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此言……”她声音依旧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亲昵的娇嗔，尾音微微上扬，“可真是吓着妾了。”她抱着孩子，姿态优美地朝朱厚照那边略略倾了倾身。
“这规矩都是您和大臣们议论的。外朝的事儿，与我这娘们何干？”
皇后说完，嘴角仍噙着那抹温婉的笑意，目光也依旧柔和地落在皇帝脸上。
朱厚照将玉虎置于案上，笑着道：“怎么不干你的事，到时候，你还要怀抱他，来到我面前，我来赐名。”
皇后笑道：“爷从不喜欢拘泥礼节，今日怎么凭空想出这般规矩来？”
朱厚照走到皇后身边看着皇后道：“我不拘泥礼节，但是可以制定礼节，我又不用遵守。”
皇后笑道：“那我可要好好学一学，别到时候坏了规矩，惹人耻笑。”
皇后抱着孩子，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态，脸上的笑容甚至未曾减少半分。
朱厚照的目光，最终沉沉地落回皇后怀中那个懵然无知、睡得正酣的小生命脸上。那小小的、红润的、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脸庞。他沉默着，那沉默如同有形之物，在暖阁里蔓延、凝结。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深沉，脸上却有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你这话……”朱厚照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似乎有意见啊。”
他不再看皇后，目光一直在那小小的襁褓上，眼神专注而郑重：“可是我已经告知了礼部了，再收回成名恐怕不好。”
皇后笑道：“爷，刚刚只是妾的一时玩笑话，何必当真？”
朱厚照看向皇后，也笑道：“无妨。”看来是心中有了新的打算。
接着便又看向皇后怀中的孩子：“太祖高皇帝给咱们家定的辈分是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这孩子是载子辈儿，名字里当有一个‘土’字儿，荣哥儿是载坖，这孩子的名儿，我这些日子也一直想。”
皇后见此笑道：“爷，不行就让翰林院查典籍，寻一个吉利的名字吧。”
朱厚照却摆摆手道：“这不行，自己家孩子怎么能让外人去取。”
皇后仍是笑道：“挑几个，您圈一个不就成了么？”
朱厚照仍是摇头道：“不行，不行，祖宗知道了怎么行？”
“爷，您聪明睿智，也比不过集思广益啊。”
朱厚照闻言，忽然间眼睛一亮，一拍手道：“有了！”
皇后笑而不语，只是看着朱厚照，朱厚照兴奋地走到案子边，拿起笔，写下：“聪明睿智，守之以愚。”
皇后看见笑问：“什么意思？”
朱厚照便道：“《孔子家语》有载，子路进曰：‘敢问持满有道乎？’孔子说：‘聪明睿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振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谦。此所谓损之又损之之道也。’《 周公诫子 》也有载，周公告诫伯禽：‘聪明睿智，守之以愚’。意思都是用愚拙来保有明察事理的聪慧明智。”
说完又在“睿”字一旁，写下一个字“壡”
“壡”同“睿”。
他停顿片刻，似乎在品味这名字的分量，随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载壡。”
“朱载壡。”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如同金玉相击，“就叫他载壡。壡同‘睿’，圣人言:吾闻，德行宽裕，守之以恭者，荣；土地广大，守之以俭者，安；禄位尊盛，守之以卑者，贵；人众兵强，守之以畏者，胜；聪明睿智，守之以愚者，哲；博闻强记，守之以浅者，智。夫此六者，皆谦德也。夫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由此德也。不谦而失天下，亡其身者，桀、纣是也。”
此名，非关礼部，非关翰林，只关乎他朱厚照，一个父亲兼帝王，对继承者最深的期许与最重的托付。
皇后闻言心中意动，于是问道：“爷，当初您给荣哥儿的爵位赐‘荣’是不是........”
朱厚照笑道：“德行宽裕，守之以恭者，荣。当时荣哥儿的封号没想那么多。不过咱这位小子嘛，希望他‘聪明睿智，守之以愚’。日后临朝，他们兄弟俩相扶相持。”
皇后抱着孩子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随即稳稳托住。她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那光彩里混杂着巨大的释然、无边的欣喜，还有一丝尘埃落定的激动。
她抱着襁褓，深深地、无比庄重地屈膝福下：“妾，代皇儿……谢陛下赐名！吾皇万岁！皇儿得此嘉名，承天地厚德，必能福泽绵长，佑我大明江山永固！”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哽咽，是母亲最真切的喜悦与安心。
名字落地了，虽然对荣哥儿不公平，但现实就是这样。
朱厚照微微颔首，受了这一礼。他脸上的神情彻底舒缓下来，重新靠回引枕上，似乎卸下了一副无形的重担，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尘埃落定后的平和。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帝王的威仪和父亲的慈爱，极其轻柔地拂过婴儿熟睡中温热的小脸蛋。那触感温软柔嫩，仿佛拂过初绽的花瓣。
“朱载壡……我的壡儿……”他低声念着，唇齿间咀嚼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刻入骨髓。
暖阁内，熏笼的热力似乎更足了些，将方才那无形的冰寒彻底驱散。
铜灯的光芒温暖地笼罩着帝、后和他们初生的皇嗣。
皇后抱着朱载壡，直起身，重新在炕沿轻轻坐下。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细腻如玉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目光焦着在怀中婴儿的睡颜上，一遍遍无声地描摹着那小小的轮廓，心中默念着那个崭新的、沉甸甸的名字——载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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