他爸爸那个年代的老兵喜欢用的军用水壶和挎包，不知道合不合适。”
温笑赞许地点头：“很好。礼物贵在心意和投其所好，你准备的这些，既有郑阳把关的稳妥，又有你个人的巧思，很不错。其次，言行举止，不卑不亢。少说，多看，多听。回答问题诚恳简洁，不知道或不确定的，可以微笑说‘不太清楚，听郑阳的’或者‘阿姨\/叔叔说得对’。避免谈论敏感话题，比如性向、未来规划（除非对方主动问），多聊些日常、健康、天气、或者郑阳小时候的趣事（如果他妈妈愿意分享的话）。”
清朗拿出手机备忘录，开始记录：“少说多看，不卑不亢……聊日常和健康……”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温笑语气严肃了些，“和郑阳的互动。不要过度亲密，但要有默契。眼神交流，自然的肢体接触（比如递个东西，走路时靠近些），让他父母看到你们之间的稳定和相互扶持。郑阳如果和他父亲有什么言语上的小摩擦，你不要急着插话，更不要站队指责任何一方，可以适时地、委婉地打个圆场，或者把话题引开。”
清朗有些苦恼：“打圆场……这个我擅长，但他爸那个气场，我怕我圆不动。”
“相信郑阳。”温笑笑了，“他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只会硬碰硬的愣头青了。他会有分寸的。你只需要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一个支持的眼神，或者一句温和的话就行。记住，你们是一个整体。”
清朗深吸一口气，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笑笑，听你这么一分析，好像没那么可怕了。我就是……怕自己表现不好，给郑阳丢脸，或者让他爸妈觉得……嗯，觉得我配不上他。”
视频那头，温笑的眼神更加柔和：“朗朗，配不配得上，从来不是外人说了算，是郑阳说了算。他为你做的所有事，买房子，对抗家庭，学习表达感情……桩桩件件都证明，在他心里，你就是最好的，最值得的。你要对他有信心，也要对你自己有信心。你可是清朗，能收服郑阳这块‘硬骨头’的人，怎么会差？”
清朗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鼻子有点发酸：“笑笑……谢谢你。每次跟你聊完，都觉得豁然开朗。”
“能帮到你就好。”温笑微笑，“对了，林羽那小子听说你们明天要去，吵着要跟去‘助威’，被我按住了。你们自己处理好就行，别让他去添乱。”
清朗噗嗤笑出来：“林羽那二货……还是算了吧，他去了估计场面更不可控。”他顿了顿，又有些好奇，“笑笑，你第一次见林羽家长的时候，紧张吗？”
温笑回想了一下，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闪过一丝微妙：“林羽姑姑……比较热情。紧张倒没有，主要是需要适应那种……过于活泼的家庭氛围。”他无奈地摇摇头，“跟你们情况完全不同，没有参考价值。”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清朗的心情明显放松了许多。挂断视频前，温笑最后叮嘱：“放松心态，就当是去一个比较严肃的亲戚家吃顿饭。有什么情况，随时电话。明天一切顺利。”
结束通话，清朗抱着平板电脑，靠在沙发上发呆。厨房里传来规律的切菜声和食物的香气——郑阳正在准备晚餐。光是听着那熟悉的声音，闻着那令人安心的味道，清朗心里的那点残留的忐忑，也慢慢沉淀下来。
是啊，有什么好怕的呢？他有郑阳。郑阳会安排好一切，会站在他身边。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难道还怕这一顿年夜饭吗？
正想着，郑阳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走了出来，面上铺着翠绿的青菜、金黄的煎蛋和几片卤牛肉，香气四溢。他走到沙发边，将面放在茶几上，然后在清朗身边坐下，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和温笑聊完了？还紧张吗？”
清朗顺势靠进他怀里，仰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摇了摇头：“好多了。笑笑给我上了堂‘见家长心理建设及实战技巧课’。”
郑阳眼里泛起一丝笑意：“他专业。” 他拿起筷子，递给清朗，“先吃饭。明天的事，有我。”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像定海神针。清朗接过筷子，心里最后那点不安也烟消云散。他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送进嘴里，郑阳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可靠。
“郑阳。”
“嗯？”
“你爸……明天会不会又给我甩脸色？或者问一些很难回答的问题？”清朗还是忍不住小声问。
郑阳夹菜的手顿了顿，看向清朗，眼神认真而坚定：“不会。如果有，我会处理。你不需要担心任何问题，做你自己就好。”他放下筷子，握住清朗的手，掌心温暖干燥，“朗朗，是我要带你回家。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我都考虑过，也有应对方案。你只需要，跟紧我。”
清朗看着他深邃眼眸里那份不容置疑的守护和笃定，心脏像是被温水浸泡着，柔软而踏实。他反手握住郑阳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嗯！我跟紧你。”
两人安静地吃完面，郑阳收拾碗筷，清朗则盘算着明天要穿的衣服——不能太花哨，免得他爸觉得轻浮；也不能太沉闷，失了年轻人的朝气。最后他选定了一身质感很好的浅灰色羊毛衫，外搭一件深蓝色的呢子大衣，既稳重又不失品位。
晚上临睡前，郑阳照例检查了明天的行李（主要是礼物和两人的换洗衣物），又确认了一遍行程。清朗趴在床上，看着他一丝不苟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紧张和不安，在这个男人筑起的、名为“爱”与“责任”的坚固壁垒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窗外，夜色深沉，远处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预告着年的临近。屋内，灯光温暖，爱人在侧。
明天，会是新的一天，也是他们作为“一家人”，共同面对和度过的第一个春节。无论前方是温馨的团圆饭，还是可能存在的小小波澜，清朗知道，只要手还牵着，心还贴着，他们就无所畏惧。
这个年，因为有了彼此，注定会与众不同，也注定会充满温暖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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