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迪把最后半截烟摁在满是油垢的烟灰缸里时,巷口的路灯刚好闪烁了两下,灭了。他眯眼瞅着对面那栋爬满爬山虎的老洋楼,墙根处的阴沟里积着发绿的水,倒映着二楼那扇始终拉着黑布的窗——三天了,那窗缝里从没漏出过半点光,却总在午夜时分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点土腥气,像极了他三年前在洛阳铲头上闻到的味道。
“确定是这儿?”蹲在他旁边的瘦猴嘬着牙花子,手里的强光手电在砖缝里扫来扫去,“刘瞎子给的地址靠谱吗?这楼民国时是电报局,后来改成档案馆,哪他妈像是藏着东西的样子。”
吴迪没应声,指尖在墙皮剥落的地方蹭了蹭,指甲缝里立刻嵌进些灰黑色的粉末。他捻了捻,粉末里混着细碎的沙砾,棱角锋利,不是这一带常见的河沙。三年前在邙山,他就是凭着同样的沙砾,找到了那座被塌方埋了半截的唐墓,里头一对鎏金兽首杯,够他在城中村躺平两年。
“档案馆?”吴迪忽然低笑一声,踹了踹墙根,“你见过哪个档案馆的地基用糯米浆混三合土?”
瘦猴愣了愣,凑过去摸了摸墙根,果然摸到层硬壳,指甲刮上去沙沙响,混着股陈米的霉味。这是老法子,防盗墓的,当年皇陵都这么干。
后半夜的风裹着潮气往领子里钻,吴迪看了眼表,两点整。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铜罗盘,指针在红漆底盘上转得飞快,最后颤颤巍巍停在偏东北的方向,指着洋楼右侧那棵老槐树。树得有两三人合抱粗,树干上缠着圈生锈的铁链条,链节上挂着些烂得只剩绳头的红布,像是早年有人在这儿祭拜过。
“树底下有东西。”吴迪收起罗盘,摸出折叠工兵铲,“别用手电,拿黑布蒙着。”
瘦猴赶紧照办,蒙了黑布的手电只能透出点昏黄的光,刚好照亮脚下的方寸地。吴迪的工兵铲下去得又快又准,没几下就见了土。这土不对劲,表层是松散的黑土,混着碎砖块,往下三十公分,突然变成了黏得像膏药的黄土,里头还掺着些灰白色的碎骨渣。
“是夯土。”吴迪喘了口气,额头上的汗滴进土里,洇出个深色的圆点,“底下有封土堆,这楼是盖在坟头上的。”
瘦猴手一抖,差点把工兵铲扔了:“不是吧迪哥,民国盖楼盖在坟头上?缺德不缺德?”
“缺德?”吴迪嗤笑,“你忘了咱上次在保定拆的那座?地主老财把仇家祖坟圈进院子当假山,底下埋着一整窖银元。”
说话间,工兵铲突然“当”的一声磕到了硬物。吴迪心里一紧,放慢动作往下刨,很快,一块青灰色的石板露了出来,巴掌大的地方,刻着半个模糊的兽头,像是龙,又有点像虎,眼睛的位置嵌着点莹白的东西,在暗光下泛着冷光。
“是镇石。”吴迪心跳快了半拍,这种镇石通常是压在墓道入口的,说明离正主不远了,“拿家伙,起石板。”
瘦猴早把洛阳铲、撬棍之类的家伙摆开了,两人合力把那块半米见方的石板撬开,底下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浓烈的檀香混着霉味涌了上来,比楼上飘下来的浓十倍。吴迪往洞里扔了个点燃的火折子,火苗没晃,说明通风还行。
“你先下去。”吴迪拍了拍瘦猴的肩膀,把绳梯递给他,“带好瓦斯检测仪,有事拉三下绳子。”
瘦猴咽了口唾沫,抓着绳梯往下滑。洞不深,也就三四米,很快就传来他闷声闷气的声音:“迪哥,下来看看,这他妈不是墓道,像个……像个祭坛。”
吴迪跟着下去,脚一落地就踩在层厚厚的香灰里,没到脚踝。借着头灯的光一看,果然不是墓道,是个十来平米的石室,正中间摆着个半人高的石台,上面铺着块暗红色的绒布,烂得全是窟窿,隐约能看见底下刻着些弯弯曲曲的符号,跟他在某些古籍拓片上见过的巫蛊符文有点像。
石台四周摆着八个陶罐,青灰色的,罐口封着红泥,泥上盖着个模糊的指印,像是有人按上去的。吴迪走过去,没碰罐子,先看地面——香灰里混杂着些烧剩的黄纸,纸上有字,可惜烧得太透,只能辨认出零星几个,像是“献”“安”“血”之类的字眼。
“迪哥你看这个。”瘦猴蹲在石台另一边,指着绒布底下露出的东西,“这是不是玉的?”
吴迪走过去,小心地把绒布掀开一角,底下果然露出块巴掌大的玉佩,青白色,雕着只鸟,鸟嘴叼着个环,翅膀张开,羽毛的纹路雕得极细,像活的一样。最奇的是玉佩边缘,嵌着圈细如发丝的金线,在光下闪着幽光。
“是辽代的海东青佩。”吴迪的呼吸有点沉,这种玉佩通常是皇室用的,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伸手想拿,指尖刚要碰到玉佩,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陶罐盖被掀开了。
他猛地回头,八个陶罐好好的,红泥封得严严实实。瘦猴也吓了一跳,举着工兵铲四处看:“啥声?耗子?”
吴迪没说话,目光扫过石室的角落。香灰很厚,除了他们俩的脚印,没别的痕迹。可那声音太清楚了,就在他身后,离得很近。
“不对劲。”吴迪皱起眉,“这地方太干净了,不像荒废了几十年的样子。你看香灰,没结板,像是经常有人来烧。”
瘦猴也反应过来了:“刘瞎子说这楼十年前就空了,除了流浪汉没人来……”
话没说完,石室顶上突然滴下点水,落在吴迪的后颈上,冰凉刺骨。他抬头,头顶是青石板,严丝合缝,哪来的水?
“迪哥!”瘦猴突然尖叫一声,指着石台,“那玉佩……那玉佩动了!”
吴迪猛地回头,只见那块海东青佩上,鸟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红色,像是有血在里面转。他再想细看,玉佩突然“啪”地一声裂开,不是碎了,是从中间分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玉,是块暗红色的木头,上面刻着个更小的符文,跟石台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那八个陶罐突然一起发出“嗡嗡”的声响,红泥封着的罐口开始渗出水珠,顺着罐壁往下流,在香灰里积成小小的水洼,泛着诡异的红光。
“走!”吴迪拽起瘦猴就往绳梯跑,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古墓,更像是个一直在用的祭坛,他们俩闯进了别人的“仪式”里。
瘦猴吓得腿都软了,爬绳梯的时候差点摔下去。吴迪在后面推着他,耳朵里全是陶罐的嗡嗡声,还有种奇怪的、像是无数人在低声念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刚爬出洞口,吴迪回头看了一眼,石室里的八个陶罐不知何时全都打开了,罐口冒着白气,隐约能看见里面装着些黑乎乎的东西,像是……头发?
“快盖石板!”吴迪低吼,两人手忙脚乱地把石板盖回去,刚压好,就听见底下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石板。
“跑!”
两人没敢回头,拎着家伙就往巷口跑。跑到路灯底下,吴迪才发现自己的后颈湿了一片,不是水,是黏糊糊的,带着股腥气。他摸了摸,指尖上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了的血。
“迪哥,你的脖子……”瘦猴指着他的后颈,脸色惨白。
吴迪没看,他的目光落在那栋老洋楼的二楼。黑布窗帘不知何时拉开了条缝,里面透出点微弱的光,隐约能看见个黑影,正贴着窗户往下看,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在窗台上轻轻敲着,笃,笃,笃,节奏跟他们刚才撬石板的声音一模一样。
巷口的风更冷了,吴迪摸了摸口袋里的罗盘,不知何时碎了,玻璃碴子硌得手心生疼。他突然想起刘瞎子给地址时说的话:“那地方邪性,要是看见不该看的,别回头,别捡地上的东西,尤其别碰带鸟的玩意儿。”
当时他只当是老瞎子故弄玄虚,现在才明白,那不是警告,是提醒。
瘦猴还在哆嗦,嘴里念叨着要去庙里烧香。吴迪没理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黑狗血,是他每次下斗必带的。他拧开瓶盖,把狗血往后颈抹了抹,黏腻感立刻消失了,那股腥气也散了不少。
“明天去查这楼的底档。”吴迪盯着二楼的窗户,黑影还在,“民国时的电报局,负责人是谁,后来改成档案馆,哪些人在这儿待过。”
“还查?”瘦猴差点跳起来,“迪哥,咱差点栽里头!”
吴迪没说话,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刚才从石台上顺来的——不是那块裂开的玉佩,是绒布底下掉出来的一小块木头,上面刻着半个符号,跟玉佩里的一模一样。木头很新,不像埋了几十年的样子,边缘还有点湿润,像是刚被人刻上去的。
他捏着那块木头,指腹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像是握着块冰。二楼的黑影突然动了一下,窗缝里的光灭了,那若有若无的檀香又飘了过来,这次里面混着的不是土腥气,是股淡淡的、像是线香烧完的味道。
“不查清楚,咱们俩都得倒霉。”吴迪把木头塞回兜里,“你以为那黑影是看着玩的?它已经记住我们了。”
瘦猴顺着他的目光往楼上看,黑布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可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凉飕飕的,跟石室里那八个陶罐似的,让人心里发毛。
吴迪最后看了眼老槐树,树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长,像个弯腰的人,铁链子在风里轻轻晃着,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他突然想起刚才在石室里,香灰里那些烧剩的黄纸,“献”“安”“血”……这三个凑在一起,通常不是什么好事。
“走了。”吴迪拍了拍瘦猴的背,“回去准备家伙,明天一早去市图书馆,查民国档案。”
瘦猴不敢再多说,跟着他往巷口走。两人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巷子里回响,越走越远,没注意到,老槐树的树干上,那圈生锈的铁链子突然绷直了,链节之间的红布绳头无风自动,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摆弄它们。
而那扇紧闭的二楼窗户后面,黑布被轻轻掀开一角,露出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吴迪和瘦猴消失的方向。窗台上摆着个小小的香炉,里面插着三炷香,香灰笔直地落下来,在桌面上积成个小小的堆,形状像极了石室里的那块镇石。
香炉旁边,放着个青灰色的陶罐,跟石室里的一模一样,罐口的红泥上,有个新鲜的指印,五个指节清晰可见,像是刚按上去的。
吴迪把那块刻着符号的木头扔进白酒里时,瓶子里的酒“咕嘟”冒了个泡,浑浊成奶白色。他盯着玻璃罐看了半晌,指尖在罐壁上敲出笃笃声,节奏和昨晚窗台上的响动重合——这不是巧合,那黑影是在跟他“打招呼”,用一种近乎挑衅的方式。
“迪哥,真要去?”瘦猴蹲在地上擦洛阳铲,铁刃上的锈迹被砂纸磨出亮痕,“市图的老档案堆在地下室,潮得能拧出水,当年的电报局职员名单怕是早烂成纸浆了。”
吴迪没抬头,从床底下拖出个铁皮箱,开锁时“咔哒”一声脆响。箱子里垫着黑布,放着几本线装书,最上面那本封皮都掉了,里面夹着些泛黄的照片,是他前几年在各地跑时拍的,有邙山唐墓的壁画残片,也有保定地主院假山底下的窖门。他翻了几页,抽出张褪色的报纸剪报,标题是“民国二十三年津门电报局劫案”,配图是栋被烧得焦黑的洋楼,轮廓跟昨晚那栋重合。
“民国二十三年,”吴迪用指甲划着报纸上的日期,“那年头兵荒马乱,电报局遭劫不新鲜,但报上说‘匪徒焚楼后携密件潜逃’,没提丢了金银,有点意思。”
瘦猴凑过来看:“密件?会不会是……”
“不知道。”吴迪把剪报塞回书里,“但这楼从那年之后就没正经用过,先是封了三年,后来改成档案馆,也只敢用一楼,二楼常年锁着。”他顿了顿,指腹摩挲着铁皮箱边缘的刻痕,那是他前几年在秦岭遇着塌方时,用指甲抠出来的,“刘瞎子没骗人,这地方确实藏着东西,不是陪葬品,是见不得光的‘密件’。”
瘦猴突然打了个哆嗦:“那昨晚的祭坛……”
“不是坟,是藏东西的暗格。”吴迪站起身,铁皮箱盖“砰”地合上,“那八个陶罐是镇物,压住入口不让人靠近。咱们撬石板的时候,把镇物惊动了。”他摸了摸后颈,那里的黏腻感早就没了,但总觉得有东西爬过似的,“那黑影在楼上盯着,不是怕咱们偷东西,是怕咱们把暗格彻底打开。”
日头爬到头顶时,两人蹲在市图书馆后墙根啃包子。图书馆的老楼墙皮斑驳,爬山虎叶子油亮得能照见人影,地下室的气窗正对着墙角,铁栏杆上锈得全是窟窿。
“后墙没监控。”瘦猴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指了指气窗,“我刚才绕着转了圈,锁是老式挂锁,一撬就开。”
吴迪没动,盯着气窗看。那栏杆缝里卡着片枯叶,边缘卷曲,像是被人从里面往外推过。他突然想起昨晚石室里的香灰,那么厚,却没半点脚印,除了他们俩的——有人比他们先到过,而且很清楚该怎么避开痕迹。
“等天黑。”吴迪把包子皮扔进垃圾桶,“白天人多,万一惊动保安,查起来麻烦。”
傍晚的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响。吴迪和瘦猴借着雨幕翻进后墙时,裤脚全湿透了,黏在腿上冰凉。地下室的挂锁果然好撬,瘦猴用根细铁丝捅了两下就开了,拉开门时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老鼠屎的腥气。
“拿灯照照。”吴迪推了瘦猴一把,自己摸出工兵铲攥在手里。
头灯的光柱刺破黑暗,照出堆到天花板的档案柜,木头柜子潮得发胀,有些抽屉歪歪斜斜地挂着,里面的纸页露出来,边缘全烂成了波浪形。地上积着层黑泥,印着些模糊的脚印,尺码不大,像是女人的鞋。
“有人来过。”瘦猴声音发紧,用脚尖点了点泥地上的印子,“这脚印还没干,最多是昨天留下的。”
吴迪没说话,光柱扫过档案柜的标签。大多是“民国三十一年至三十八年工商名录”“津门商会会议记录”之类,他要找的“电报局职员档案”在最里面那排,柜门上贴着张泛黄的纸条,字迹模糊,只能认出“电信”两个字。
拉开抽屉时,一股更浓的霉味涌出来,里面的纸页全黏成了块,用手一掰就碎。吴迪耐着性子翻,指尖被纸边割出细口子,渗出血珠滴在纸上,晕开个暗红色的圆点。
“找到了!”瘦猴突然低喊一声,从旁边的柜子里抽出个牛皮本,封面上写着“民国二十三年电报局职员名册”,字迹是用毛笔写的,透着股秀气。
吴迪凑过去,头灯的光打在纸页上。名册是手写的,工工整整记着姓名、籍贯、入职日期,最后一页有行红笔批注:“七月十三日,焚楼事件后,职员张庆山、李淑敏、王长河三人失踪,其余十二人均已遣散。”
“张庆山……”吴迪的指尖顿在这个名字上,墨迹比别的字深,像是写的时候笔尖蘸了太多墨,“这名字有点耳熟。”
瘦猴突然“啊”了一声,指着名册扉页的印章:“这章!跟昨晚石台上的符号有点像!”
吴迪低头一看,印章是个方形的,中间刻着个简化的鸟形图案,鸟嘴处有个小环,跟那块裂开的海东青佩几乎一样。他猛地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塑封袋,里面装着点从老槐树底下挖的土——早上来之前,他特意绕回那条巷子,在树根处铲了两锹,土里面混着些灰白色的碎骨,跟石室里的不一样,更像是……人骨。
“这电报局跟辽代皇室有关。”吴迪把土倒在纸上,用指尖捻碎,“海东青是辽代的图腾,普通人不敢用。张庆山这三人不是失踪,是带着‘密件’跑了,或者说……藏起来了。”
瘦猴突然指向档案柜后面:“迪哥,那儿有东西!”
头灯光柱扫过去,档案柜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卡着个黑色的皮本,边角都磨圆了。吴迪伸手把它抽出来,封面上没有字,翻开第一页,是用铅笔写的日记,字迹潦草,墨水都晕开了:
“民国二十三年七月十日,局长又来催了,说那东西必须转移,日本人已经查到天津了。”
“七月十一日,淑敏说 basement 的墙不对劲,敲着是空的。”
“七月十二日,挖开了,里面有个石台,刻着看不懂的符号。局长说就放这儿,用‘老法子’镇着。”
“七月十三日,火是我放的,不能让日本人拿走……他们来了,我听见脚步声了……”
日记到这儿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被墨团糊住,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吴迪翻到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画着个简易的地图,标着“祭坛”“入口”“机关”,机关的位置画着个小小的鸟形符号,旁边写着“血启”两个字。
“是张庆山的日记。”吴迪捏着纸条的边缘,纸脆得像饼干,“他把东西藏在石室的石台下,用‘血启’的机关锁着,然后放火烧了电报局,假装东西被抢走了。”
瘦猴突然吸了口凉气:“血启……该不会是要用人血吧?”
吴迪没应声,目光落在日记里“basement”这个词上——民国时的电报局员工能写英文不奇怪,但特意用小写,像是在强调什么。他突然想起昨晚的石室,香灰铺得那么厚,却在石台正前方留着块干净的地方,大小刚好能站一个人,地面的青石板颜色比别处深,像是常年被什么东西浸泡过。
“不是人血。”吴迪把纸条折好塞进兜里,“是海东青佩里的木符。那玉佩裂开来不是因为我们碰了,是张庆山设的机关,木符见了光,就会触发祭坛的反应。”他突然抓起瘦猴的手,往他食指上划了道小口,血珠立刻冒了出来,“走,回去。”
瘦猴疼得龇牙咧嘴:“现在?万一那黑影还在……”
“它不在。”吴迪已经走到地下室门口,头灯的光在雨幕里晃出个亮圈,“它在等我们去开机关。”
再次摸到老洋楼的墙根时,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把槐树影投在地上,像摊打翻的墨。吴迪这次没绕到树后,直接走到洋楼的侧门,门是黄铜锁,锈得都快跟门框粘在一起了。他从包里掏出根细铁丝,捅了没两下,锁芯“咔哒”一声弹开了。
“你怎么知道侧门能开?”瘦猴跟在后面,脚步踩在积水里,发出咕叽声。
“日记里写的。”吴迪推开虚掩的门,一股陈腐的灰尘味涌出来,“张庆山是电报局的职员,肯定有侧门钥匙,方便他夜里去地下室。”
一楼果然是档案馆的样子,铁架子上摆着些落满灰的文件盒,标签上的字都褪了色。吴迪的头灯扫过墙壁,在角落处看见个通往二楼的楼梯,扶手是红木的,被人摸得发亮,不像荒废了十年的样子。
“有人经常走这楼梯。”吴迪摸着扶手的弧度,指尖沾了层薄灰,底下却是光滑的,“不是流浪汉,是知道这儿有东西的人。”
二楼的走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烂得露出底下的木板,踩上去嘎吱响。最尽头的房间就是昨晚拉着黑布的那间,门虚掩着,缝里透出点微光,不是电灯,是蜡烛的黄火。
吴迪示意瘦猴别动,自己摸出工兵铲,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没什么家具,就一张掉漆的木桌,一把椅子,桌上点着根白蜡烛,火苗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窗台上的香炉还在,三炷香烧得只剩个根,香灰堆成的小丘上,放着块青灰色的东西——是个陶罐的碎片,边缘还沾着红泥。
墙角蹲着个黑影,背对着门,头发花白,佝偻着腰,手里拿着个东西在地上划,发出沙沙声。
“张庆山?”吴迪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
黑影猛地一颤,手里的东西“当啷”掉在地上,是块半截的镇石,跟树底下挖出来的那块一模一样。他缓缓转过身,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雾,死死盯着吴迪手里的工兵铲。
“你们……找到了?”老头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木头,嘴角扯出个诡异的笑,“我等了快十年,终于有人能看懂那符号了。”
吴迪没放松警惕:“石室里的祭坛是你弄的?那些陶罐里装的是什么?”
“是‘守物’。”老头咳嗽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块跟吴迪捡到的一模一样的木头,上面刻着完整的符号,“当年张庆山把东西藏好,让我们三个轮流守着,不能让日本人找到,也不能让旁人碰。后来他们俩老死了,就剩我一个……”
“你是王长河?”吴迪想起名册上的名字。
老头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盯着吴迪兜里露出的纸条:“地图……你有地图?”
吴迪没直接回答,反问:“石台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值得你们守一辈子。”
王长河的目光突然变得复杂,像是恐惧,又像是激动:“是……是辽代的传国玉玺。当年辽被金灭了,皇室的人把它藏在天津,后来被我们电报局的老局长发现了。他说这东西不能现世,否则会招来祸事……”
瘦猴在后面捅了捅吴迪的腰,眼神里写满“发财了”。吴迪却皱起眉,辽代玉玺的传说他听过,据说上面刻着诅咒,谁拿到谁就会被皇室的冤魂缠上。张庆山的日记里写“日本人要抢”,这倒说得通——当年日本人确实在到处搜罗中国的文物,尤其是这种象征皇权的东西。
“你昨晚在窗台上敲的?”吴迪盯着王长河的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跟陶罐上的指印吻合。
“我是在提醒你们。”王长河的声音低了下去,“那祭坛的机关不能乱碰,必须用木符的血才能开。你们昨天撬石板的时候,把镇物惊动了,再晚点,那些‘守物’就要爬出来了。”
“守物是啥?”瘦猴忍不住问。
王长河的脸抽搐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是……是当年埋玉玺时,活埋的奴隶,他们的怨气附在陶罐里,只要机关被惊动,就会……”
话没说完,楼下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王长河的脸色瞬间惨白:“来了!它们出来了!”
吴迪的头灯往楼梯口照去,地毯上不知何时多了些湿漉漉的脚印,从楼下延伸上来,形状像小孩的脚,却只有三个脚趾,每个脚印中心都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血。
“是陶罐里的东西。”王长河抖得像筛糠,往墙角缩,“它们闻着活人气了……”
吴迪突然想起石室里的香灰,那些烧剩的黄纸,“献”“安”“血”——哪里是什么祭祀,分明是在安抚这些怨气。他们昨晚撬开石板,等于把封印打开了个缺口,这些“守物”早就顺着缝隙爬出来了。
“去石室!”吴迪拽起瘦猴,“必须把机关关上!”
王长河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不像个老头:“带上我!我知道怎么关!”
三人往楼下跑时,那些三趾脚印已经追到了楼梯口,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腥气,跟昨晚后颈上的黏腻感一模一样。吴迪回头看了一眼,楼梯转角处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细长的,像头发,又像水草,正顺着墙壁往下淌。
“快!”吴迪一脚踹开侧门,外面的月光惨白,老槐树上的铁链子绷得笔直,链节之间的红布绳头全竖了起来,像无数只小手在抓挠空气。
树后的洞口还敞着,是他们昨晚没来得及盖严实。吴迪第一个跳下去,脚刚落地就听见“嘶嘶”声,石室里的八个陶罐全都倒在地上,红泥碎了一地,里面的黑头发涌出来,在香灰里织成张网,正往石台的方向爬。
石台上的绒布已经被扯烂,露出底下的青石板,上面刻着的符号正在发光,淡红色的,像有血在里面流动。吴迪掏出那张地图,借着头顶的光看,机关果然在石台正下方,需要把两块刻着符号的木头拼在一起,再滴上血,才能启动。
“瘦猴,拿你的血!”吴迪吼道。
瘦猴手忙脚乱地咬破手指,把血滴在拼好的木符上。血珠渗进去的瞬间,石台上的符号突然亮得刺眼,整个石室开始震动,香灰被扬起来,迷得人睁不开眼。吴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石台下弹开了。
“快关!”王长河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响声里显得格外尖,“转动木符!逆时针三圈!”
吴迪照着做,木符在手里发出温热的感觉,像是活了过来。随着转动,石台下传来“嗡嗡”的声响,那些涌出来的黑头发开始往回退,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就在这时,王长河突然扑过来,一把抢走吴迪手里的木符,脸上露出狰狞的笑:“玉玺是我的!守了这么多年,该归我了!”
他转身就往石台下钻,那里不知何时裂开了个口子,刚好能容一个人进去。吴迪想拽他,却被涌回来的黑头发缠住了脚,那些头发冰凉刺骨,像是无数条小蛇在往肉里钻。
“迪哥!”瘦猴用洛阳铲砍那些头发,铁刃砍上去却像砍在棉花上,“这玩意儿不怕刀!”
吴迪低头看了眼脚边的香灰,突然想起什么,抓起一把往头发上撒。果然,那些头发一碰到香灰就缩了回去,在地上蜷成一团,像是被烫着了。
“用香灰!”吴迪大喊着,和瘦猴一起抓起香灰往头发堆里撒。
石台下的王长河已经钻进去一半,只露出两条腿在外面蹬。突然,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石台下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机关被重新锁上了。
那些黑头发瞬间停止了蠕动,像潮水般退回到陶罐里,八个陶罐自动合上,
喜欢盗墓:白家胜利,万事顺意请大家收藏:(m.ququge.com)盗墓:白家胜利,万事顺意趣趣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