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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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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0章 杀手营在的江南疯狂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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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万籁俱寂。

长安城沉入酣眠,唯有巍峨宫墙之内,御书房一隅灯火倔强地亮着,像一头疲惫却不肯合眼的巨兽。

清冷的月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格子影,与室内摇曳的烛光纠缠,更添几分孤寂与压抑。

紫铜兽炉中,价值千金的龙涎香无声燃烧,丝丝缕缕的烟雾袅娜升腾,试图驱散空气中那沉甸甸、几乎凝结成实质的凝重。然而,这昂贵的暖香,终究压不过堆积如山的奏章散发出的墨味、朱砂味,以及弥漫在帝王心头的焦虑与疲惫。

裴徽埋首于案牍之中。

明黄的奏章堆积如山,仿佛要将这位年轻的帝王彻底淹没。

他手中的朱砂御笔,时而如疾风骤雨,留下凌厉如刀的批注;时而又似重逾千斤,缓缓拖曳出沉郁的墨痕。

烛火跳跃,将他紧锁的眉头映照得如同刀刻,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倦意,在跳跃的光影下无所遁形。

每一次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在死寂的夜里都显得格外刺耳。

“吱呀——”

一声极轻、却在这寂静中如同惊雷般的木轴摩擦声响起。

御书房那扇厚重、雕刻着蟠龙祥云图案的雕花木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个身影,如同夜色中诞生的幽影,毫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她的动作流畅而精准,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落地无声,衣袂不惊尘埃。

来人是皇太后杨玉瑶身边最得力的心腹,掌事女官倪丫丫。

两年多的时间,已将她那份青涩彻底洗去。

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过御书房内的每一个角落,最终稳稳落在伏案的帝王身上。

那眼神深处,除了应有的恭敬,还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炽热如岩浆般滚烫的爱慕。

她的步伐轻得如同狸猫踏雪,每一步都踏在光影的交界处,显示出在宫廷这潭深水中淬炼出的深厚功底。

她手中捧着一个描金绘凤、工艺极尽奢华的紫檀木食盒,步履沉稳而恭敬地行至御案前丈许之地,盈盈下拜。

“陛下万安。”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寂静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裴徽耳中。

抬起头时,那目光中的爱慕几乎要满溢出来,却又被她强行压抑在恭顺的面具之下。

“夜深了,太后娘娘忧心陛下龙体,恐陛下操劳过甚,夜寒伤身,特命老奴送来一盅以百年老参为主料,辅以上等黄芪、当归,文火慢熬足三个时辰的参汤,给陛下补补元气,提提精神。”

她将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御案一角空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安置一件稀世珍宝。

裴徽从奏章的海洋里抬起头,放下那支仿佛重若千钧的朱笔。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试图驱散眉宇间的阴霾:“有劳丫丫了。更深露重,还让你跑这一趟。替朕谢过母后挂念,朕……知道了。”

倪丫丫并未如常告退。

她反而微微前倾了身子,将声音压得更低,那语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如同羽毛轻轻拂过心尖:“太后娘娘……还特意叮嘱奴婢,务必转告陛下……”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每一个音节都承载着千钧重担,“国事虽重,然……绵延皇嗣,亦是社稷之本,江山之重。”

“陛下春秋鼎盛,正当其时。”她的目光紧紧锁住裴徽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望陛下……千万保重龙体根本,莫要太过操劳,耗损了本源。闲暇时,还请……多去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宫中……走动走动,以慰圣心,亦安……后宫之望。”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慢,几乎是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一枚淬了寒冰的针,精准无比地刺向裴徽心中那最隐秘、也最沉重的软肋。

绵延皇嗣……社稷之本……江山之重……

这八个字,如同八道冰冷的玄铁枷锁,带着千钧之力,沉沉地套在裴徽的脖颈上,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登基已近半年,大婚也一年多了。

后宫之中,仅有皇后李腾空、贵妃许九娘两位绝代佳人。

皇后李腾空清冷如月,气质高华;

贵妃热情似火,明艳照人。

裴徽自问对她们并无偏颇,椒房专宠,雨露均沾。

可期盼中的龙嗣,却如同镜花水月,杳无音信。

这份“无果”,早已化作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寒光闪闪,随时可能落下。

更是成了皇太后杨玉瑶和小姨杨玉环心头日夜煎熬、挥之不去的心病。

而这如山般的压力,更是一刻不停地压在皇后和贵妃那看似尊贵、实则单薄脆弱的肩膀上。

裴徽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上次太医院院正请平安脉的场景。

那位须发皆白、在宫中侍奉了三代帝王的老太医,手指搭在他腕间,凝神细察了许久,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眼神闪烁,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含糊其辞地躬身回禀:“陛下龙体……康健大体无碍,只是……略有劳乏虚亏之象,心神耗损过甚,需……静心调养,戒急戒躁,固本培元方为上策。”

那吞吞吐吐、讳莫如深的神情,裴徽看得分明——问题的症结,恐怕就出在自己这具穿越而来的身体上!

是灵魂与这具帝王躯壳尚未完全契合?

还是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法则,在血脉深处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排斥?

抑或是那场改变命运的穿越本身,带来了不为人知的损伤?

裴徽无从得知,他唯一能确定的事实就是:无论他如何在李腾空的幽兰雅室或许九娘的灼热怀抱中“辛勤耕耘”,最终都只是徒劳无功,颗粒无收!

这份生理上的“无能”,在这个视子嗣为王朝根基、血脉延续为天道的时代,是比任何政敌的明枪暗箭、边关的烽火狼烟更致命、更难以启齿的软肋。

一旦泄露,顷刻间便是江山动荡,人心离散!

想到两位性格迥异却同样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妃子,裴徽的心头更是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涩苦辣咸,一齐涌上喉头。

皇后李腾空,道门仙子出身,气质清冷如终年不化的雪山之巅的空谷幽兰。

平日里,她总是持重端方,不苟言笑,仿佛世间万物都难以在她心湖中激起涟漪。

然而,在关乎子嗣的椒房之事上,她却展现出了近乎悲壮的主动。

每一次红烛高照,罗帐低垂,她的身体都绷得如同拉满的硬弓,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献祭感。

她的迎合并非情欲的沉沦,更像是在履行一项神圣而沉重的使命,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

她的指尖会冰凉,呼吸会紊乱,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仿佛要将自己化作最肥沃、最虔诚的土地,只求能孕育出承载帝国未来的龙种。

事后,她总是默默起身,披上素净的道袍,独自一人走向寝宫深处那座小小的、香烟缭绕的道观。

檀香的气息浓烈而持久,她跪在蒲团上,闭目祷告良久,背影单薄而寂寥。

每一次月信如期而至,裴徽都能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那瞬间熄灭的光芒,那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的倔强与绝望,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诉都更让他心如刀绞,愧疚难当。

而贵妃许九娘,这位将天工楼打理得蒸蒸日上、手腕精明的商界奇女子,则将那份果决、热情与精明,毫无保留地用在了床笫之间。

她大胆、热烈,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百般花样,极尽妍态,目的明确而直接——“留种”。每一次缠绵,她都如同在打一场志在必得的商战,投入全部的热情与智慧。

她会热情如火地引导,会大胆地尝试各种据说能“助孕”的秘法姿势,事后,她香汗淋漓地伏在裴徽胸口,指尖无意识地在古铜色的肌肤上画着圈,声音带着慵懒的沙哑,却也藏不住那份焦灼的期盼:“陛下……”

她抬起水光潋滟的眸子,那里面闪烁着与李腾空截然不同的光芒——是对结果的执着追求,一种近乎商战般的算计和志在必得,“臣妾今日听天工楼的管事说,江南新进贡了一批顶级的血燕窝,乃是采自悬崖绝壁金丝燕呕心沥血所筑,滋补气血、滋养龙精的圣品!臣妾明日就传信,让他们动用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送来!您每日晨起都要用些才好,龙体康泰才是……才是万事的根本。”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裴徽的胸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两位长辈的关切更是如同无形的潮水,一波接一波,不断冲击着裴徽已然脆弱的心防。

皇太后杨玉瑶,这位漂亮娘亲,每次将他召至后宫,眼神里都盛满了慈爱和深切的忧虑,那忧虑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泪水。

“徽儿,”她亲手将一碗温热的、散发着浓郁药味的汤药递到他面前,保养得宜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太医开的方子,要按时喝,一滴都不许剩。母后知道你勤政,可你也别太累着自己。这江山是重,可身子骨才是真正的本钱!多歇息,养精蓄锐……那才是根本,是顶顶要紧的事。”

那“根本”二字,她咬得格外重,饱含着一位母亲对儿子健康最深切的挂念,以及对帝国未来最沉重的担忧。

裴徽每次饮下那苦涩的药汁,都感觉像是在吞咽自己的无奈与绝望。

小姨杨玉环,风华绝代依旧,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

她更擅长在赏花品茗、闲话家常的轻松氛围中,将那份期盼不着痕迹地渗透进来。

纤纤玉指拈起一枚精致的荷花酥,轻启朱唇,咬下一小口,随即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眼波流转间带着无尽的怅惘:“看着小仙和九娘,都是顶顶好的姑娘,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又都这般倾心于你。”

“若能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这偌大的、空落落的宫里头,也能多些稚子的欢笑嬉闹之声,姐姐和我……也能尝尝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了。那才是真正的福气啊。”

她说话时,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带着探询意味地落在裴徽脸上,那期盼如同实质的丝线,一圈圈缠绕,沉甸甸地压在裴徽心头,让他几乎窒息。

然而,最直接、最无法回避、也最让裴徽怒火中烧的压力,却来自前朝。

内阁的几位老成持重的宰相,眼神日益深沉,奏对时言辞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一些急于博取直谏之名的年轻御史,更是按捺不住,一道道奏疏如同冬日里的雪片般飞来。

言辞虽极尽文雅,拐弯抹角,引经据典,但其核心却尖锐无比,字字诛心:

“臣闻《易》云:‘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 国赖长君,更赖储嗣。储君之位久悬,则国本动摇,人心浮动,社稷危如累卵。陛下承天命,继大统,当以江山永固为念……”

“陛下春秋鼎盛,龙精虎猛,正当广纳淑女以充掖庭,开枝散叶,衍育龙嗣,方是固我社稷万年之基,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前朝选秀旧例犹在,请陛下垂恩,允礼部操办,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裴徽每每看到这些奏疏,都觉一股无名邪火直冲天灵盖,恨不得将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窥探宫闱秘事的腐儒拖出去杖责!

他以朱砂御笔,饱蘸怒气,在奏疏上狠狠批下:“天下初定,百废待兴,黎民困苦未苏,当以民生疾苦为要!选秀之举,劳民伤财,徒耗国力,易启奢靡之风,着毋庸议!再有妄言者,严惩不贷!”将其强硬地压了下去。

但这雷霆手段只能堵住一时之口。

朝堂上下的窃窃私语、勋贵宗亲们探询的目光、地方大员贺表中隐晦的问候,如同无数嗡嗡作响的蚊蝇,时刻萦绕在他耳边,让他不得片刻安宁。

这子嗣之忧,如同一张无形而巨大、坚韧无比的罗网,将他这位九五之尊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即使在李腾空清冷的幽香或许九娘热情似火的怀抱里,那份沉重的压力也如影随形,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他难以真正放松,享受片刻纯粹的温存与欢愉。

而前些天在皇后凤仪宫发生的那场惊世骇俗、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移花接木”事件,更是如同在已经暗流汹涌的后宫深潭里,投入了一块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的巨石,彻底搅浑了这潭水,掀起了滔天巨浪,至今余波未平。

裴徽至今回想起那晚的每一个细节,仍觉心绪激荡难平,恍如置身于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之中,却又带着刻骨的荒唐、刺痛与难以言喻的悸动。

那晚,皇后李腾空破天荒地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精致的小菜,只邀他一人前往凤仪宫用膳。这本就透着不寻常。

凤仪宫内,烛火通明,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空气中除了熟悉的清冷檀香,似乎还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甜腻花香。

案上珍馐罗列,玉盘珍羞,美酒在夜光杯中荡漾着琥珀色的光芒。

李腾空亲自为他布菜斟酒,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努力挤出来的温柔笑意,那笑容僵硬地挂在嘴角,眼底深处却是一片荒芜的绝望。

酒过三巡,气氛微醺。

裴徽正觉这温馨背后隐藏着巨大不安时,李腾空忽然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稍坐,臣妾……去取一件物事,一件陛下定会……喜欢的物事。”

说罢,她深深地看了裴徽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秋的寒潭,然后便离席而去,步履匆匆,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裴徽独自坐在空旷华丽却冰冷的大殿中,嗅着空气中那缕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郁的甜腻异香,心中那不安的预感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紧紧缠绕住心脏。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显得格外煎熬,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殿角的鎏金漏壶,水滴声清晰得如同擂鼓。

终于,内殿通往寝宫的珠帘发出一阵清脆急促的碰撞声。

李腾空回来了。

但并非独自一人。

她的身边,紧紧跟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

当看清那女子的面容时,裴徽愣了一下,手中的夜光杯猛地一晃,杯中琼浆泼洒出来,染红了明黄的龙袍下摆!

那女子眉眼间与李腾空有三四分相似!

同样的鹅蛋脸,同样的秀鼻。

但气质神态却截然不同,如同光与影的两面。

李腾空是空谷幽兰,清冷自持,不染尘埃;而这女子,却像一朵盛放在暗夜里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曼陀罗,娇媚妖娆到了骨子里。

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顾盼生辉,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仿佛在无声地撩拨心弦。

正是李腾空的同父异母的亲姐姐——李筱筱!

裴徽心中警铃大作!他瞬间明白了那甜腻异香的来源,也明白了李腾空眼中那绝望的源头!

李腾空紧紧拉着姐姐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像是拖着一块沉重的枷锁。两人行至御座前。

李腾空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里交织着绝望、恳求、屈辱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猛地松开李筱筱的手,“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声音带着强压的悲戚,如同濒死的杜鹃泣血:

“陛下!”她深深叩首,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再抬头时,眼中已蓄满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落,砸在光洁的地面上,碎裂开来。

“臣妾……无能!侍奉陛下一年有余,承蒙雨露恩泽,却迟迟未能……未能为陛下诞育龙嗣,上愧对陛下隆恩浩荡,下愧对李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更……更无颜面对太后娘娘与小姨的殷切期盼!臣妾……罪该万死!万死难赎其罪!”她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

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精致的妆容。

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将身旁同样跪着、却一直用火热大胆目光直视裴徽的李筱筱往前狠狠一推!

力道之大,让毫无防备的李筱筱娇呼一声,身体如同风中弱柳般向前倾倒,竟顺势就软软地、精准无比地依偎到了裴徽的腿边!

一股浓烈而甜腻、充满侵略性的异香瞬间取代了清冷的檀香,如同实质般将裴徽包裹、侵袭。

那香气带着迷醉的暖意,直冲脑门。

“筱筱!”李腾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仿佛灵魂都被这一声呼喊割裂了!“她……亦是李家血脉,是臣妾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她性情温顺,姿容……尚可,”说到“尚可”时,她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无尽的苦涩,“对陛下……更是仰慕已久,情深意重,一片痴心天地可鉴!臣妾……臣妾今日斗胆,恳请陛下!”

她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听得人心惊肉跳。

“纳筱筱入宫!代臣妾……为陛下绵延子嗣!臣妾愿……愿与姐姐共侍陛下,效仿上古贤后娥皇女英,永结同心,绝无妒忌!只求……只求陛下能得偿所愿,江山有继,社稷永安!”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带着一种血泪交迸的、彻底放弃尊严的绝望。

这突如其来的、荒诞至极的“姐妹情深,共侍君王”戏码,如同一道裹挟着毁灭之力的九天神雷,狠狠劈在裴徽头顶!

他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轰然冲上头顶!

看着李腾空苍白如纸、泪流满面、妆容尽毁的脸,那强装的镇定下是支离破碎的尊严和灵魂;

再看看依偎在自己腿边、仰着那张酷似爱妻却充满野性、诱惑与毫不掩饰欲望的脸庞的李筱筱——她眼中哪有半分“温顺”?

只有赤裸裸的野心、志在必得的得意,以及一种近乎捕食者锁定猎物般的兴奋光芒!

李筱筱仿佛没骨头般,整个身子如同水蛇般扭动着,几乎要贴到裴徽身上,呵气如兰,带着酒气和那股甜腻的异香,声音又软又媚,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能勾魂摄魄的钩子:“陛下……筱筱对陛下之心,日月可昭!姐姐待我恩重如山,筱筱愿倾尽此生所有,尽心竭力服侍陛下,为陛下……分忧解难……”

她刻意加重了“分忧解难”四个字,含义不言而喻。

说话间,一只柔弱无骨的纤手已大胆地、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抚上裴徽的胸膛,隔着被酒液浸湿的龙袍,传递着灼人的热度,指尖若有似无地画着圈。另一只手,则悄然向下探去……

裴徽只觉得一股邪火混合着冰寒瞬间流遍四肢百骸!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理智的堤防在汹涌的情绪冲击下摇摇欲坠!

身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面对如此主动投怀送抱、风情万种的尤物时,那源自本能、无法抑制的悸动与血脉贲张!

理智的高墙在复杂汹涌的情绪洪流冲击下,轰然崩塌!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沉而沙哑、意义不明的闷哼,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如不见底的寒潭,欲望与挣扎在其中激烈交锋。

几乎是半推半就地,他身体僵硬着,却又被李筱筱柔弱无骨却异常有力的手臂牵引着,脚步有些虚浮踉跄地走向凤仪宫内殿深处——那张象征着皇后无上尊荣的、铺着明黄龙凤呈祥锦被的凤榻!

李腾空依旧跪在冰冷的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此生唯一的挚爱被妹妹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引向内室,听着珠帘碰撞发出的清脆而刺耳的响声,如同自己心碎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被无限放大。

她死死咬住早已鲜血淋漓的下唇,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崩溃尖叫。

她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又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踉跄着、几乎是爬行着挪到沉重的殿门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手,无声地屏退了所有闻声赶来、惊疑不定的宫人。

然后,她背靠着冰冷刺骨、雕刻着凤凰图案的殿门,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屈起的膝盖,肩膀剧烈地、无声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华贵却冰冷的凤袍前襟。

殿内,隐隐约约传来属于妹妹李筱筱那陌生、放浪而充满征服快感的娇吟喘息,以及男子压抑的低吼……这些声音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耳朵,刺穿她的耳膜,最终深深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反复搅动。每一次声响,都让她浑身痉挛般颤抖。

那一夜,象征皇后尊荣的凤仪宫内,春色无边,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背叛与毁灭的气息。

如今,“媚妃”李筱筱的册封典礼已过,她正式入驻了离凤仪宫不远的“揽月阁”。

太后与小姨惊愕之余,倒是乐见其成,毕竟处家徽儿多一个妃子,多一些机会诞生龙子。

……

……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御书房内,批阅完最后一份关于边关军粮告急的奏章,裴徽烦躁地将朱笔掷于案上,墨点飞溅,污了明黄的锦缎。

连日来的天灾人祸、朝堂倾轧,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他心头,沉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案头堆积的奏折如同狰狞的獠牙,嘲笑着他的疲惫。

他猛地起身,明黄的龙袍在烛火下掠过一道沉重的光影,信步而出,漫无目的。

脚步似有指引,不知不觉,竟行至了那灯火辉煌、与宫中肃穆格格不入的所在——揽月阁。

尚未踏入门槛,一股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暖香便霸道地扑袭而来。

这香气绝非宫廷常见的清雅,它甜腻得发齁,带着浓郁的麝香、没药和一种难以名状的、仿佛熟透异果发酵后的气息,充满了侵略性与挑逗性,瞬间淹没了裴徽的嗅觉,将他从御书房的墨香、凤仪宫清冷的檀香、乃至贵妃宫里那雅致的茶香记忆中彻底剥离。

这香气像一条无形的、带着粘液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的血液流速似乎都加快了几分。

殿门大敞,内里亮如白昼,与外界的夜色形成刺目对比。裴徽脚步微顿,目光所及,饶是见惯了皇家富贵的帝王,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揽月阁,名副其实的“揽尽浮华”。

金丝楠木的梁柱粗壮奢华,上面盘踞着描金绘彩的龙凤,龙眼凤睛竟是用拇指大小的红蓝宝石镶嵌,在无数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脚下是厚如绒毯的大红波斯地毯,金线织就的繁复花纹延伸向深处,踩上去绵软无声,仿佛踏在云端。

博古架上并非古玩字画,而是堆满了金光灿灿的镂空金球、镶嵌七彩琉璃的玉山子、硕大的珊瑚树,俗艳得令人咋舌。

墙上悬挂的并非山水墨韵,而是色彩浓烈到几乎滴落的西域挂毯,图案是丰腴的飞天与骑象的神只,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层层叠叠的纱幔,是极尽张扬的玫红与刺目的金交织,无风自动,光影迷离。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暴发户式的、赤裸裸的炫耀和一种近乎于兽性的、灼人的热度,与凤仪宫那“月映寒潭”般的清雅素净、含蓄内敛形成了冰与火的极端对立,刺眼得让裴徽心头那点烦闷瞬间被点燃,化作一种更复杂的躁动。

“陛下——!”

一声呼唤,如同淬了蜜糖的莺啼,带着能融化骨髓的惊喜与娇媚,瞬间穿透了殿内靡靡的丝竹背景音(若有若无的西域胡琴声适时响起)。

只见一道火红的身影,如同被点燃的烈焰,裹挟着那股甜腻的异香,从层层纱幔后飞扑而出,快得只留下一抹灼目的残影。

正是新晋的媚妃李筱筱。

她今日显然卯足了劲。一身正红色妃位宫装,却被她改得面目全非。

领口开得极低,几乎坠至胸线,露出大片欺霜赛雪的肌肤,那深邃诱人的沟壑在烛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勾魂摄魄。

裙裾并非传统的曳地长幅,而是大胆地做成了高开叉,从大腿根部斜斜裁开,行走间,一条裹着薄如蝉翼、几近透明的肉色丝袜的修长玉腿,毫无顾忌地若隐若现,每一次摆动都带着致命的诱惑,引人无限遐想。

妆容更是精心雕琢的武器:眼线用特制的黛石拉得又长又挑,眼尾贴着细碎的金箔,随着她眼波流转,金光潋滟,媚态横生;唇瓣涂着最鲜艳饱满的胭脂,如同熟透的、亟待采撷的樱桃,水光盈盈。

满头珠翠,金步摇、红宝石珠花、点翠簪钗,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几乎晃花了人眼。整个人如同精心打磨的武器,散发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毫不掩饰的、要将人焚烧殆尽的性感魅力。

她像一阵裹挟着烈焰的香风,精准地扑进裴徽怀里。双臂如水蛇般,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紧紧缠上他的脖颈。

温热、柔软、充满弹性的身体紧密地贴合着他,隔着龙袍都能感受到那惊人的热度。

她仰起那张酷似皇后、却被妖媚妆容点染得风情万种的脸,呵气如兰,带着那浓郁的异香,气息喷在他的颈侧和耳廓:“陛下终于来看臣妾了!臣妾等得心都焦了,想您想得……这里……”

她拉着裴徽宽大的手掌,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饱满胸脯上,声音又酥又媚,“……都疼了……”

裴徽身体猛地一僵,一股熟悉的燥热感如同野火燎原,不受控制地从下腹升腾,瞬间席卷全身。

李筱筱的热情大胆,像最烈的酒,总能轻易点燃他作为雄性的、最原始的本能。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揽住了她那纤细却充满惊人弹性和力量的腰肢。

入手处,丝滑的衣料下是紧实的肌理,无声地诉说着这具身体的青春与活力。

她顺势拉住裴徽的手,引着他走向主位那张铺着厚厚锦垫的奢华座椅。

她自己则像没了骨头的美人蛇,半倚半坐在裴徽的腿边,将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枕在裴徽的膝上,用脸颊轻轻蹭着他龙袍的下摆,娇声道:“陛下批阅奏章累了吧?瞧瞧这眉头皱的,臣妾心疼死了。”

她伸出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点在裴徽微蹙的眉间,“臣妾新学了一支极好的胡旋舞,是花重金请了西域最顶尖的舞娘教的,跳给您解解乏可好?保管比那些教坊司木头人似的舞姬强上百倍千倍!让陛下看看臣妾的用心……”

她一边说着,指尖如同羽毛般,若有若无地、带着挑逗的意味,轻划着裴徽的膝盖内侧,眼神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邀宠与炫耀,仿佛一只开屏的孔雀,急于向唯一的观众展示自己最美最耀眼的羽毛。

就在她作势要起身,腰肢款摆,准备去更换更暴露的舞衣的刹那——

殿外,一个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声音,由掌事太监尖利而突兀地高声通报出来:

“皇后娘娘驾到——!”

如同滚烫的沸油中猛地倾入一盆冰水!殿内那精心营造的、旖旎暧昧到几乎粘稠的气氛,瞬间凝固、炸裂!

空气仿佛都冻结了。

丝竹声戛然而止。宫女太监们慌忙跪倒,屏息垂首。

李筱筱脸上的媚笑僵在嘴角,瞬间转为错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愠怒。

裴徽揽在她腰间的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几分。

李腾空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凤袍,只在领口和袖口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简约的凤纹,如同月光下的寒霜。

乌发一丝不苟地绾成最端庄的朝云近香髻,除了一支通体无瑕的白玉凤簪,再无多余饰物。

通身素净,与揽月阁这浓墨重彩、金碧辉煌的“修罗场”格格不入,像一块寒冰投入了熔炉。

她的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近乎透明,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被抽离,唯有一双眸子,深得如同寒潭。

嘴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极紧。

当她踏入殿门,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冰刃,第一时间便扫射过依偎在皇帝腿边、衣衫不整的妹妹,扫过她身上那身刺目张扬、近乎放荡、僭越了妃位本分的正红宫装!

李腾空的眼神骤然一缩,瞳孔深处仿佛被无形的毒针狠狠刺入,一抹深切的、几乎要撕裂心肺的痛楚和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怒意在她眼底轰然炸开!

她宽大袍袖下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那痛楚是如此尖锐,让她眼前都黑了一瞬。

但皇后的尊严和多年的修道,让她在下一个瞬间强行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只剩下深潭般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但那平静之下,是足以摧毁一切的暗涌。

她身后跟着的心腹宫女青鸾,脸色同样凝重,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的锦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臣妾参见陛下。”李腾空走到殿中,对着裴徽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标准到刻板的宫礼,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沉重的枷锁感。

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冰封千年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涟漪。

李筱筱这才慢悠悠地、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慵懒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傲慢,从裴徽腿边起身。

她甚至没有完全站直,只是敷衍地屈了屈膝,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甜腻:“臣妾李筱筱,见过皇后娘娘。”

她特意加重了自己的名字“李筱筱”,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挑衅,宣告着她不再是那个依附于姐姐的影子,而是独立的、得宠的媚妃娘娘。

李腾空的目光锐利如万年玄冰凝成的刀锋,再次落在李筱筱那身过分暴露、挑战宫规底线的宫装上。

殿内静得可怕,连烛火跳跃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如同冰雹砸落玉盘,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也重重砸在裴徽的心上:“姐姐今日……好兴致。”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意,“只是这身宫装,领口过低,有失体统;裙裾开叉逾制,不成体统;色泽也过于艳丽跳脱,非妃嫔日常所宜。与宫中崇尚的素雅庄重之仪,”

她的目光扫过揽月阁满室的金碧辉煌,最终回到李筱筱脸上,语气如同寒冬屋檐下悬垂的锋利冰凌,“相去甚远,可谓云泥之别。”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继续道:“姐奶初入宫闱,许多规矩尚不熟稔,情有可原。然,既已位列妃位,更需谨言慎行,恪守本分,时时自省,以宫廷法度为圭臬!莫要因一时忘形而行差踏错,惹来六宫非议,徒增陛下烦忧,更……辱没家门清誉!”

这番话,字字句句,如同浸了盐水的鞭子,带着凛冽的寒风,狠狠抽打在李筱筱张扬的气焰和她赖以炫耀的“恩宠”上。

最后那句“辱没家门清誉”,更是直指要害!

李筱筱脸色瞬间由得意涨成猪肝般的紫红,如同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狠狠扇了一耳光,眼中羞愤交加,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猛地看向裴徽,带着求救和控诉。

但看到裴徽只是微微蹙眉,眼神复杂地看着皇后,并未立刻出言训斥或维护自己,她胆气一壮,那羞愤迅速转化为更强烈的攻击欲。

她迅速堆起那甜得发腻、假得刺眼的笑容,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刻意的娇憨和尖锐的挑衅:“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记下了。”

她微微侧身,仿佛不经意地再次展露自己傲人的曲线,眼波流转,黏腻地看向裴徽,故意将声音放得又软又嗲,“只是……陛下他喜欢臣妾这样穿呢!陛下亲口对臣妾说,看着喜庆,有活力,让人心里头暖和!像冬天里的火炉子,暖烘烘的,看着就开心!”

她将“陛下喜欢”四个字咬得极重,如同胜利的号角,响彻殿堂,“姐姐素日里穿得……嗯,自然是端庄大方,母仪天下,”她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糖的毒针,“可陛下日理万机,殚精竭虑,偶尔也想换换口味,看看不一样的风景,松快松快心神,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姐姐您说是不是?”

她歪着头,眼神里是赤裸裸的得意和嘲讽,仿佛在说:看,陛下喜欢的是我这样的,你那种清汤寡水,过时了!

李腾空的呼吸猛地一窒!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看那个得意忘形的姐姐,仿佛她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

她转向裴徽,神色平静的说道:“陛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行压抑的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示意青鸾上前。

青鸾连忙捧着锦盒走到皇帝面前,恭敬地打开盒盖。

“妾身知陛下勤于政务,夙夜匪懈,尤爱惜文墨,追求笔精墨妙之境。”

盒内,一方墨锭静静躺在明黄的丝绒上。

其色如深潭古玉,沉静内敛;形制古朴厚重,线条流畅,边缘处因年代久远已磨出温润的包浆。墨锭正面阴刻着三个古篆小字:“玄玉光”。

旁边是一支笔管温润如玉、色泽微黄的毛笔,笔锋雪白,根根挺立,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银芒。

一股清冽、悠远、带着松木焚烧后特有焦香的墨韵,缓缓散发出来,瞬间冲淡了殿内那甜腻的异香,带来一丝沁人心脾的清明。

“这是妾身托家中旧部,费尽周折,历时数月,多方打探,才从陇右道一处几近荒废的古寺藏经阁中寻得。”李腾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微颤,仿佛这轻描淡写的“费尽周折”背后,是无数不眠的夜晚和殚精竭虑的筹谋。

“乃是前朝制墨圣手‘松烟道人’晚年封炉之作,名曰‘玄玉光’。取百年古松之心烟,辅以珍稀药材、玉屑金粉,千锤百炼而成。据说研磨时墨香清冽如泉,落纸如漆,光可鉴人,历百年而弥新,虫蠹不侵。”她的目光落在墨锭上,带着一丝珍视,仿佛在看着一件寄托了厚重情感的信物。

“另配有一支笔,”她转向那支笔,“笔管取自昆仑雪山深处百年寒玉竹,温润养手;毫尖取自极北苦寒之地灵狐尾尖最柔韧劲健的三分雪毫。书写时笔锋聚而不散,柔中带刚,运转如意。”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裴徽,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是竭力掩饰却依然泄露的一丝恳切和期盼,“妾身想着,或可助陛下一二,于案牍劳形之际,稍得笔墨之趣,略解烦忧。特……献于陛下。”

裴徽看着李腾空强自镇定的脸,看着她苍白面容下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受伤与倔强,再看看锦盒中这份明显耗费了无数心力、价值连城却又清雅脱俗的礼物,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愧疚如同藤蔓缠绕上来——他确实默许甚至纵容了李筱筱的放肆;怜惜如同潮水拍打心岸——他何尝不知皇后的委屈与艰难?但更多的,是面对这复杂局面、两个女人针锋相对的烦躁!这份“用心良苦”的礼物,此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让他坐立难安。

他点了点头,喉头有些发紧,语气刻意放得温和了些,甚至带上了几分久违的称呼:“小仙有心了。”

他伸出手,并非去接那沉甸甸的锦盒,而是顺势将李腾空也拉到自己身侧坐下。

手臂一揽,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这位正宫皇后也拥入了怀中。

李腾空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投入滚油!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这是她一贯的清冷性子使然,更是此刻屈辱感的本能反抗。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这充满了另一个女人气息的怀抱,这怀抱此刻对她而言如同针毡!

然而,目光触及裴徽带着安抚意味、却也透着不容置疑的眼神……她犹豫了。

最终,所有的骄傲和反抗都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她放弃了挣扎,身体虽然依旧僵硬如铁,却任由裴徽左臂拥着自己,右臂则依旧揽着李筱筱那柔软火热的腰肢。

姐妹二人,一个素雅清冷如九天孤月,一个浓艳炽热如地狱业火,就这样被同一个男人,以一种诡异而充满羞辱意味的姿态拥在怀中。

画面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张力,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质,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皇后妹妹真是贤惠,”李筱筱在裴徽另一侧娇笑着插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语气里的酸意和刻薄几乎要凝成实质滴落下来,“时时刻刻都想着替陛下分忧解难,连笔墨这等‘小事’都如此上心。这份‘体贴’,臣妾真是自愧不如呢!”

她刻意加重了“小事”和“体贴”,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她话锋陡然一转,带着更加刻意的娇嗔,身体像水蛇般扭动,试图将裴徽的注意力完全拉回自己身上:“不过陛下呀,您日理万机,批阅奏章劳心费神,也该懂得放松才是呢!整日对着那些冷冰冰的笔墨纸砚,多闷呀!人都要变成石头了!”

她说着,柔软的手臂再次如同藤蔓般缠上裴徽的脖子,红唇凑近他的耳边,吐气如兰,带着那甜腻的异香,“不如……让臣妾给陛下揉揉肩膀?臣妾的手艺,可是跟西域大师学的呢……或者,”

她眼中闪过志在必得的光芒,声音更加魅惑,“臣妾这就去换身舞衣,跳那支胡旋舞给陛下看?保管让陛下开怀一笑,烦恼尽消……比看那些死物有趣多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裴徽怀里更深地依偎过去,丰满的胸脯带着灼人的热度,几乎要贴上裴徽的脸颊。

同时,她挑衅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越过裴徽的胸膛,直刺向李腾空!

“放肆——!”

一声厉喝,如同九霄惊雷裹挟着万载玄冰轰然炸响!积压的火山终于喷发!

李腾空再也无法忍耐!她猛地从裴徽怀中挺直身体,如同被彻底激怒、尊严被踩入泥泞的九天凤凰,周身散发出凛冽刺骨的寒气,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烛火都被这气势压得摇曳不定!

她目光如电,裹挟着滔天的怒火与皇后的无上威仪,直射李筱筱!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带着雷霆万钧、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落:

“陛下面前,岂容你如此轻狂失仪!拉拉扯扯,狎昵无状,成何体统!本宫方才的教诲,你转眼就忘到九霄云外了吗?!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还是仗着几分颜色,便以为可以凌驾于宫规国法之上,藐视中宫?!”

这声呵斥,饱含了被至亲背叛的锥心之痛、被当众羞辱的滔天怒火、对帝王偏心的绝望控诉、以及对这混乱不堪局面的最后扞卫!是皇后尊严的终极爆发!

李筱筱被这突如其来的、蕴含着恐怖威压的雷霆之怒吓得浑身剧烈一哆嗦,脸上那得意挑衅的笑容瞬间僵死,血色褪尽,化为一片惨白。

随即,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滚落。

她看向裴徽,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委屈、惊恐和无助,如同受惊的、被猎人围捕的小鹿,泫然欲泣,声音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哭腔,充满了表演的夸张:

“陛下……呜呜呜……陛下您看……皇后她……臣妾只是想……想伺候陛下开心,让陛下放松一下……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呜呜呜……姐姐她……她好凶……臣妾好怕……”

她哭得梨花带雨,肩膀剧烈耸动,一手捂着心口,一手还紧紧抓着裴徽的衣襟不放,那副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无妄之灾。

裴徽只觉得一股邪火“轰”地一声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眼前这两个容貌相似却如同水火的女人,一个清冷隐忍终于如火山爆发,一个娇媚妖娆此刻哭哭啼啼如同魔音灌耳,如同两股截然相反的、狂暴的飓风在他脑中激烈碰撞、撕扯!

左耳是皇后冰冷刺骨、字字诛心的呵斥,右耳是媚妃那委屈至极、令人头皮发麻的哭泣,鼻尖是清冽松烟与甜腻异香混合成的、令人作呕的诡异气息,怀里一边是僵硬冰冷如寒铁、一边是柔软火热如烙铁的躯体……

所有的声音、气息、触感都疯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而令人窒息的网,将他死死缠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太阳穴突突地狂跳,如同被重锤敲打。

“够了——!”

一声低沉却如同九天惊雷般的断喝,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仿佛能镇压一切的威严,瞬间在揽月阁内炸开!

强大的气场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般扩散开来,瞬间压得殿内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哭泣声、丝竹残留的余韵、甚至烛火噼啪声,都在这声怒喝下噤若寒蝉。

李腾空和李筱筱同时被这蕴含着龙威的怒喝震得浑身一颤,连哭泣都噎在了喉咙里,惊愕地、带着惧意看向他。

裴徽面色沉冷如水,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寒刃,带着雷霆之怒扫过两女。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突突直跳、仿佛要裂开的太阳穴,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同万丈深海的海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甚至盖过了之前的烦闷、欲望和怒火。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沉重的阴影,笼罩着两个女人。

“皇后,”他看向李腾空,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喙的裁决,“媚妃初入宫闱,规矩礼仪尚不熟稔,你身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理当宽厚待下,多加引导教诲便是!动辄厉声呵斥,言辞激烈,失了中宫气度!成何体统!”

这番话,算是给了李腾空一个台阶,却也毫不留情地点明了她的“失态”和“过激”。

他又转向李筱筱,目光更加严厉,带着明确的警告和斥责:“媚妃!皇后乃一国之母,统御六宫,母仪天下!其尊其贵,岂容轻慢?!你虽是皇后嫡亲姐姐,更需敬之重之,不可有半分轻慢僭越!今日衣着失仪,举止轻浮,皇后已提点于你,回去立刻更衣!日后谨记宫规,恪守本分,不得再犯!若再有下次,朕定不轻饶!”

这番话,彻底否决了李筱筱“陛下喜欢”的借口,明确维护了皇后的权威和宫规的尊严,但也将她今日的行为定了性——失仪、轻浮、需受罚。

他不再看两女瞬间变幻的脸色——李腾空那张十八岁绝美少女脸上只剩下一丝倔强;李筱筱则是由委屈转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委屈。

裴徽烦躁至极地一拂袖,宽大的龙袍卷起一阵冷风,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背影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与逃离的意味,仿佛身后是噬人的深渊。

“朕还有堆积如山的紧急政务要处理!今日就到这里!都各自回宫,好自为之!”

“陛下——!”身后传来李筱筱不甘心到极点的、带着哭腔和尖锐的呼喊,紧接着是气急败坏的跺脚声和珠翠碰撞的杂乱脆响。

裴徽充耳不闻,脚步更快,几乎是逃离般冲出了揽月阁那令人窒息的、甜腻得发呕的香风范围。

夜风微凉,带着御花园草木的清新气息吹在脸上,却丝毫吹不散他心头的郁结和那残留的、令人烦躁的异香。

他停下脚步,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的污浊尽数排出。

他抬头望了望高悬的、清冷的明月,那孤寂的光辉让他心头更添烦乱。

侧耳倾听,远处隐约传来悠扬婉转的丝竹之声,缠绵悱恻,带着江南水乡的柔媚——那是贵妃许九娘所居的“栖霞殿”方向。这乐声,在此刻疲惫欲死的裴徽听来,如同沙漠中的甘泉。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裴徽脚步一转,避开了那条通往凤仪宫——此刻必然笼罩在无尽冰冷与死寂中的路,径直朝着灯火通明、乐声悠扬的栖霞殿走去。

此时此刻,也许只有许九娘那里,没有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没有姐妹反目的硝烟战火,没有清冷如月的控诉,也没有烈焰焚身的纠缠。

只有她精明世故、懂得审时度势,却又总能恰到好处地展现热情与温柔,能让他暂时忘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后宫纷扰,获得片刻喘息,麻痹那根绷得太紧的神经。

栖霞殿的灯火在夜色中温暖地摇曳,乐声更显清晰,仿佛在向他招手。

……

……

江南的夜,湿冷得如同一条浸透了阴谋与血腥的冰冷裹尸布。

浓重的、饱含水汽的黑暗沉沉压下,不仅笼罩着姑苏城那座声名在外的“听雨轩”,更如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巨网,悄然覆盖了卢氏在江南苦心经营、编织的十几处命脉所在——繁华扬州城里盐商巨贾卢兆年奢华的“积玉堂”;

杭州西湖畔,掩映在垂柳烟波间的隐秘园林“揽月小筑”;

松江府外,扼守漕运命脉、戒备森严的“永济仓”码头;

镇江咽喉之地,驻守着私兵的“虎咆堡”军镇;

乃至太湖深处,那片浩渺烟波中看似宁静无波的湖心岛坞堡“碧波坞”

……每一处都像一颗深植于江南膏肓的毒瘤,今夜,即将被连根剜除。

郭襄阳一声令下,麾下特战大队杀手营便化作数十道最致命的阴影,在江南潮湿的腹地无声潜行。

只待那个约定的信号——子时的梆子声,敲碎这片虚假的宁静,亮出它们森然的獠牙!

……

……

姑苏城,“听雨轩”。

子时将近。

梆子单调而悠长的余韵还在湿冷的空气里微微震颤,像是死神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三条黑影——“影刹”、“鬼手”、“磐石”,如同真正的幽灵,紧贴着高墙那冰冷滑腻的青苔阴影移动。

他们的夜行衣并非凡品,由北地一种罕见的黑蚕丝混以深海墨鱼汁染就,贪婪地吞噬着周围每一缕微弱的光线,只余下三双眼睛暴露在外,冰冷、锐利,如同深冬冻湖上裂开的冰锋,不带一丝属于活物的温度。

“鬼手”停在听雨轩厚重的黑漆大门前,指尖无声地滑过门缝。

一枚细如牛毛、尾部带着精巧螺旋纹路的特制探针,悄无声息地探入锁孔。

他屏息凝神,指尖的皮肤似乎与冰冷的金属融为一体,感受着锁芯内部簧片细微的震颤和摩擦。

时间在黑暗中流淌,唯有他指尖偶尔极其细微的捻动,以及锁芯深处簧片驯服弹开时那几乎被心跳掩盖的“咔哒”轻响。

门闩滑落的声音,轻如一片枯叶坠入深潭。

三人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水墨,瞬间渗入院内。浓重的夜雾和精心修剪的花木,成了他们完美的屏障。

“笃…笃…”

木屐敲击在回廊青石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灯笼昏黄摇曳的光晕。

一个护院提着灯笼,睡眼惺忪地沿着回廊巡视,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对寒冷夜晚的抱怨。光影在他脚下晃动,将他拉长的影子扭曲着投在假山和墙壁上。

“鬼手”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假山嶙峋的背阴面,呼吸降至若有若无。就在灯笼昏黄的光晕堪堪扫过他藏身石缝的刹那!他手腕以一个肉眼难辨的微小角度一抖!

“嗤——”

一声比蚊蚋振翅还要微弱的破空声。

一根淬了“三步倒”剧毒的牛毛细针,借着灯笼光影晃动的掩护,如同被夜风吹送的一缕寒气,精准无比地没入那护院颈侧裸露的皮肤。

护院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冰针刺中了脊椎,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深处,只剩下喉咙里一声短促怪异的“咯”声。

他眼中的睡意瞬间被极致的惊骇取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软倒。

就在他身体失去平衡、即将触地的电光石火间,一道更迅捷的黑影——“影刹”——已从廊檐的阴影中鬼魅般掠至。

他如同扶住一个失手滑落的珍贵瓷器,左臂轻柔却稳定地托住护院的后颈,右手同时捂住其口鼻,将最后一丝可能的气息也扼杀。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无声无息。

护院沉重的身体被轻轻放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像一捆失去生命的柴禾。

灯笼滚落一旁,火焰挣扎了几下,最终熄灭,只余一缕青烟袅袅。

十步之外,倚着廊柱打盹的另一个暗哨,鼾声依旧均匀,对咫尺之外发生的死亡毫无察觉。

书房内,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个拉长的身影投在挂满字画的墙壁上,如同两座沉默的山峦。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籍的墨香、昂贵的沉水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衰老和焦虑的颓败气息。

卢谦,卢昶的长子,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像是久不见阳光的病人。

他修长但骨节分明的手指,正微微颤抖地划过一封密信上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局势日蹙,族长催促江南务必再起波澜…不惜代价,搅乱裴徽后方部署…迫其分兵…此乃生死存亡之秋…”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像是被这封信的重量压垮了脊梁:“父亲…北边催得紧。可我们…我们手里还有什么牌可打?”

他抬起头,看向阴影中的父亲,眼中充满了茫然和无助。

卢昶,卢氏在江南这盘大棋的实际执棋者,闭着眼,深陷在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中,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

只有枯瘦如鹰爪的手指,在光滑的扶手上缓慢而规律地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敲在卢谦紧绷的心弦上,更像是在计算着卢氏这艘正在沉没的巨船还能支撑多久。

“牌?”卢昶的眼皮微微抬起一条缝隙,浑浊的老眼深处,一丝近乎冷酷的精光倏然闪过,快得让人以为是烛火的错觉,“承嗣(卢承嗣)远在千里之外,只知催逼!他可知江南这盘棋…已是步步死局!”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砂纸打磨过的粗粝感。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刀,直刺卢谦:“李璘那个废物!手握重兵,却被裴徽小儿一战吓破了胆,龟缩不出!杜家…哼!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首鼠两端,已有反骨!蒙骞那个水匪头子…看着凶悍,实则外强中干,在裴徽水师面前,连太湖都守不住了!丧家之犬!”

他每数落一个人名,语气就森寒一分,手指敲击扶手的力道也重上一分。

“还有卢植那边…”卢昶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被巨大的压力扼住了喉咙,“粮道被断!军心…已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哗变!裴徽的爪牙…好快的刀,好毒的手腕!伸得太快…太快了…”

他枯槁的手掌猛地攥紧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仿佛要将那坚硬的红木捏碎。

深深的无力感和一种被时代巨轮碾压的绝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刻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

那个“快”字的尾音,如同一声绝望的叹息,还带着一丝不甘的颤抖,尚未在沉闷的书房空气中完全消散——

“轰——哗啦啦——!!!”

不是一扇!而是面向幽深庭院的所有雕花木窗,在同一刹那被一股狂暴到非人的巨力从外部硬生生撕裂、粉碎!

破碎的木屑、窗棂如同被激怒的蜂群,裹挟着刺耳的尖啸声,混杂着窗外冰冷刺骨的夜风和浓重的湿气,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狂暴地席卷而入!

书房内昂贵的瓷器、玉器摆设被瞬间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烛火被这突如其来的恶风狠狠扑压,疯狂地摇曳、挣扎,光影剧烈地扭曲晃动,将整个房间瞬间拖入了光怪陆离、杀机四溢的地狱!

三条黑影,如同从地狱最深处挣脱而出的索命魔神,裹挟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破开这木屑与黑暗的风暴,悍然闯入!

“有刺…!”卢谦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放大,喉咙里爆发出半声变了调的惊呼!这声音尖锐、短促,充满了对死亡降临的本能惊骇。

然而,这声惊呼注定无法完整。

“噗嗤!”

“噗嗤!”

两道寒光,撕裂了混乱的光影,带着一种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和凄厉到能撕裂灵魂的尖啸!

“影刹”脱手掷出的两枚三棱透骨镖,如同被死神的意志所牵引!

一枚精准地贯穿了卢谦因惊骇而大张的嘴巴,带着巨大的动能和毁灭性的力量,穿透柔软的舌根和咽喉软骨,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余势未衰,竟将他整个人向后猛地带飞,“夺”的一声闷响,将他死死地钉在了身后那排高大的书架上!

另一枚则深深嵌入书架的木格,兀自嗡嗡震颤!

几乎就在透骨镖离手的同一瞬间!“鬼手”手腕闪电般一甩!

三枚细如发丝、通体乌黑毫无光泽的“乌啼针”,在空中拉出三道肉眼难辨的死亡轨迹,成品字形,无声无息地没入了瘫坐在太师椅上的卢昶胸口——膻中、神阙、气海!

人体最为要害的三处大穴!

针上淬的并非见血封喉的剧毒,而是一种卢氏秘库中记载的、能瞬间破坏内息流转、麻痹心脉的奇药“刹那芳华”!

“呃…嗬嗬嗬…”

卢昶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上绷直,像一张拉满到极限的硬弓!

他枯槁的双手死死抓住太师椅的扶手,试图将自己从这灭顶的打击中撑起,那双浑浊的老眼难以置信地暴突而出,死死盯着破窗而入、如同魔神般的三道黑影,瞳孔深处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不甘!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倒抽气的“嗬嗬”声,大股大股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口鼻之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花白稀疏的胡须和前襟华贵的锦袍。

他想抬起手,指向这些终结他一生筹谋的刺客,想发出最后的诅咒或质问,但“刹那芳华”的药力已如冰霜般冻结了他的经脉。

那只枯瘦的手只剧烈地、绝望地抽搐了两下,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颓然垂下。

他眼中那团愤怒与不甘的火焰,在烛光摇曳中迅速熄灭,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灰败。

一代江南枭雄,卢氏在江南的擎天巨擘,就此瘫软在象征着他权柄的太师椅中,气息断绝。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浑浊的视野里,只有那破碎的窗棂外,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门外,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如同战鼓般骤然擂响!伴随着铠甲叶片碰撞的铿锵之声和惊怒交加的厉吼:“书房!快!”

“磐石”那魁梧得如同铁塔般的身躯,带着一夫当关的狂暴气势,已如磐石般死死堵在了被劲风冲开的书房门口!他像一尊骤然降临的门神,巨大的阴影几乎将整个门框填满。

两名反应最快的卢氏精锐护卫,双目赤红,钢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一左一右,狠辣无比地朝着“磐石”当头劈下!刀锋在摇曳的烛火下反射出刺骨的寒芒!

“磐石”面对这致命的夹击,竟是不闪不避!他口中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低吼,左臂肌肉瞬间贲张,如同虬龙盘绕!覆盖着小臂的精钢护臂迎着左侧劈来的刀刃悍然上格!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在狭小的门口炸响!刺眼的火星如同烟火般迸射四溅!巨大的力量沿着刀身传递,震得那名护卫虎口崩裂,钢刀差点脱手!

就在这火星飞溅、双方角力的瞬间!“磐石”的右拳,如同从地底轰出的攻城巨锤,带着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破空声,以最直接、最蛮横的方式,后发先至,结结实实地轰在另一名护卫的胸甲正中心!

“咔嚓——噗!”

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的骨裂声清晰可闻!那护卫精铁打造的胸甲,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一个恐怖的拳印!

他脸上的狰狞瞬间被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所取代,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巨型攻城车正面撞中,双脚离地,口中喷出的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而绝望的弧线,身体倒飞出去,重重地撞碎了书房角落一扇精美的紫檀木屏风!

木屑纷飞中,那护卫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滚落在地,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碎裂的屏风木片散落在他扭曲的尸体上,像是一场荒谬的葬礼。

“影刹”和“鬼手”对身后门口爆发的血腥杀戮视若无睹,他们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磁石,牢牢锁定在书房内象征着卢氏核心机密的目标上!

“鬼手”身形如电,直扑书案。卢谦临死前阅读的那封、还带着他指温的、卢承嗣亲笔所书的密信,被他一把抄入怀中!

他手指没有丝毫停顿,快得带起残影,精准地摸到书案下方一个极其隐蔽、需要特定指法按压的木质凹槽!

一按,一抠,一扭!

机括轻响,一块活动的木板无声弹开,露出下面几本封面空白、内页却用特殊复杂符号标记的厚厚账册,以及一本同样用密文写就的密码本!

这些都是卢氏在江南庞大财富网络和贿赂链条的核心证据!

与此同时,“影刹”如同真正的影子,已闪至卢昶身后那排巨大的书架前。

他手中短匕寒光一闪,毫无花哨地插入书架侧面一块颜色比周围略深、纹理稍有不同的木板缝隙中!

手腕发力,猛地一撬!“咔哒”一声轻响,一个隐藏得极深的暗格弹开!

里面赫然躺着一个用油布严密包裹的细长铜管(显然是传递最高级别密信的容器),以及几块触手冰凉、刻满了人名和奇异暗号的象牙腰牌!这些腰牌,是调动卢氏在江南最隐秘力量的凭证!

“撤!”

“影刹”冰冷如万载寒铁的声音在血腥弥漫的书房中响起,简短、清晰,不容置疑。

“磐石”闻声,咧嘴露出一抹狰狞而快意的笑容。

他毫不恋战,魁梧的身躯猛地一个后撤步,粗壮的右腿如同攻城巨木般抡起,狠狠一脚踹在书房中央那烧得正旺的紫铜炭盆上!

“哐当!轰——!”

沉重的炭盆翻滚着飞向堆满书籍卷宗的书案和巨大的书架!

炽红的火炭如同愤怒的熔岩精灵,泼洒而出,瞬间点燃了堆积如山的纸张、昂贵的丝绸卷轴、干燥的木质书案和书架!

火焰!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凶兽,在接触到引燃物的瞬间,发出了贪婪的咆哮!

赤红的火舌猛地向上窜起,疯狂地舔舐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浓烈刺鼻的黑烟滚滚升腾,带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和纸张焚烧的独特气味,迅速弥漫开来,贪婪地吞噬着书房内浓重的血腥和刚刚完成的杀戮罪恶。

火光将墙壁上那些价值连城的字画映照得如同在烈焰地狱中狂舞的鬼影。

三道黑影没有丝毫留恋,如同来时一般迅捷,从被他们亲手撕裂的窗口鱼贯而出,眨眼间便融入姑苏城深不见底的夜色帷幕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后,是冲天而起的熊熊烈焰,贪婪地吞噬着古老的建筑,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火光染红了姑苏城一角的天际,也照亮了无数惊恐奔逃、扭曲变形的脸孔。撕心裂肺、足以划破夜空的警报声终于姗姗来迟,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在混乱中炸响:

“走水啦!快来人啊!救火!”

“刺客!有刺客!!”

“卢先生…卢老…遇害了!天塌了啊!!!”

绝望的呼喊在火光的映衬下,如同为卢氏在江南的霸权,奏响了第一声凄厉的丧钟。

……

……

扬州,“积玉堂”。

子时梆子声的余韵,被扬州城特有的脂粉香风与运河上悠长的船号声搅散,显得有几分暧昧不清。

卢兆年的“积玉堂”,便坐落在扬州最繁华的盐商聚集区。

这座宅邸极尽奢华之能事,飞檐斗拱,金漆彩绘,连门口的拴马石都雕琢成瑞兽模样,在夜色中依旧散发着财帛的光芒。

然而,这富丽堂皇的外壳下,守卫却透着一股被酒色财气腐蚀的松懈,巡逻的家丁脚步拖沓,眼神飘忽,警惕性远不如他们的主子积攒的财富那般厚重。

负责此处的是特战大队杀手营另一小队:“青鸩”——一个能将剧毒玩弄得如同艺术、精于伪装渗透的用毒宗师;“无影”——潜行匿踪的鬼魅;“裂地”——力大无穷,一柄沉重骇人的镔铁狼牙棒,足以裂石开碑。

内室,暖阁。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劣质脂粉的甜腻以及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放纵的浊热。

卢兆年,这个掌控江南盐利巨擘之一的胖子,正赤着肥硕的上身,只着一条绸裤,满面油汗地歪在铺着锦褥的软榻上。

他一手搂着一个衣衫半解、眼神迷离的年轻小妾,另一只手抓着一个镶嵌宝石的黄金酒杯,醉眼朦胧地将浑浊的酒液灌进嘴里,发出满足的咕哝声。

榻旁的小几上,堆满了吃剩的珍馐果品,一片狼藉。

门外,两名卢兆年重金豢养的心腹护卫,抱着膀子守在紧闭的雕花木门两侧。

他们眼神锐利,肌肉虬结,显然是真正的好手,不同于外面那些散漫的家丁。

只是长久的安逸和屋内传来的靡靡之音,也让他们的神经并非时刻紧绷如弓弦。

屋檐之上,“无影”的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紧贴着冰冷的琉璃瓦。

他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巨大阴影,悄无声息地从瓦缝间滑落,倒挂在回廊外侧的檐下阴影中。

他指尖扣着两颗包裹着特制蜡丸的迷药弹珠“醉梦散”,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两名护卫脚下光滑的青石板。

“嗖!嗖!”

极其细微的破空声被晚风完美掩盖。

两颗蜡丸精准地打在两名护卫脚前半尺的地面上,无声碎裂。

一股极其清淡、如同雨后竹林般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融入暖阁外浓郁的脂粉酒气之中,毫无破绽。

两名护卫几乎是同时吸了吸鼻子,脸上掠过一丝疑惑,随即眼神迅速变得涣散迷离,身体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软绵绵地靠着朱漆廊柱缓缓滑倒在地,连佩刀滑脱在地的轻响都未能发出。

几乎在护卫倒地的瞬间,回廊转角处,一个穿着藕荷色侍女服的身影低着头,托着一个盛着醒酒汤的描金托盘,步履轻盈地走来。

正是“青鸩”。

她身姿窈窕,步伐带着侍女特有的恭谨小碎步,连低垂的脖颈弧度都完美地融入了这深宅大院的氛围。

暖阁内,卢兆年含糊的调笑和小妾吃吃的媚笑隐约传来。

“吱呀——”

“青鸩”轻轻推开暖阁厚重的雕花木门一条缝隙,恰到好处地露出托盘上那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

暖烘烘带着酒臭的空气扑面而来。

“爷…醒酒汤来了…” 她刻意压低、模仿着本地口音的嗓音柔柔响起。

醉眼朦胧的卢兆年闻声,搂着小妾的肥手顿了一下,油腻腻的脸上堆起不耐烦的淫笑,循声向门口望去:“小…小浪蹄子…扰爷的兴…呃?!”

就在他醉眼惺忪、看清门口侍女低垂发髻的刹那!“青鸩”托着盘底的手腕猛地一翻!

“咔哒!”

托盘下方精巧的袖弩机括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三道比牛毛还要纤细、淬着“青鸩”独门秘制、见血封喉的“碧磷砂”毒针,如同三条被激怒的毒蛇,在灯光下甚至来不及反射任何光芒,便已电射而出!

直取卢兆年毫无防备的咽喉和肥厚胸膛的心口要害!

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卢兆年的醉意驱散了大半!

他脸上的淫笑瞬间扭曲成极致的恐惧!

眼中倒映出那三道几乎无法捕捉的乌光!

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想将怀里的小妾猛地向前推出,试图用她柔弱的身体挡住这索命的寒芒!

然而,太迟了!

“噗!噗!噗!”

三声细微如蚊蚋叮咬的轻响。

毒针精准无比地钉入了卢兆年肥厚的脖颈和心窝位置。

他推人的动作只做了一半,肥胖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钉钉在了榻上!

喉咙里只发出一声短促怪异的“嗬”声,随即瞳孔瞬间放大,所有的血色从他那张油汗满布的脸上褪去,变成一种死鱼的灰白。

他庞大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轰然向后栽倒,重重地砸在软榻上,又翻滚下来,带翻了榻旁的小几!金杯玉盏、残羹冷炙稀里哗啦砸了一地。

“啊——!”卢兆年怀里的小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卢兆年倒下的巨力掀翻在地,短暂的呆滞后,喉咙里爆发出歇斯底里的、足以刺穿耳膜的尖叫声!

这声音充满了对死亡和未知的极致恐惧!

尖叫声刚冲出喉咙一半!

一只覆盖着粗糙老茧、如同生铁铸造般的大手,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和汗味,如同铁钳般从她身后闪电般探出,死死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呃…嗬…”

小妾的尖叫声被硬生生掐断,变成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呜咽。她惊恐地瞪大双眼,双手徒劳地抓挠着那只扼住她生命的手,双腿无助地踢蹬着,如同一条离水的鱼。

“裂地”那张如同岩石雕刻般冷硬的脸出现在她逐渐模糊的视野上方,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执行命令的冰冷。随着他五指猛地收紧!

“咔嚓。”

一声轻微却令人骨髓发寒的脆响。

小妾的身体瞬间软了下去,所有的挣扎和恐惧都凝固在脸上,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

暖阁内瞬间陷入死寂,只有卢兆年尸体下蔓延开的暗红色血迹在无声地扩大,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打翻的酒菜气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青鸩”对身后的景象置若罔闻。她迅速上前,目标明确地探向卢兆年那张奢华的大床。

手指在锦绣被褥下快速摸索,很快在床头雕花木板的某个隐蔽凸起处一按一旋!

床板内侧发出一声轻响,一个暗格弹开。

里面赫然是几份用火漆密封的羊皮卷——正是卢兆年与北方势力勾结,走私盐铁、军械的密约和记录着巨额资金流向的账本!

“无影”的身影早已如烟般飘向隔壁的书房。

他对付书房门那把看似复杂的铜锁,仅仅用了两根特制的细长钢针,几个呼吸间便传来锁芯弹开的轻响。书房内并无机关,“无影”直奔靠墙的一排书架。

他手指如同弹奏乐器般在书架上快速敲击、按压,很快在一处听起来声音略空的书架背板处停下。

指尖发力,一块伪装成书架的木板被推开,露出后面一个小小的夹层。

里面没有书籍,只有一叠厚厚的、写满名字和官职的素笺——卢氏通过卢兆年贿赂扬州乃至整个江南官场的详细名录!

每一笔银钱数目、每一次权钱交易的时间地点,都记录在案。

“走!”“青鸩”将羊皮卷塞入怀中,低喝一声。

三人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迅速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细微痕迹(“无影”甚至将两名昏迷护卫的姿势调整得更自然些),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刚刚成为豪华坟墓的暖阁,身影融入“积玉堂”错综复杂的园林深处。

只留下身后奢华内室里,两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和满地狼藉,无声地宣告着卢氏在扬州财富根基的崩塌。

……

……

杭州,“揽月小筑”。

子时梆子敲过,西湖的夜雨下得更密了。细密的雨丝如同千万根冰冷的银针,无声地洒落在湖面上,溅起无数细碎的涟漪。

湖畔的“揽月小筑”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烟雨之中,亭台楼阁在雨雾里只剩下朦胧的轮廓,宛如一幅洇湿的水墨画卷。

这里的守卫多是寻常家丁,警惕性远逊于军镇或商贾重地,此刻多半缩在避雨的回廊下,打着哈欠,心思早已飘向了温暖的被窝。

书斋临湖而建,推开雕花木窗,便可将西湖的潋滟水光尽收眼底。

此刻,窗扉半开,潮湿的水汽带着湖风的微腥,悄然涌入室内。

烛光在穿堂风中微微摇曳,将窗边一个清瘦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挂满字画的墙壁上。

卢文远,卢氏旁支中少有的饱学儒士,也是卢氏在江南士林中的重要棋子。

他并未就寝,而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背对着门口,独自凭窗而立。

他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笔,却久久未曾落下,只是对着书案上铺开的一幅描绘江南山水的水墨长卷怔怔出神。

画卷上,峰峦叠嶂,烟波浩渺,一派宁静祥和。

然而卢文远的眉头却紧紧锁着,清癯的脸上布满了挥之不去的忧虑,连窗外那被誉为天下至景的西湖夜雨,此刻落在他眼中,也仿佛化作了无边无际的愁丝。

“唉……”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从他口中溢出,在寂静的书斋内显得格外清晰,“江南锦绣地,奈何多事秋。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啊…”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文人面对乱世的无力感和深切的悲悯。

笔尖悬在画卷上方,一滴饱蘸的墨汁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无声地滴落,在画中山水间晕开一团刺目的、不合时宜的浓黑污渍,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

他浑然不觉,目光穿透雨幕,望向北方,仿佛看到了那席卷而来的兵戈烽烟。

百步之外,一座与“揽月小筑”隔着一段湖面、略高些的临水楼阁顶层。

“铁弦”如同一个融入建筑本身的阴影,伏在冰冷、湿漉漉的瓦檐之下。

雨水顺着他的蓑衣边缘不断滴落,在他身下汇成小小的水洼。

他整个人纹丝不动,气息收敛得如同冬眠的蛇。

他手中稳稳地架着一具造型奇特的劲弩。

弩身通体漆黑,非金非木,触手冰凉,上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弩臂上刻着两个古朴的小字:“惊蛰”。

弩槽中,一支同样黝黑、箭簇被精心打磨成三棱破甲锥、涂抹了吸光涂料的特制弩箭,如同蛰伏的毒蛇,静静地等待着致命一击的命令。

“铁弦”的右眼紧贴着一个同样漆黑的单筒瞄准具,雨水顺着望山的筒壁滑落,却丝毫不影响他清晰的视野。

望山的十字分划线,稳定地、牢牢地套住了百步之外,“揽月小筑”书斋窗内,那个凭窗而立的清瘦侧影——卢文远的太阳穴。

呼吸悠长而平稳,每一次呼气都极其轻微,仿佛怕惊动了目标。

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稳定得如同焊铸在精钢之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的精神意志都凝聚在望山那一点和指尖那微小的压力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沙沙作响。

子时梆子敲响的余韵,彻底被淅沥的雨声吞没。

就在这雨声最为密集、最易掩盖一切异响的刹那!

“嘣!”

弓弦震动空气发出的短促、沉闷的轻响,被窗外铺天盖地的雨声完美地吸收、掩盖。

一道比夜色更黑、比雨丝更快的乌光,撕裂了重重雨幕,穿透了半开的窗纸上那薄如蝉翼的阻隔,带着死神的意志,精准无比地、毫无偏差地贯入了卢文远右侧的太阳穴!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熟透瓜果被刺破的声响。卢文远凭窗而立的身体猛地一震!

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

他手中那支饱蘸浓墨的狼毫笔脱手飞出,在空中翻滚着,笔尖的墨汁甩出一道凌乱的弧线,最终“啪嗒”一声跌落在书案上那幅山水长卷上,笔尖恰好戳中了画卷中心那座最高的山峰,拖出一道长长的、歪斜的、触目惊心的墨痕,如同一条狰狞的伤疤!

卢文远脸上的忧思瞬间定格,随即被一片茫然的空白取代。

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到一丝痛苦,身体便如同断了线的提线木偶,软软地向前扑倒,上半身重重地砸在书案上。

额头撞击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鲜血,混合着脑浆的粉白色物质,从他太阳穴那个微小的孔洞中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花白的鬓角,又浸透了身下那幅描绘着江南宁静山水的画卷。

墨痕与血痕交融,构成一幅诡异而凄凉的死亡图景。

烛火在他倒下的气流中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映照着书案上蔓延开的刺目鲜红和那支滚落的、沾染了墨与血的毛笔。

几乎在“铁弦”扣动扳机的同时,揽月小筑后院临湖的驳岸下,浑浊冰冷的湖水中,一道纤细柔韧如同水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破开水面。

“水魅”浑身湿透,紧身的黑色水靠紧贴肌肤,勾勒出矫健的线条。

她像一条真正的湖中精灵,湿漉漉地翻上驳岸,没有带起多少水声,身影迅速融入书斋后墙浓重的阴影中。

她动作轻盈迅捷,如同滑行般来到书斋后门,一根细长的金属丝探入门缝,几个巧妙的拨弄,门闩无声滑开。

她闪身进入书斋,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对书案上卢文远扑倒的尸体和那幅被玷污的画,她只是冷漠地扫了一眼。

目标明确——她快速走到尸体旁,抓起卢文远冰凉、沾着墨迹和血污的左手,用力一撸,一枚看似普通、只在侧面有一道细微刻痕的青玉扳指便被褪了下来。

紧接着,她蹲下身,短匕插入书案底部一个极其隐蔽、需要特定角度按压的木质暗扣。

“咔哒。”

一声轻响,一块活动的木板弹开。

里面躺着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圆柱形物体。

她迅速将其取出,剥开外层油布,露出一卷用细绳捆扎的素帛名册。

借着摇曳的烛光,她快速翻开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许多名字,后面跟着简短评语:“钱塘张子澄,善诗词,于《西湖诗话》刊文三篇,斥裴徽‘穷兵黩武’,赏银二百两”、“山阴李默然,书院讲席,讲‘以和为贵’,暗指裴徽为祸首,赠宋版《礼记》一部”

……赫然是被卢氏收买或暗中支持、负责在江南文坛制造舆论、引导风向的所谓“名士”及其“功绩”清单!

“水魅”眼中闪过一丝冷嘲,将名册重新用油布包好,塞入一个特制的防水皮囊,牢牢系在腰间。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书卷气和血腥味的死亡书斋,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到后门,身形一矮,便如游鱼般滑入冰冷幽暗的西湖水中,几个涟漪荡开,身影便彻底消失在茫茫的烟雨夜色里。

只有书斋内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书案上渐渐凝固的鲜血和那幅被彻底毁去的山水画。

……

松江府,“永济仓”。

子时。黄浦江与吴淞江交汇处,松江府外最大的漕运码头——“永济仓”,此刻却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巨大的仓廒如同沉默的巨兽,沿着江岸一字排开,黑压压地矗立在夜色中。

码头栈桥上,挑夫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麻袋步履蹒跚;巡逻的兵丁举着火把,铠甲叶片在走动中发出有节奏的铿锵碰撞声;停泊在岸边的漕船随着江浪轻轻起伏,船工的身影在昏黄的船灯下晃动。

空气里混杂着江水特有的腥气、货物(主要是粮食)的陈腐味道、汗臭味和劣质油脂燃烧的烟气。

这里的守卫明显不同别处。

除了卢氏豢养的彪悍私兵,还有一部分被卢氏收买、穿着陈旧号衣的地方水师兵卒掺杂其中。

他们眼神警惕,佩刀挎弓,巡逻的路线和口令都透着行伍的森严。

目标卢振海,是卢氏掌控江南漕运命脉的关键人物,身材魁梧,豹头环眼,一身横练功夫相当不俗,此刻正在仓廒群中心位置、一座最为高大坚固的仓廒顶层——了望室内。

了望室视野开阔,透过巨大的窗户,整个码头繁忙的景象尽收眼底。

墙上挂满了标注着密密麻麻符号的江河水道图。

卢振海正背对着门口,指着地图,对身旁两名副手沉声部署,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明日午时三刻,官粮船队必经‘老鸦嘴’水道!那里江面狭窄,水流湍急,暗礁密布!正是下手的好地方!”

他粗壮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一个险恶的弯道标记上,“王老五!你带十条快船,装满引火之物,埋伏在上游芦苇荡!等官船队一过中段,立刻顺流冲下,直插他们队尾!给我烧!烧他个措手不及!”

“是!三爷!” 一个脸上带疤的精悍汉子抱拳领命。

“赵子光!” 卢振海目光转向另一人,“你带剩下的人手,乘咱们那几艘装了撞角的沙船,等前面火起,官船必然大乱!你就给我从侧翼狠狠地撞!撞沉一艘,赏银百两!撞沉指挥船,赏银千两!老子要裴徽那厮的粮草,一粒都送不到前线!”

“得令!三爷您瞧好吧!” 另一个络腮胡汉子拍着胸脯,眼中闪着嗜血的光。

卢振海满意地点点头,环眼扫视着窗外繁忙的码头,脸上露出一丝狠厉的笑容:“断了他的粮道…我看裴徽小儿还能蹦跶几天!这江南的漕运…永远只能姓卢!”

浑浊的江水之下,暗流涌动。

“浪里蛟”口中衔着一根中空的芦苇管,只露出水面一点点,在昏暗的夜色和往来船只搅起的浑浊水花掩护下,几乎无法察觉。

他身后,紧跟着几名同样衔着呼吸管、水性精良的队员。

他们如同真正的水鬼,悄无声息地在冰冷刺骨的江水中潜行,避开江面上巡逻小艇的探照灯光和来回扫视的目光,灵活地绕过码头水下密布的暗桩和废弃的锚链。

目标锁定在支撑“永济仓”主体仓廒群的几根最为粗壮、深埋江底淤泥的百年巨木木桩上。

这些木桩如同巨兽的腿骨,承载着上方万吨粮仓的重量。

“浪里蛟”打出一个手势。

队员分散,各自潜向预定目标。

“雷火”如同水中的壁虎,紧贴着一根冰冷滑腻、布满藤壶的木桩。

他从腰间摘下一个形似扁平海碗、吸附力极强的特制“水底雷”。

这种炸弹外壳防水,内装特制火药,引信经过特殊延时处理。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吸附在木桩靠近水底、受力最为关键的承重位置,轻轻旋紧内部的机关,确保吸附牢固。

接着,他设定好延时引信,对其他队员做了个确认的手势。

几人迅速撤离木桩区域,向更深的江心潜去。

了望室内,卢振海部署完毕,正欲挥手让副手退下。

“轰!轰!轰——!!!”

数声沉闷如大地深处传来的巨兽怒吼,毫无征兆地猛然炸响!

声音被厚重的江水和仓廒墙壁阻隔扭曲,却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怖力量!

整个巨大的永济仓廒,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摇晃!

脚下坚固的地板剧烈地颠簸、倾斜!卢振海和两名副手猝不及防,惊呼着东倒西歪!

墙壁上悬挂的地图哗啦啦掉落!桌上的油灯翻滚着摔在地上,火苗瞬间点燃了洒落的灯油!

更可怕的是,脚下传来令人牙酸的、如同巨木折断的“嘎吱!咔嚓!”声!

“怎么回事?!地龙翻身了?!” 卢振海又惊又怒,一把推开扶住他的副手,一个箭步冲到巨大的窗户前,想要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见下方永济仓的一角,靠近江水的部分,在剧烈的摇晃中,支撑的木桩显然已被炸毁!

巨大的仓廒如同被巨人啃掉了一口,木质的墙体扭曲、破裂,成吨的粮食混合着断裂的木梁、瓦片,如同山崩般轰然倾泻入浑浊的江水之中!

激起数丈高的巨大水柱!火光从破裂的墙体内部透出,迅速蔓延!码头上瞬间陷入一片鬼哭狼嚎般的混乱!

人群像炸了窝的蚂蚁,尖叫着四散奔逃!

就在这毁灭性的混乱达到顶峰的瞬间!

“哗啦——轰!”

了望室下方,因爆炸冲击而破裂的外墙处,碎石木屑如同暴雨般向内激射!

一道身影如同撕裂地狱的修罗,带着一身冰冷的水汽和浓烈的杀意,撞破这脆弱的缺口,悍然杀入!

正是“断流”!

刀光!如同黑暗中乍然劈下的惨白闪电!带着斩断一切的凄厉破空声,瞬间横斩!

“噗嗤!”

离缺口最近、刚刚拔出佩刀、脸上还带着惊愕的副手王老五,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利刃从中切开!

上半身带着喷涌而出的内脏和血雨,斜斜滑落!下半身还兀自挺立着,场面血腥恐怖到了极点!

“狗贼找死!” 另一名副手赵子光目睹同伴惨死,目眦欲裂,狂吼一声,手中钢刀带着全身的力气和疯狂的恨意,朝着“断流”当头劈下!

刀风凌厉,势要将这刺客劈成两半!

“断流”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晃!不闪不避,反而迎着刀锋踏前半步!手中长刀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向上撩!

“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断流”巧妙地用刀身侧面卸开对方大部分下劈之力,刀锋顺势贴着对方的刀刃滑下,手腕一翻!

“噗!”

冰冷的刀锋如同切开一块豆腐,精准无比地抹过了赵子光的咽喉!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赵子光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双手死死捂住自己喷血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眼中充满了不甘和难以置信,身体软软地跪倒,最终扑倒在地。

兔起鹘落之间,两名悍勇的副手已然毙命!

“鼠辈!安敢如此猖狂!!” 卢振海亲眼目睹心腹瞬间惨死,狂怒如同火山般爆发!

他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如同发狂的猛兽!

反手拔出一直背在身后的那柄厚背九环砍山刀!

刀身沉重,刀背上的铁环因主人的暴怒而剧烈碰撞,发出“哗棱棱”慑人心魄的乱响!他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如同失控的蛮牛,朝着身形相对单薄的“断流”猛冲过去!

沉重的砍刀带着开山裂石的恐怖力量,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呜呜声,拦腰横扫!

这一刀,凝聚了他毕生的功力和滔天的怒火,势要将这刺客连同他身后的墙壁一同斩碎!

“断流”深知对方力量远胜自己,硬接绝非明智。

他眼中寒光一闪,身形不退反进!在砍刀即将及体的瞬间,如同灵猫般猛地一个矮身!

沉重的刀锋带着劲风贴着他的头皮扫过,砍在后面的木柱上,木屑纷飞!

同时,“断流”脚下步伐疾变,如同穿花蝴蝶,在狭小的、满是障碍物的了望室内高速移动、闪转腾挪!

他手中的长刀化作一道流动的银色匹练,不再追求硬碰硬,而是如同最致命的毒蛇,每一次出刀都刁钻狠辣,专攻卢振海的下三路和关节要害!

撩阴!削膝!刺踝!

刀光闪烁,不离卢振海的双腿!

卢振海空有一身蛮力,沉重的砍刀在这种贴身缠斗中反而成了累赘!

他被这滑不留手、刀刀阴狠的打法逼得怒吼连连,手忙脚乱!

每一次沉重的劈砍都落空,砸在地板或墙壁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却连“断流”的衣角都碰不到!

反而被对方神出鬼没的刀锋在腿甲和皮肉上划开了几道血口,虽不致命,却极大地限制了他的行动,更点燃了他心中狂躁的怒火。

“吼!给老子死!”

就在卢振海被“断流”一刀逼得侧身闪避、重心略有不稳的瞬间!

他身后,那扇被“断流”撞破的缺口处,水光一闪!

一道身影如同潜伏已久的毒龙,带着冰冷的水汽和刺骨的杀意猛然窜入!

正是“浪里蛟”!他手中一对精钢打造的分水刺,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卢振海毫无防备的后心!

致命的危机感让卢振海浑身汗毛倒竖!他狂吼一声,也顾不得形象,庞大的身躯硬生生拧转!沉重的砍刀带着凄厉的风声回身横扫格挡!

“铛——!!!”

刺耳欲聋的金铁撞击声在狭小的空间内爆响!

砍刀厚实的刀身险之又险地架住了“浪里蛟”刺来的分水刺!巨大的力量震得两人手臂都是一麻!火星在两人兵器交击处四射飞溅!

就在这旧力刚去、新力未生、卢振海全部注意力都被身后的“浪里蛟”吸引过去的电光石火之际!

一直如同附骨之疽缠斗在他身前的“断流”,眼中杀机暴涨!他蓄势已久的刀光,如同跗骨之蛆,从一个卢振海因全力转身格挡而暴露出的、极其刁钻的腋下软肋空档,自下而上,如同毒蛇吐信,猛地刺出!

“噗嗤——!”

冰冷的刀锋毫无阻碍地刺穿了卢振海坚韧的皮甲和内衬,深深扎入了他腋下毫无防护的柔软肋部!

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卢振海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格挡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致命的迟滞!

“浪里蛟”岂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眼中寒光爆射!手腕一抖,被格开的分水刺如同毒蛇的獠牙,顺势猛地向前一递!

“噗——!”

分水刺锐利的尖端,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狠狠扎入了卢振海的心窝!直没至柄!

“呃啊——!” 卢振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充满了痛苦、愤怒和难以置信的惨嚎!

他庞大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砍刀“哐当”一声脱手坠地。

他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还在滴血的刺尖,又艰难地扭过头,看向身后那张冰冷无情的脸,眼中充满了狂暴和迅速湮灭的生命之火。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涌出的却只有大股大股带着泡沫的鲜血。

“三…三爷…” 他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含糊不清的咕哝,庞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轰然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地板上,震得整个了望室都在颤抖。

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混合着之前副手们的血迹,形成一片粘稠的血泊。

“浪里蛟”迅速拔出分水刺,在卢振海华丽的衣袍上蹭掉血迹。“断流”则警惕地扫视着门口方向,外面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

“雷火”的身影此时才从缺口处敏捷地翻入。

他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目标明确地冲向卢振海刚才站立的书案旁一个固定在墙上的厚重铁柜。

铁柜上挂着一把硕大的黄铜锁。

“让开!”“雷火”低喝一声,迅速从背后的小皮囊里掏出几块用油纸包裹的黑色胶泥状炸药(类似简易塑性炸药),熟练地拍在铁柜门锁和铰链的结合处,插上引信。

他退后几步,用火折子点燃引信。

“嗤嗤嗤…”

引信快速燃烧。

“轰隆!”

一声沉闷的爆炸!火光和浓烟瞬间充斥了小半个了望室!坚固的铁柜门被炸得扭曲变形,锁扣彻底崩坏!

“雷火”上前一脚踹开变形的柜门。

里面赫然是几枚雕刻着复杂纹路、象征着对漕帮和水师部分船只指挥权的青铜虎符令箭,以及一叠厚厚的、记录着卢氏多年来通过漕运夹带私盐、军械、甚至情报的详细清单!每一笔的时间、数量、经手人、贿赂的官员,都清晰在列!

“撤!跳江!” “浪里蛟”一把抓起虎符和清单,塞入防水皮囊。

三人毫不迟疑,趁着爆炸的浓烟和外面更大的混乱,从破裂的墙壁缺口处纵身跃下,噗通噗通扎入浑浊湍急的黄浦江中。

在“浪里蛟”的带领下,如同几条入水的蛟龙,迅速潜向黑暗的下游深处。

身后,是陷入火海、部分坍塌的永济仓,以及彻底炸开锅、如同末日降临般的码头。

---

镇江,“虎咆堡”。

子时。夜雨初歇,但寒意更甚。位于镇江险要之地的“虎咆堡”,如同一头蛰伏在长江咽喉的钢铁巨兽。

高达三丈的厚重青石城墙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墙垛上巡弋的兵卒身影清晰可见,铠甲和兵刃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空气中弥漫着江风带来的湿冷,以及军营特有的铁锈、汗水和劣质油脂混合的味道。

目标卢定边,卢氏安插在江南地方军中掌握实权的将领,性格暴烈如火,其麾下亲卫皆是百战余生的悍卒,眼神凶悍,警惕性极高。

负责此处刺杀的是从姑苏听雨轩血战后马不停蹄赶来的“磐石”,以及“血罗刹”——一个如同罂粟般美丽却致命的女刺客,心狠手辣,尤擅近身搏杀与伪装渗透,还有精于土木机关、擅长破解城寨的朱狗娃。

“虎咆堡”墙高壁厚,巡逻严密,强攻无异于自杀。

他们利用几天前一场暴雨造成堡墙西北角一处地基略有松动的机会,在茂密的灌木丛掩护下,像只不知疲倦的土拨鼠,硬生生挖掘出了一条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地道。

地道出口,巧妙地开在了堡垒内部演武厅堆放备用兵器架的角落阴影里。

子时梆子敲响。演武厅内灯火通明,巨大的火盆燃烧着,驱散了些许寒意,却也映照出一片肃杀之气。

卢定边,这位以勇猛暴烈着称的卢氏悍将,正赤裸着肌肉虬结、布满伤疤的雄壮上身。

他手中挥舞着一柄碗口粗、布满狰狞铁刺的沉重狼牙棒,正在演武厅中央疯狂地舞动!沉重的兵器在他手中发出沉闷恐怖的呜呜破空声,每一次挥砸都仿佛要将空气撕裂!

他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显然是在发泄对近期战事接连失利、损兵折将的滔天怒火。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淌下,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四名同样剽悍、全副武装的亲卫,如同四尊铁塔,手按刀柄,肃立在大厅四角,警惕的目光不时扫过四周。

地道出口处,堆叠的兵器架阴影微微晃动。

“磐石”那如同巨熊般魁梧的身躯,以一种与其体型极不相称的灵巧和静默,如同挤过狭窄石缝的猛虎,率先从狭窄的地道口钻了出来,滚入兵器架后的死角。

紧随其后,“血罗刹”的身影也悄然出现。

此刻的她,已换上了一身堡内低级侍女常见的粗布衣裙,头发略显凌乱地挽着,低眉顺眼,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完全掩盖了那身致命的煞气。

“沙…”

轻微的摩擦声,是“磐石”的靴底蹭到了一块松动的青砖。

“谁?!” 一名守在兵器架附近、面向这个角落的亲卫极其警觉,猛地转头,鹰隼般的目光如电般射向阴影!右手瞬间按在了腰刀刀柄之上!

行踪暴露!

“磐石”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他口中发出一声如同猛虎咆哮般的低沉怒吼,全身肌肉瞬间贲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根本不给对方拔刀示警的机会,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的重箭,从阴影中狂飙而出!

没有复杂的招式,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速度和力量!合身!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撞向那名亲卫!

“砰——咔嚓!”

沉闷到令人心悸的肉体撞击声,伴随着清晰无比的骨骼碎裂声同时响起!那名亲卫虽然有所防备,但绝对低估了“磐石”这蛮横一撞所蕴含的恐怖动能!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整个人就如同被狂奔的犀牛正面撞中,胸骨瞬间塌陷下去一大片!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轰”的一声重重撞在坚硬的石墙上!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从口中狂喷而出!

身体软软地顺着墙壁滑落,在墙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眼看是不活了。

“有刺客!保护将军!!” 其余三名亲卫反应极快,厉吼出声,同时拔刀出鞘!

雪亮的刀光在火光下闪烁,三人如同三头被激怒的恶狼,从不同方向朝着“磐石”和显出身形的“血罗刹”猛扑过来!

刀刃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音!

“血罗刹”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瞬间褪去,如同冰封的湖面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刺骨杀机!

她身上的粗布衣裙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撕裂、飘落!露出里面紧裹着矫健身躯的黑色劲装!

双手在腰间一抹,指间已然夹着数片薄如蝉翼、边缘闪烁着幽蓝淬毒光芒的弧形刀片!

面对一名挥刀砍来的亲卫,“血罗刹”身形如同鬼魅般一个飘忽的侧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当头劈下的刀锋!

在两人身形交错的刹那,她右手看似随意地向上反手一挥!

“嗤啦——!”

一道细微却致命的寒光闪过!那名亲卫只觉颈侧一凉,随即一股温热的液体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

他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脖子,试图阻止生命的流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瞪大的双眼里充满了惊骇,身体缓缓软倒。鲜血迅速在地面蔓延。

另一名亲卫见同伴瞬间毙命,双目赤红,狂吼着挥刀横扫,直取“血罗刹”腰腹!

势要将她一刀两断!“血罗刹”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面对横扫而来的刀锋,竟是一个灵巧到不可思议的矮身滑步!

整个人如同没有骨头般,贴着冰冷的石板地面,从对方刀锋下滑过!

同时,她左手夹着的淬毒刀片,如同毒蝎的尾钩,顺势向上闪电般一划!

“噗!”

锐利的刀锋精准地割开了那名亲卫大腿内侧最粗壮的动脉!

鲜血如同高压水枪般喷射而出,瞬间染红了地面!那亲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剧痛和失血让他站立不稳,踉跄着单膝跪倒在地。

“吼!何方鼠辈!敢来你卢爷爷地盘撒野!!” 演武厅中央的卢定边早已被惊动,狂怒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响起!

他眼睁睁看着心腹亲卫瞬间毙命重伤,怒火瞬间吞噬了理智!他丢开沉重的狼牙棒(在狭小空间反而不便),反手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双手巨剑!

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如同发狂的巨熊,朝着正在与最后一名亲卫缠斗的“磐石”猛冲过去!

巨剑带着开天辟地的恐怖气势,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呜呜声,狠狠朝着“磐石”的后脑劈下!

这一剑蕴含了他毕生的功力和暴怒,势要将这刺客连人带甲劈成两半!

“磐石”正一拳将眼前最后一名亲卫轰得吐血倒飞,感受到背后那足以致命的恐怖恶风!

他竟不回头!口中再次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双臂肌肉坟起如钢铁虬龙,竟闪电般抓住眼前那名还在倒飞、口喷鲜血的亲卫的双肩!

“给老子挡!!”

“磐石”以那亲卫的身体为盾牌,如同挥舞一个巨大的流星锤,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抡去!动作狂暴而野蛮!

“噗——咔嚓嚓——!”

沉重的巨剑,结结实实地劈在了那名被当作盾牌抡过来的亲卫背上!

锋利的剑刃瞬间破开皮甲,深深嵌入骨肉!巨大的力量将那名亲卫的身体几乎拦腰斩断!骨骼碎裂的爆响令人头皮发麻!

内脏和鲜血如同烟花般猛烈喷溅,淋了卢定边满头满脸!

巨大的冲击力也让卢定边双手巨震,虎口崩裂!狂暴的冲势和劈砍的惯性被这惨烈的人肉盾牌硬生生阻滞!

他庞大的身躯不由得向前一个趔趄,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巨剑也因卡在尸体中而出现了致命的迟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卢定边视线被血污和尸体阻挡的瞬间!

“血罗刹”如同早已窥伺在侧的致命毒蛇,从“磐石”身侧那狭小的空档中鬼魅般闪出!

她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兴奋的光芒,手中两把淬着幽蓝毒芒的短匕,如同毒龙探出的獠牙,一上一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刺向卢定边因前冲趔趄而暴露出的要害!

“噗嗤!”

一把匕首深深没入卢定边粗壮的咽喉!另一把则如同热刀切牛油,刺穿了他胸前相对薄弱的皮甲,狠狠扎入心脏位置!

卢定边庞大如山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瞬间定格!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透出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匕首尖端,温热的鲜血正顺着血槽疯狂涌出。

他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铜铃般的巨眼中,充满了狂暴、惊愕、以及如同退潮般迅速熄灭的生命之火。

“呃…嗬…卢…家…” 他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咕哝,庞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如同被伐倒的参天巨树,带着不甘和沉重,轰然向前扑倒,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溅起一片血污。

巨剑脱手,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磐石”喘着粗气,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污。

“血罗刹”则迅速拔出匕首,在卢定边的衣服上擦拭干净,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清理画笔。

与此同时,另一人早已趁乱摸进了与演武厅相连的卢定边卧房。

房间布置粗犷,弥漫着皮革和汗水的味道。

他目标明确地扑向那张宽大的硬木床榻。手指在床板下方快速摸索,很快找到一个隐藏在床脚雕花里的隐蔽机括,用力一按!

“咔哒!”

床板靠近墙壁的一侧弹开一个暗格。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封用火漆密封的信件,以及一卷用牛皮绘制的图卷。

他迅速打开一封,扫了一眼,正是卢定边与北方卢承嗣秘密联络、约定在关键时献出镇江城或制造兵变策应的密信!而那份图卷,则是他凭借自身职权所能接触到的、镇江周边部分江南驻军的详细布防图!

“得手了!快走!” 他将密信和布防图塞入怀中,冲出卧房。

三人汇合,毫不停留,带着染血的战利品,迅速钻回兵器架后的地道入口,消失在黑暗之中。

身后,整个“虎咆堡”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凄厉的警钟声“当当当当”疯狂地敲响,彻底炸开了锅!

士兵们惊惶的呼喊、杂乱的脚步声、兵刃出鞘声,响成一片。

---

太湖深处,“碧波坞”。

子时已过。

夜空中,厚重的云层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惨淡的月光如同冰冷的银粉,吝啬地洒落在浩渺无际的太湖上。

湖心深处,一座被浓密芦苇荡环绕、如同巨龟背壳般的岛屿轮廓若隐若现——卢氏的秘密据点,“碧波坞”。

岛上建筑多以坚固的石木搭建,依地势而建,看似错落随意,实则暗合防御阵势。这里负责训练精锐水鬼,传递湖上情报,是卢氏在江南水网中的眼睛和利爪。

目标卢元奎,卢承嗣的堂侄,面容阴鸷,眼神如同深潭寒水,此刻正在坞堡核心区域一间布满水图和情报的密室中。

空气中弥漫着湖水特有的腥气、木头发霉的味道,以及一种淡淡的、属于铁器保养油的金属气息。

密不透风,只有墙角的铜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卢元奎并未入睡。他生性多疑谨慎,此刻正对着一份刚刚由信鸽送达、字迹潦草、语焉不详的密报紧锁眉头。

消息模糊地提及姑苏“听雨轩”出事,但具体情况不明。

一种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坐立难安。

“听雨轩…大伯(卢昶)坐镇之地…怎么会…” 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死寂的密室里格外清晰。

“影刹”他们在姑苏的行动太快太狠,消息尚未完全扩散至此,但卢元奎凭借野兽般的直觉,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

“不对!” 卢元奎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暴射,那点模糊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让他心惊肉跳!

他再无犹豫,一个箭步冲向密室角落墙壁上悬挂的一根毫不起眼的、颜色与墙壁融为一体的粗麻绳——那是启动整个坞堡最高级别警报、并触发预设自毁沉岛机关的总枢!他必须立刻示警,哪怕虚惊一场!

就在他枯瘦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根救命绳的瞬间!

“咻——!!!”

一支通体漆黑、只有三棱箭簇在昏暗灯光下反射出一丝死光的弩箭,带着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声,如同来自地狱的索命符,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密室高处一个仅有巴掌宽、用于通风换气的格栅口!

弩箭的目标,并非卢元奎的身体,而是他伸向绳子的那只手腕!

卢元奎的反应快得惊人!在破空声入耳的刹那,他后背的汗毛瞬间倒竖!

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的本能让他猛地缩手!身体同时向侧面急闪!

“夺——!”

弩箭擦着他缩回的手指边缘飞过,狠狠钉在他刚才手腕位置后方的厚实木板上!

箭尾兀自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嗡嗡的低鸣!箭簇深深没入木板,力道之大,足以洞穿铁甲!

“敌袭!!” 卢元奎惊怒交加,厉声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微微变调!同时,他反应快如闪电,一脚狠狠踹翻身前的沉重木桌!

桌面上的图纸、笔墨、罗盘等物稀里哗啦飞散一地!沉重的木桌翻滚着挡在他身前,成为临时的掩体!

他右手闪电般从腰间皮鞘中拔出一对寒光闪闪、形如弯月的分水峨眉刺!

身体如同受惊的毒蛇般蜷缩在翻倒的木桌之后,一双眼睛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盯住密室唯一的入口!

密室厚重的木门外,走廊里死寂无声。但卢元奎能感觉到,致命的杀机如同冰冷的潮水,正从门缝下无声地渗透进来。

“轰——!!!”

一声巨响!密室厚重的木门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瞬间四分五裂!

碎裂的木块如同炮弹般向内激射!

门板碎片纷飞中,一道黑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黑色闪电,带着刺骨的杀意与门外涌入的冰冷湖风,悍然突入!

正是“影刹”!作为总指挥,他在姑苏任务完成后,便星夜兼程,亲自带队支援这最后的攻坚!

“死!” 卢元奎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眼中凶光爆射,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蝎!在“影刹”身形突入、立足未稳的刹那,他猛地从翻倒的木桌后暴起!

手中的分水峨眉刺如同两条择人而噬的银环毒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一刺咽喉,一刺心窝!

角度刁钻狠辣,速度更是快若奔雷!将水战短兵近身搏杀的阴狠诡谲发挥到了极致!

“影刹”似乎早有所料!面对这致命的双刺,他竟没有丝毫慌乱!手中那柄伴随他杀戮无数的短匕在身前划出一道玄奥的弧光!

“铛!铛!”

两声清脆刺耳的金铁交鸣在狭小的密室内炸响!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迸溅!

“影刹”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格开了卢元奎致命的两刺!巨大的力量震得两人手臂都是一麻!

没有任何喘息!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动作快得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卢元奎的峨眉刺招招阴狠刁钻,如同毒蛇吐信,专攻下盘关节、腰眼软肋,每一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狠戾!

“影刹”则如同真正的影子,身形飘忽诡异,在狭窄的空间内闪转腾挪,匕首的轨迹神出鬼没,每一次格挡都精准地化解掉对方的杀招,每一次看似随意的反击,都如同毒蛇的反噬,直指卢元奎招式转换间那稍纵即逝的空档和要害!

匕首与峨眉刺碰撞的声音密集如骤雨,火星如同死亡的烟火,在两人之间不断闪现、熄灭!

“飞鱼”和另一名队员紧随“影刹”之后冲入密室。

“飞鱼”迅速守住门口,警惕着外面可能出现的援兵。

另一名队员则扑向密室内那些堆满情报的木架和书桌,开始翻找重要物品。翻倒的木桌、散落的图纸、碎裂的瓷器,让室内一片狼藉。

卢元奎心知不妙!对方有备而来,且个个都是高手,尤其是眼前这个黑衣人,身法诡异,匕首刁钻,自己引以为傲的近身搏杀竟占不到丝毫便宜!

缠斗下去,自己必死无疑!必须制造混乱,启动沉岛机关,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个虚招逼开“影刹”半步,卢元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

他拼着硬挨“影刹”一记匕首划破肋部皮肉的代价(火辣辣的剧痛传来),猛地拧身,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向墙角那个悬挂警报绳的烛台!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绳子,而是烛台下方那个不起眼的、连接着沉岛机关总枢的青铜机括旋钮!

只要拧动它,整个碧波坞将在半刻钟内沉入冰冷的太湖底!

“影刹”眼中寒光如同实质般暴射而出!他瞬间洞悉了卢元奎的意图!

在卢元奎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青铜旋钮的千钧一发之际!“影刹”手中的短匕脱手飞出!

不是射向卢元奎!

而是射向烛台下方,那个连接着青铜旋钮与内部沉重机簧的细小传动连接杆!

“当啷——咔嚓!”

匕首精准无比地卡在了传动杆与机簧的咬合处!巨大的力道不仅阻挡了卢元奎的动作,更将脆弱的连接杆瞬间切断!

卢元奎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他枯瘦的手指徒劳地按在冰冷的青铜旋钮上,却再也无法拧动分毫!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充满了如同困兽般的绝望和滔天的怨毒!

“啊——!!!” 卢元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绝望嘶吼!

状若疯虎,完全放弃了防御,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怨毒都灌注到手中的峨眉刺上,如同两道索命的寒光,不顾一切地朝着“影刹”猛扑过去!招式大开大合,只攻不守,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影刹”冷静得可怕!面对这绝望的疯狂反扑,他身形如同鬼魅般一个灵巧的侧滑,避开了刺向心口的致命一击!

同时,在卢元奎因疯狂前扑而将整个颈侧要害完全暴露出来的瞬间!

“影刹”蓄势已久的右手并指如刀,全身的力量如同江河倒灌般凝聚于掌缘!

带着撕裂空气的沉闷破空声,一记蕴含着千钧之力的手刀,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狠狠斩在卢元奎的颈侧!

“砰!”

一声闷响!卢元奎狂扑的身形猛地一滞!眼中的疯狂、怨毒、绝望瞬间被一片茫然空洞所取代!

他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短促怪响,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飞鱼”迅速上前,从密室角落一个嵌入墙壁、带有防水密封条的特制铜匣里,取出了厚厚一叠名册和几张绘制精细的图谱。

名册上记录着卢氏训练的所有水鬼的代号、特长、潜伏区域;图谱则清晰地标注了他们在太湖渔民、漕帮、甚至部分水师中安插的暗线联络点和传递方式。

这正是卢氏在江南水域赖以生存的命脉和根基!

“撤!按计划引爆!”“影刹”冷声下令,弯腰将昏迷的卢元奎如同麻袋般扛在肩上。活口,比尸体更有价值。

“蛛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早已在坞堡几处关键承重柱和动力舱室安置好了足量的炸药。“走水道!”

众人带着昏迷的卢元奎和那份至关重要的水鬼图谱名册,迅速撤离这间充满血腥和阴谋的密室,沿着来路奔向通往水道的秘密出口。

“轰隆——!轰隆隆——!!!”

众人刚刚潜入冰冷的湖水,身后便传来了惊天动地的连环爆炸声!

整个碧波坞岛屿仿佛都在剧烈颤抖!巨大的火球混合着浓烟冲天而起!

坚固的石木建筑在爆炸中如同积木般垮塌、碎裂!烈焰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爆炸的冲击波在湖面上掀起巨大的浪涌!

在“飞鱼”的带领下,众人如同游鱼般奋力向远处黑暗的芦苇荡潜游。

身后,这座卢氏经营多年、苦心构筑的水上巢穴,在熊熊烈焰和滚滚浓烟中,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如同巨兽垂死呻吟般的倾轧断裂声,缓缓地、不可逆转地向着幽深冰冷的太湖深处沉没下去……

最终,只留下湖面上翻腾的漩涡、漂浮的杂物,以及一片被火光映红的、逐渐恢复死寂的湖面。

昏迷的卢元奎在冰冷湖水的刺激下,眼皮微微颤动。意识模糊间,他似乎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穿透水流,清晰地印入脑海:

“…把活口带给郭帅…。”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审判,伴随着无尽的冰冷与黑暗,彻底将他吞没。

---

当卢元奎在郭襄阳的刑讯室醒来时,冰冷的铁链锁住他伤痕累累的四肢。

郭襄阳把玩着那份水鬼名册,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告诉我,”郭襄阳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卢承嗣在江北的粮仓…藏在哪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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