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山丘。
借酒浇愁的金鸡大人眼皮子莫名直跳,压抑下心头不知从何而生的一股子烦躁,看眼盘子里所剩无几颗的佐酒酱豆,没来由再无喝下去的兴致。
望一眼村尾方向,金鸡大人自言自语:“看来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乌龟小崽子一并要出来了,觉着缩在壳子里的光景太久了,想趁着这点苗头,好再兴风作浪一番,关键这么做所图为何,不明白啊,不明白……”
感受着村尾云海方向传来的气机涟漪,本打算袖手旁观的金鸡大人突然浑身打了一个机灵,满脸不可置信,眼睛瞪得通圆,若不是心有执念,怕是早已掠去村尾城头,一观究竟。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金鸡大人碎碎念叨,更似屁股着火一般,坐立难安,低头思量,在自家不大小山头上来回踱步。
“纵然这片天地七零八碎,但被王丁维持在一种巧妙的平衡状态,不至于出现太大的规则纰漏,再说同道不同存,这种大的规矩框架肯定未曾垮塌,若不是如此,村头水泊那座寓意深远的神山,必然早已崩塌,不会错啊,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意识到问题似乎正脱缰野马一样奋蹄而远去,金鸡大人心里有些没底,他也知晓这片天地缝缝隙隙太多,若被有心人盯上,想进来也绝非不可能,况且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自古也非虚言,一些如他这般苟延残喘之辈不是没有,甚至还有更老的不知缩头匿在何处,就像古老河床下总会挖出来几只千余年的老龟,你也不知它究竟活过了多少年头。
只是,由不得金鸡大人不多想,这片天地突然多出一只同道争锋的神凤,要知大道争锋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他们这类称得上与大道共生的神兽,彼此争锋更是水火不容,较比其他族群而言,争锋一事更显大道无情,非死即生,这亦是无论神兽哪个族群,子嗣都无法超过三数的原因所在,数不过三,是大道规则对神兽的无形限制。
因而,任何一片天地,神兽之数断不会多如地上结群牛羊,同类之众,仅唯一。
神凤如此,势如水火相互压胜的水龙亦如此。
脑海里想着一些陈年旧事,金鸡大人蓦然福至心灵,一拍手笑道:“吾心即山丘,心往何处,身亦在山丘,算不得违背自己誓言,去一趟又何妨?”
自圆其说一番,金鸡大人卸下心头悬石,略有心疼的瞅一眼下陷几尺的山丘,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好人难当啊!
一步迈出山丘,须臾之间,便落在老城墙上,有意无意侧目瞄眼那一片故步自封之地,尤其当看到那位浑身乌光的老头子,金鸡大人眼皮子跳的愈发厉害,身体莫名一紧,连忙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溜之大吉。
举目所及,云卷云舒,心情不禁明朗些许。
无视城头罡风吹拂,大道压制,金鸡大人边走边思量,该不该涉险下去这一趟,落得他这般境地,行事就需得小心掂量,好如精于算计的商家,总希望以最少付出获得最大的利益,否则就落得个没赚着银子,反倒兜里空空的惨淡下场。
蓦然,一声轻“呀”响起,而后四目相对。
一个满嘴流油的小书童,死死盯着目瞪口呆的金鸡大人,如同防贼一样,生怕这个走路无声的怪叔叔抢走他手中鸡腿似的,腮帮子被鸡腿撑的鼓鼓囊囊,俨然一个十足的吃货。
对视后,小书童眨眨眼,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你是谁家的奴仆呀,怎的跑来这里?”
金鸡大人愣了愣,自我审视一下,恍然大悟,他身上这件华彩尽失的老旧宝衣,确实似村头那些大户奴仆所穿,旋即自嘲一笑,真的是光阴磨人,面目全非!
看出小书童身份离奇的金鸡大人,并未打算与这只不人不鬼的小玩意纠缠,笑了笑,一指小书童油乎乎的小脸蛋,做了个鬼脸,大笑而去。
被戏谑的小书童毕竟是跟着自家公子读过圣贤书的,小脑壳灵光的很,如何能不明白这位怪叔叔是在嘲笑他小脸圆嘟嘟,但万事不放于心的小书童,转头即忘,继续冲着云海,津津有味吃起鸡腿来。
嘴里还自言自语,道:“九歌才不胖,是那怪叔叔没鸡腿吃,嘴馋气人哩!”
自我安慰后,小脑壳晃漾的好似海草的小书童九歌看眼手里仅剩的鸡腿,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脸,一改狼吞虎咽吃相,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吃得慢,就不会胖啦!
一道乌光跃上城头。
金鸡大人连忙站定,赫然执晚辈礼,冲手执书卷却毫无半点书卷气的老人抱拳一礼,说道:“吾同见过前辈!”
一身始终有乌光流曳的老人,挥了挥手中的乌木棍,将书卷随意掖在腰间,说道:“什么狗屁前辈,都是光阴未带走的老家伙,充什么小辈,难不成还想讨上一份见面礼?”
“啪啪……”
言辞粗鄙的老人,用乌木棍敲打着自身遮掩不住的乌光,棍落光散,赫然夹杂丝丝呜咽之声,如受了委屈的妇人在啜泣。
金鸡大人头皮发麻,蓦然想起一则传言,昔日如日中天的魔族,据说除了有可与神道大佬掰掰腕子的魔主坐镇,还有一位不输魔主的魔女存在,只不过这位魔女素来喜百相游戏人世,尤以一曲红尘殇杀人于无形,而那红尘殇,即如女子呜咽,绕梁不绝。
思衬片刻后,隐隐猜出这位老人身份的金鸡大人说道:“说的是,好如丧家之犬,自生自灭,何其狼狈,哪里还有一丝脸面可言!”
说罢,摇头苦笑,满脸无奈。
老人闻之一笑,心情大好,说道:“丧家之犬,形容的妙啊,昔日神台之下,众生自甘沦为鸡犬,那时如何也想不到会有那么一日,树倒猢狲散,惶惶如鸟兽,如今想来,真如丧家之犬无二,令人唏嘘!”
金鸡大人感慨良多,莫名说了一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同样何其可笑!”
老人自不会前人替后人操心,不再过多纠缠,换了个问题,说道:“你想下去看看?”
金鸡大人顿时搓着手,凑身上前,笑嘻嘻说道:“前辈愿助一臂之力?”
老人也不再纠结称谓,点点头,望着云海,说道:“你觉着天上会掉馅饼吗?”
金鸡大人心领神会,说道:“但说无妨!”
老人不知为何有些唏嘘,叹了口气,方才说道:“下去帮我斩断一根线即可!”
将一系事宜心声告知后,老人淡淡说道:“可能做到?”
金鸡大人忍住心头讶异,皱眉掂量,疑声说道:“如此落井下石,还希望前辈务必保证不算后账,如若不然,嘿嘿……”
老人点点头,不无讥讽,说道:“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一点干脆立爽的气机全无,难道真如那位魔头所说,你们这群所谓的神仙呐,不过是将岁月活到了狗身上而已!”
金鸡大人不置一词,依旧不吐口。
老人摇头,叹息道:“如此也好,先丑后不丑,丑话说在前头,总好过事后翻旧账,一事归一事,一码归一码,挺好!”
“另外,因果不会算在你头上,纵然你这位……”,老人顿了顿,显然并不想点明金鸡大人的身份,不知是有所顾忌,还是另有原因,老人自动略过,看一眼平静无波的金鸡大人,继续说道:“要是将整条伏线悉数斩尽,这份泼天因果当头盖压下来,想来这天下还没有几人能接得下!”
老人语气平淡,并无任何刻意夸大其词,但听在耳畔的金鸡大人,知晓老人所言非虚,若是老人身份如他所料,这些话的份量只会更重。
金鸡大人试问道:“现在?”
老人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说道:“难不成留你再吃顿饭?”
金鸡大人抱拳一礼,恭敬说道:“多谢!”
老人挥起手中乌木棍,简简单单,在云海中点了一下,手起棍落,干净利索。
云海,一瞬破开方丈大洞。
周边是游曳不定的雷霆蛟龙,噼里啪啦攒射一道道电弧,云海荡漾,好如一湖春水乍破,石破天惊。
金鸡大人纵身一跃而下,身形刹那没入云海。
老人侧目,看眼远处险些被吓掉手中鸡腿的小书童,同样莫名做了个鬼脸,而后跃下城头离去。
身穿浩然儒衣,其身为厉鬼,想诲而化之,以正气砥砺邪祟,二者如同拔河,此消彼长,此长彼消。
老人之所以高抬贵手,是愿意相信那位说的极多,做的同样极多的儒门老书袋。
毕竟,一起走过山山水水的岁月,是老人心中所存不多的美好回忆之一。
同样是他,维持神魂清明未坠魔道,且与一身魔道乌光心力拔河,始终稳占上风的一块重要磐石。
直到看着似乎一眼就能看穿自己心中所想的老人离去,小书童方才长吐一气,这位老爷爷一身气机似乎天生压胜于他,出现后不仅盖压的他吐纳都成问题,而且心底似乎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皱着稀疏的小眉头认真想了半天,却也未曾想出个所以然来,心想回去问自家少爷便是,可鸡腿若是再不吃,可真就浪费了啊!
心中清明如水的小书童,出世吃得第一样东西,即是鸡腿。
如此一吃,便是数百年。
茅草屋前,老妪与狗。
总喜欢眯眼晒晒太阳的老妪,不用睁眼看人,就知晓鬼鬼祟祟想蒙混过去的老东西是谁。
她们这一群老胳膊老腿的遗民,自打在此画地为牢,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谁若是私自离开这里,死后坟头碑文便要少去几个字。
老妪难得有些生气,故意佯装被惊醒,拍着干瘪胸口,气鼓鼓骂道:“生的这么丑,走路还没声,莫是打算吓死谁啊?”
被抓现行的老人,连忙小跑到老妪身前,自作主张搬来一张条凳,堂而皇之坐下,笑嘻嘻说道:“不怕,不怕,有老哥哥在,鬼来了打鬼,神仙来了撵走便是!”
未等老妪开口,趴着睡觉的老狗却是有气无力冲老人“汪汪”叫了两声,而后调转身子,将光秃秃的狗头埋在两只前爪下,继续大睡。
老人自找台阶下,厚着脸皮,不无骄傲说道:“看吧,它都认可我说的话!”
老妪将凳子朝远处挪了挪,方才说道:“老东西,睁眼说瞎话,也不怕半夜起夜,被雷劈死!”
老人不愧是身经百战,顿时找出老妪话里的漏洞,故作讶异,摇头说道:“起夜,不可能,一觉睡到大天亮,身体热的像火炉,咋可能起夜!”
老妪顿时挑眉,啐骂道:“越老越不害臊,脸都抵上城墙厚了!”
老人拿出掖在腰里的书卷,一脸不敢置信,痴痴说道:“黛眉一挑,心儿乱颤啊!”
老妪见老人越说越不像话,莫名一笑,从头上取下竹簪来,正打算顺杆爬的老人顿时见好就收,撒丫子就跑,恨不能多生两条腿来,瞬间无影无踪。
老妪掩嘴一笑,依稀有令粉黛无色的遗韵。
躲在远处偷看的老人,啧啧称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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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极深之地。
手托残月的男子逃无可逃,如临大敌,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手布下的幻阵,被一点火星焚为虚无。
破阵之人,犹如落魄的公子,除了脸色不好看外,一身若隐若无的雍容气度倒是极为罕见。
男子沉声说道:“不知阁下破我阵法,扰我清修,居心何在?”
金鸡大人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无可奉告!”
“但是有一点可以明确告诉你,你逃不走!”
男子袖中快速掐算一番,说道:“阁下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有何不可明说?”
金鸡大人笑了笑,说道:“既然你都算出来了,又何必问!”
男子心中一叹,算无可算,心想难道真要饮恨于此?
“自行斩断便是,省得我下手没个轻重”,金鸡大人看眼男子手中残月,说道:“这等东西落于你手,当真是暴殄天物,不过你怕是已经算出,这份机缘他人沾手不得,不然你也不会放心大胆的示人,对吧!”
男子阴沉着脸,望着这位似乎对他一清二楚的落魄翁,说道:“你究竟是何人?”
金鸡大人摆摆手,有些无聊,说道:“你们这些袖算阴阳之人,还真的是无聊,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要偏偏装作不知道,累不累啊!”
男子被怼的无话可说,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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