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864章 让杨暄去弑父
上一章返回目录下一章
  

侍立在高仙芝身后三步之外阴影里的亲兵队长高承嗣,如同最忠实的石雕。

他屏住了呼吸,连胸膛的起伏都微不可察,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低垂的眼睑缝隙,紧紧追随着大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他看到大帅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在战阵中稳定如山的手,缓缓抬起,带着一种近乎于虔诚的沉重,轻轻抚过“冷月”冰凉光滑的刀鞘。

那动作极慢,指腹一寸寸摩挲过墨色的鲨鱼皮,仿佛在感受着刀鞘下那沉寂千年的凶戾锋芒,又像是在无声地交流着某种唯有他们自己才懂的、血与火的誓言。

高承嗣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跟随大帅十数年,从葱岭以西的万里黄沙,到小勃律的雪山绝壁,他从未在大帅身上感受过如此凝重的、仿佛背负着整个帝国西陲命运的沉默。

这沉默比雷霆震怒更令人窒息。

庭州城冰冷的月光,透过窗纸的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与摇曳的烛光交织在一起,将高仙芝伫立的身影拉得更加孤峭而漫长。

这庭州城的夜,寒冷得如同西海结冰的湖面,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高仙芝的抉择,如同即将投入这死寂深潭的巨大山石,一旦落下,激起的将是足以席卷整个帝国西陲、乃至撬动天下格局的滔天巨浪。

呜——呜——呜——

陡然间,三声凄厉到足以撕裂夜空的号角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猛地从西北角的城楼方向冲天而起!

那声音是如此急促、如此尖锐,带着一种金属刮擦骨髓般的穿透力,瞬间刺透了节度使府厚重的墙壁,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高承嗣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右手闪电般按住了腰间的横刀刀柄!

眼神里的恭顺瞬间被狼一般的警惕取代,锐利地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高仙芝抚摸着“冷月”刀鞘的手,骤然停顿。

几乎就在号角余音未绝的刹那,一点刺目的猩红,如同地狱恶魔骤然睁开的独眼,在西北角墨汁般的天幕尽头猛地爆燃开来!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赤红的火舌疯狂舔舐着漆黑的夜幕,浓烟滚滚,如同狰狞的黑龙直冲云霄,将那片天空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那火焰跳跃着、扭曲着,将庭州城西北角低矮的民居和城墙的轮廓,映照得如同鬼域中的幢幢魔影!

烽火!

代表最紧急、最凶险的敌情——吐蕃大规模入侵的最高级别烽燧!

……

……

腐浊的死气浓得几乎能攥住人的咽喉,沉甸甸地淤积在每一寸空间里,带着尸体在泥沼中浸泡数月后散发出的、那种甜腻与腐臭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强行将冰冷粘稠的淤泥灌入肺腑,带来窒息般的灼痛和强烈的呕吐欲望。

这里没有光,或者说,光在这里被无限地压缩、扭曲,直至成为一种绝望的点缀。

深牢在地下,不知几许深。

隔绝了日月星辰,也隔绝了人间最后一丝暖意。

唯有那一盏挂在渗水石壁高处的油灯,豆粒大的火苗在凝滞的空气中微弱地挣扎着,投下一圈昏黄、模糊、不断摇曳的光晕。

这光晕的边缘,被无边的黑暗贪婪地吞噬着,显得如此脆弱而徒劳。

光影在嶙峋凹凸、布满滑腻青苔和深色水痕的石壁上扭曲、拉扯,变幻出各种狰狞怪诞的鬼影,无声地浮动跳跃,如同地狱深处的魔物在窥视。

污黑的积水,不知从石壁哪个罅隙或是头顶岩缝里无声地渗出,汇聚成粘稠的细流,沿着冰冷刺骨的岩壁缓慢地向下流淌,最终汇入牢房中央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水潭中。

水流过处,在粗糙的石壁上留下条条滑腻黏连的深色印记,像一道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

石壁冰冷刺骨,湿漉漉的水汽饱含着阴寒,贪婪地包裹着一切能触碰到的物体表面,挂满了一串串浑浊的水珠。

这些水珠在昏黄的灯光下缓慢地生长、颤栗,聚集着不堪承受的重量,终于在某一个瞬间,“啪嗒”一声,坠入下方那片死寂的黑色水面。

那声音空洞、呆板,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单调重复,如同断头台上死囚耳中听到的、生命尽头最后的更漏。

滴答、滴答、滴答……

每一次微弱的水滴坠落声,在这片被压缩到极致的死寂世界里,都如同惊雷炸响,狠狠砸在杨暄早已麻木的神经上,将他残存的意识一次又一次地从混沌的深渊边缘拖拽回来,承受着清醒带来的无边酷刑。

杨暄,就悬在这片污秽冰渊的正中。

四根粗如儿臂的黝黑铁链,如同来自九幽的毒蟒,死死锁死了他的手腕和脚踝。

冰冷的铁环深深嵌入早已被污水和自身血水浸泡得发白肿胀、皮肉翻卷的创口之中,每一次哪怕是最微弱的挣扎——一次试图调整被吊挂姿势的蠕动,一次因剧痛而无法抑制的抽搐——都会引来刺骨钻心的尖锐灼痛!

那痛楚瞬间沿着锁链传导全身,狠狠牵扯着连接他左右锁骨的两个沉重铁环,在腐臭凝滞的空气里带起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闷的金属摩擦声:“咯…吱…嘎…”

他被吊成一个屈辱的“大”字,膝盖以下,尽数浸泡在那片黝黑黏稠、浮着一层油污般诡异黏液的水里。

水面上,混杂着可疑的暗红结块和腐烂的絮状物,散发出一种浓烈到令人眩晕的混合气味:刺鼻的酸腐霉味,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还有一种污水沟渠深处特有的、仿佛肠道内脏腐败透顶的、令人灵魂都在颤栗的恶臭!

寒意,像是无数根淬了毒的冰针,从浸泡在水中的肢体每一寸毛孔直刺进去,穿透早已麻木的皮肉,侵蚀着骨髓,冻结着血液,甚至试图冰封他的灵魂。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在拉动一架生锈破败的风箱,发出“嗬…嗬…”的嘶哑声响。每一次吸气,都无可避免地剧烈牵动左肩那处致命的溃烂。

那里曾有过一道伤口——一道来自他亲生父亲、当朝右相杨国忠盛怒之下,用镶着坚硬钢底的官靴,狠狠踩踏留下的伤口!

这水牢里污秽到极点的污水,便是世间最歹毒的腐蚀剂。

伤口早已彻底坏死,边缘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肉般的灰白,中心却化开一片黄绿的、散发着恶臭的粘稠脓浆,如同一个丑陋的、流着脓泪的眼睛在他肩头痛苦地张开。

黑红的脓血和浑浊的组织液,如同永不枯竭的泉水,缓慢地、持续地从这“眼睛”里渗出,沿着他赤裸冰冷的胸膛、腹部滑落,最终与他脚下那片散发着地狱气息的污水融为一体。

剧烈的烧灼感,如同无数只饥饿的毒蚁,持续啃咬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带来一阵更强烈的、深入骨髓的刺痛浪潮。

杨国忠……爹……

这三个字,如同烧得通红的烙铁,每一次在脑海中浮现,都狠狠地烫在他早已被仇恨和痛苦反复蹂躏、鲜血淋漓的心尖上。

刻骨的恨意,伴随着这水牢彻骨的寒冷,如同汹涌的冰火两重浪潮,反复冲刷、撕扯着他摇摇欲坠的神智,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

他的脸,那张曾经在长安城令无数闺秀倾倒、在煊赫门内令豪杰俯首的英挺飞扬的脸庞,此刻惨白如刚从墓穴中掘出的尸骸,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成两个可怖的黑洞。

干裂发紫的嘴唇紧紧抿着,因极度痛苦和寒冷而无法抑制地轻微抽搐。

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经明亮如星、顾盼间神采飞扬的眼睛,如今布满蛛网般密密麻麻的鲜红血丝,眼白浑浊不堪,唯有瞳孔深处,如同两块被炼狱之火反复淬炼、又浸入万载寒冰的黑曜石,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扇沉重的、镶嵌着锈蚀铁钉的牢门。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祈怜,没有一丝软弱,只剩下濒死孤狼般的凶狠,和一种永不熄灭、因痛苦而扭曲、因屈辱而疯狂燃烧的仇恨火焰!

这火焰,几乎要将他残破的躯体和灵魂一同焚毁。

父亲……那个赋予他生命的男人,亲手用内劲封死了他赖以成名的筋脉,用那只象征着无上权势的靴底踩碎了他的左肩骨,然后,像丢弃屠宰场里待宰的猪羊一样,将他锁进了这座比十八层地狱更不如的炼狱水牢!

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跟随他一起刀头舔血、生死与共的数百名煊赫门精锐兄弟,那些铁骨铮铮、忠心耿耿的汉子,就在他眼前,在成都府森严的公堂之上,被一排排砍杀!

热血喷溅,染红了冰冷的地砖,染红了堂上悬挂的“明镜高悬”匾额!

他们的头颅,被残忍地割。

而他杨暄自己,曾经不可一世、名动长安的煊赫门主、大唐不良将,如今,只是这污水泡着、铁链锁着、伤口腐烂流脓、等待着在绝望中慢慢腐烂发臭的囚徒!

背叛、惨死、无尽的屈辱……如同无数条冰冷滑腻、带着倒刺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钻入他的骨髓,疯狂啃噬着他最后的神魂。

滴答、滴答……水珠坠落的声音,成了这死寂牢狱里唯一的主宰,也是唯一丈量着他生命流逝的丧钟。

“吱—嘎——”

死寂凝固得如同铁板时,一声令人全身骨头缝都酸胀起来、仿佛锈蚀了千百年的铁器被强行扭曲的摩擦声,尖利地、毫无预兆地撕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粘稠静默!

杨暄眼窝深处那两团燃烧的火焰猛地一跳!

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爆裂开来!

他深陷在眼窝中的瞳孔骤然缩紧,如同受惊的毒蛇!

厚重的铁牢门,那道如同天堑般分隔着人间与地狱的沉重门户,被一股力量缓慢而极其吃力地向内推开。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摩擦着湿滑的地面,留下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而黑暗的缝隙。

一股比牢内更加湿冷、裹挟着通道深处陈腐腥气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这风短暂地搅动了牢内污浊凝滞的空气,带来一丝污浊的流动。

昏黄的油灯光影被这气流冲击得剧烈摇曳起来,光影明灭不定,将门外通道深处那吞噬一切的黑暗稍稍驱退了一寸,却又显得更加幽深莫测。

一个身影,如同纸剪的皮影,又如同没有重量的幽魂,毫无声息地从那道狭窄的缝隙里飘了进来。

青灰色的劲装,紧贴着她修长而蕴含着某种爆发性力量的纤细轮廓,勾勒出一种近乎于无情的利落。

脚步落在湿滑、积着薄薄污水的石面上,没有一丝声响,甚至连水花都未曾溅起分毫,仿佛她踏足的并非实体。

守卫在门外昏暗阴影里的狱卒,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不见了,貌似被临时调走了。

显然,他们已非活人。

人影径直走入油灯投下的那圈昏黄摇曳的光晕中央。

光线终于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脸——甲娘。

那张脸,清秀得如同宫廷画师笔下最精致的仕女,眉如远山,鼻梁秀挺,唇线清晰,然而眉眼间却似笼罩着一层万古不化的冰霜,毫无情绪波动,连眼波都是静止的死水。

她甚至没有向那两具失去生命的狱卒投去哪怕一丝余光,仿佛他们只是两件碍眼的摆设。

甲娘停下脚步,距离杨暄被悬挂在污水潭正中的位置,还有近丈之遥。

那双毫无波澜、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般的眸子,平静地扫过他——扫过他左肩那个溃烂流脓、散发着恶臭的伤口,扫过他手腕脚踝处被冰冷铁链勒得变形发胀、血肉模糊的四肢,扫过他膝盖以下浸泡在黝黑污水中、已经肿胀发白如同死肉的腿脚,最后,落在他那张因极致的痛苦与滔天恨意而扭曲变形、只剩下绝望和凶戾的脸上。

没有同情,没有怜悯,甚至连一丝人类应有的厌恶或反感都欠奉。

那眼神里,只有一种冷静到残酷的评估,如同技艺精湛的屠夫在掂量着待宰牲畜的分量和下刀的位置,又像是药师在审视着试验品药性发作的程度。

然而,在那近乎虚无的、冰封般的眼神最深处,一丝极淡极淡、不易察觉的、如同寒星般的算计微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杨门主。”声音响起。

清冷,剔透,如同从寒窖最深处取出的玉珠,一颗颗落在这死牢污浊粘稠的空气里,砸出一种奇异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清晰感,带着冰冷的穿透力。

杨暄猛地抬起头!

动作之大,牵扯得锁骨处的铁环和四肢的锁链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呻吟!他如同被烧红的铁针狠狠刺中了最敏感的神经!

血红的眼珠剧烈地颤抖起来,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死死钉住那张近在咫尺、冷若冰霜的脸!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喘息,混杂着肺部浊液翻腾的咕噜声。

“是…是…你……甲娘!”嘶哑破碎的音节,如同钝刀在砂石上摩擦,艰难地从他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味道。

他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被锁链束缚的身体猛地向前扑动,爆发出囚笼困兽般的凶悍!沉重的铁链瞬间被疯狂拉扯,绷得笔直!

哗啦啦——!啵、啵啵!

锁链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剧烈撞击和摩擦巨响!

冰冷的铁环更深地陷入早已糜烂的皮肉之中,带出粘稠黑红的血沫和破碎的组织!

身体巨大的摆动将身下死寂的臭水潭搅动起来,腥臭污秽的水花高高溅起,几点浑浊恶臭的液体甚至越过了水潭边缘,溅射到了甲娘干净靴子前方的、相对干燥的石面上,留下几点污迹。

“是我。”甲娘脚下不动声色地向后移了半寸,精准地避开了那几点令人作呕的污秽。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平视着那双因剧痛和滔天恨意而几乎失焦、只剩下血色的眼球。

声音依旧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文。

“陛下,”她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早在一个多月前,长安城破消息传来之前,便已密令我设法救你脱困。”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杨暄的反应,但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只有燃烧的火焰。

“但我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为什么……?”杨暄喘着粗气,巨大的体力消耗和伤口被剧烈牵动带来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都开始模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如同风中残烛。

甲娘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

她的身体反而微微向前倾斜了寸许,拉近了两人之间那无形的距离。

这是一个更易于低语传音的姿态。

同时,她的语调陡然压低了几度,语速却加快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像淬过冰的锥子,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力量,直凿入杨暄的耳鼓深处:

“但毁掉你的,将你推入这万劫不复深渊的,是你的父亲杨国忠!”她的声音冰冷而锐利,如同冰凌碎裂。

“他割据蜀地谋反,又引南诏兵入蜀,纵容其烧杀抢掠,屠戮州县!视蜀中百万黎庶如同刍狗野草!更将你这位嫡亲血脉、亲生骨肉,亲手打入这比十八层地狱更不如的死牢之中,施以万般酷刑折磨!”

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钢针,锁死了杨暄剧烈收缩的瞳孔,话语在此刻极其短暂地一顿,如同最致命的毒箭在弦上蓄满了力量,然后清晰而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吐出那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言语:

“如今……伪朝覆灭在即,王师兵锋已近!他为了对抗即将兵临城下的勤王之师,已然病急乱投医,更要……将整个蜀中大地卖与豺狼!换取吐蕃铁骑入关助阵,为他这摇摇欲坠的伪朝续命!”

“什么?!”

杨暄如遭万钧雷霆迎面轰击!

刚刚还在奋力挣扎、燃烧着怒火的身体瞬间彻底僵死!

仿佛全身滚烫的血液在这一刹那被全部抽干、冻结!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不成音调的“嗬嗬”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眼珠骇然地凸出眼眶,几乎要挣脱眼眶的束缚,死死钉在甲娘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想从那张冰冷的面具上找出任何一丝谎言的破绽!

一股比这死牢万年积臭、比这浸骨污水更冻彻心扉的寒意,陡然从脚底板炸开,沿着脊椎疯狂地向上猛窜,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感知和思维!

吐蕃?!

那个在河西、陇右与大唐边军拉锯百年、凶名赫赫、动辄屠城灭族,曾将沙州(敦煌)化为鬼域、令灵州(宁夏)流血漂橹的食人魔邦?!那个大唐立国以来最凶残、最难缠的死敌?!

父……亲?!他杨国忠竟敢……竟敢出卖国土?!引狼入室?!

“不——可——能!”杨暄的喉咙猛然撕裂开来,发出如同朽木被巨力硬生生拗断的恐怖嘶嚎,声音因极度的情绪洪流冲击而扭曲变调,尖利得刺耳!

“他……他疯了吗?!这是……这是断子绝孙的卖国!是自绝于列祖列宗的大逆!是……遗臭万世!永世不得超生的千古骂名啊!!”

他声嘶力竭的咆哮撞击在潮湿冰冷的石壁上,引来空洞而诡异的回响,如同无数冤魂在黑暗中发出的、充满恶意的嘲笑。

剧烈的情绪震动让他泡在污水里的双腿不自觉地剧烈痉挛起来,如同离水垂死的鱼在绝望地抽搐拍打,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有何不敢?!”甲娘发出一声极短促的冷笑,冰珠玉盘般的声音此刻裹挟着毫不掩饰的刻毒嘲讽,如同淬了毒的冰针扎入杨暄的耳中,“一个连嫡亲血脉、亲生的骨肉都能亲手送入这比十八层地狱更不如的死境、踩在脚下碾碎骨头的禽兽,这天下间,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在他的眼里,唯有他的权位富贵、眼前的锦绣荣华,哪有一丝一毫顾及过家国天下?又何曾看过一眼蜀中百姓的死活?!”

她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精准而冷酷地剖开杨暄心底最后一丝侥幸的泡沫:

“南诏兵如入无人之境,祸乱乡里,百姓如豚如狗!”甲娘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寒泉激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城外一位叫陈阿四的百姓,他妻女惨遭一队过境的南诏兵轮番蹂躏、凌虐至死!尸身被弃于野狗出没的乱葬岗!他那刚满七岁的幼子,只因哭喊着要娘亲,被领兵的南诏小头目狞笑着纵马踩踏,活生生踏成了肉泥!”

甲娘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杨暄的心上,“杨国忠彼时高坐于成都锦城相府的玉堂暖阁,对此只道一句‘蛮性难驯,小民当忍一时之痛’,便置若罔闻!”

甲娘猛地踏前一步,脚后跟重重踏在干燥的石面上,“啪”的一声脆响,在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惊心。

“如今!长安王师西进,旌旗蔽日!伪朝将倾!他自知无力回天,竟丧心病狂,要将整个蜀中拉去为他陪葬!为他垫背!”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不再是之前的绝对冰冷,而是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吐蕃铁骑一旦踏入剑门关内!杨门主,你可知那会是何等景象?!”

她的话语如同最恐怖的画卷在杨暄眼前强行展开:“千里锦官沃野天府之国,顷刻将成焦土!百万生民,尽化饿殍枯骨!哀鸿遍野,百里无鸡鸣!而你杨氏满门,便是钉在这滔天血债碑顶、受万世唾弃、挫骨扬灰犹不足以泄其愤的千古罪魁!!第一个被吐蕃弯刀砍下头颅祭旗的,就是你们杨家满门!”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柄烧红的重锤,狠狠擂在杨暄已然碎成一滩烂泥的心尖上!

“不——!!!!!”

一声凄厉到灵魂都被彻底撕裂的惨嚎,猛地从杨暄胸膛最深处炸裂开来!

这声音不再是人所能发出的,更像是濒死野兽被活生生剜出心脏前的终极哀鸣!

带着无尽的绝望、愤怒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脑中轰然作响,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滔天的血海淹没!

父亲杨国忠在这一刻,在甲娘冷酷无情的揭穿和眼前血淋淋的现实面前,彻底分崩离析,轰然崩塌!

露出了底下那张被权势欲望和覆灭恐惧彻底扭曲成噬人恶魔的真实嘴脸!

引南诏兵已属叛国大逆,罄竹难书!

如今竟还要引入远比南诏凶残百倍、与大唐有血海深仇的吐蕃铁骑……这是要将蜀地彻底、永世地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是将他杨氏祖辈累世功名、乃至埋在地下的尸骸都钉上最耻辱的十字架,受尽千秋万代的唾骂!

父亲!不!这不是他的父亲!这是一个该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国贼!禽兽不如的巨蠹!杨氏一门的千古罪人!

祖先的容颜在他血红的视线里扭曲晃动,祠堂里供奉的牌位仿佛在无声地泣血嘶吼:“除孽障!正家声!!”

一股混合着血腥复仇与绝望赎罪的疯狂意志,如同被压抑万年的岩浆终于冲破脆弱的地层,从他心底最深处轰然爆裂!

炽热灼烧着他的骨髓!

烧尽了他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杀了这个禽兽不如、祸国殃民的畜生!杀了杨国忠!必须杀了他!

一个声音在他破碎的灵魂深处疯狂呐喊,如同地狱的号角:“完成陛下的旨意!杀了你的父亲!杀了杨国忠!”

声音里浸透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疯狂、不惜同归于尽的赎罪决心!

唯有杨国忠的血,才能洗刷杨氏门楣的耻辱!才能稍稍告慰那些枉死的兄弟和蜀中父老的冤魂!

甲娘的目光何等犀利,瞬间精准地捕捉到了杨暄眼中那如同火山喷发般骤然凝聚、再无半分杂质的惨烈杀机,以及那在极度痛苦和屈辱深渊中剧烈翻腾、最终被滔天恨意和赎罪执念所吞噬的灵魂挣扎。

她知道,火候已到。

不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

她缓缓地、极有仪态地将左手探入那紧窄的袖笼之中。

手腕翻转,动作流畅而隐秘。

取出一物。

非刀非剑。

一柄短刃。

长约七寸,通体呈现出一种哑光、深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如同最上等的墨玉雕琢而成。

形制古朴而奇特,刀身狭窄流畅,带着一丝优雅而致命的弧度,隐约的刃口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竟不反射任何光亮,却由内而外透出一股内敛到极致、浸透骨髓的锋锐寒意。

刀柄非金非木,触手温润细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但又隐隐透出玉石绝无的坚韧质感。

整个匕首没有任何纹饰,没有任何多余的线条,极致的简洁中蕴含着致命的优雅和一种古老而危险的气息。

“此刃,名‘影牙’。”

甲娘的声音如同寒夜巫女的低语,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冰冷的蛊惑力。

她纤细的、同样毫无瑕疵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漆黑无光的刃身,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珍视。

“乃天工之城隐世匠人,取极西陨铁之精,配以天山寒泉之水,百炼千锤,反复冷淬热锻而成。刃锋薄如蝉翼,锐可切金断玉,吹毛立断。”

她双指捏住那温润如玉的刀柄尾端,手腕以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幅度微微一抖!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暗影,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地划过面前的空气,带起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寒意。

“更难得之处,在于其特性。”甲娘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刃身哑光吞色,出手无光;出鞘隐声匿迹,不易为人察觉;尤以其柄……”

她的指尖在那温润如玉质感的刀柄靠近护手处轻轻一按,一个极其微小的、宛如天然纹理的凹陷处显现出来,“柄内中空,藏有……剧毒‘牵机引’。”

“‘牵机引’?”杨暄的喉咙如同砂纸摩擦,嘶哑地挤出这三个字,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匕首,如同饿狼盯住了猎物。

“取自南诏十万大山深处、瘴疠毒沼中独有的‘鬼面魔蛛’的毒囊精华,辅以古法秘传淬炼七七四十九日而成,见血封喉。”

甲娘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如同阐述最平常的常识,却字字带着死亡的寒意,“只要刺破皮肤半分,毒随血行,顷刻间便能令人浑身经脉麻软如被万蚁噬咬,四肢百骸如被无形丝线死死缠绕,丝毫动弹不得!口舌僵直,欲语不能!任人宰割!半个时辰后,心脉寸寸断裂而亡。”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丈量着杨暄眼中翻腾的深渊,“死状,与急病暴毙、心梗气绝无异,纵使华佗再世,也难辨其中蹊跷。”

她说完,上前一步,来到水牢边缘那唯一一块稍显干燥、高出水面的狭窄石台旁。

俯身,将“影牙”轻轻、平稳地放在了冰冷粗糙的石面上。

刀锋触碰石面,几乎听不到声音,却又仿佛在杨暄死寂的心湖里,重重投下了一块足以激起滔天巨浪的巨石。

“杨国忠最近本就卧床生病在前,”甲娘的声音依旧清晰低沉,如同最冷静的棋手剖析着棋局,“气血两亏。”

她的目光转向石台上那抹黝黑的幽光,仿佛在看着一件完美的工具,“伪朝大厦将倾,长安王师威压日近,吐蕃人虽应允出兵,但其贪婪狡诈之名天下皆知,条件必也苛刻至极其酷烈之境。内外煎迫,风声鹤唳,此刻正是他心神最为脆弱、忧惧交加、防备最松弛之际。”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杨暄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他囚禁你于此,百般折辱,是为泄愤,为惩戒你这‘逆子’;但细思之下,亦未尝没有一丝……愧疚之情?以及对你这嫡长子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的贪婪?毕竟,煊赫门散于长安西蜀两地的余脉,或许还有些用处?骨肉之亲终究难断?”

甲娘的嘴角扯起一丝极其细微、冰寒彻骨的弧度,充满了对人性的嘲弄。

她的目光陡然锐利如鹰隼,如同两根烧红的钢针,直刺杨暄那已被仇恨和剧痛炙烤得滚烫沸腾的眼底深处,一字一句,带着不可抗拒的、如同命运宣判般的命令:

“我——要——你——向——他——‘服软’。”

“服软?!”那两个字如同两柄烧红的钝刀猛地捅进了杨暄的心口!

一股被彻底碾碎尊严的、带着铁锈腥味的屈辱与怒火轰然撞上脑门!他眼中瞬间燃起血红的火焰!

锁链因身体的绷紧而哗啦作响!让他向那个亲手将他踩入地狱的禽兽低头?这比铁链勒入骨头的痛楚更甚百倍!

“正是。”甲娘点头,语调冷酷无情,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如同在宣读冰冷的律条,“——痛哭流涕也罢,幡然悔悟也罢!告诉他你错了!告诉他你被裴徽那篡位之贼蛊惑了!告诉他你明白了!告诉他你愿以煊赫门潜藏蜀中乃至长安的所有力量,助他守城!助他对抗王师!求他看在——”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语气,充满了刻骨的讽刺,“——‘父子情深’的份上!饶恕你这个不孝逆子!给你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定着每一个步骤,“一个能近身侍奉他,照料他汤药,以尽人子最后孝道的机会!”

杨暄懂了。

演戏。

演一出痛改前非、浪子回头、父慈子孝、含情脉脉的虚伪大戏!

用这滔天的、足以将灵魂都玷污的屈辱做戏,去换取靠近那个禽兽恶魔、完成致命一击的机会!

滔天的羞耻感如同冰寒的潮水,比铁链的束缚更沉重地压垮下来,几乎要将他溺毙于这污秽恶臭的冰水之中!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下颌骨因过度用力而高高凸起,仿佛要将满口牙齿连同这无法宣泄的屈辱一起咬碎!咯吱、咯吱……那声音在死寂的水牢里显得格外刺耳和绝望。

但他能选择吗?

甲娘描绘的吐蕃铁骑入蜀后的景象——焦土、枯骨、万世唾骂……如同最冰冷沉重的枷锁,更沉重地套在他的脖颈上,勒得他无法呼吸!

比起那副尸山血海、生灵涂炭、杨氏一门永坠无间地狱的灭顶景象,这点身为杨暄个人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水珠自他湿透纠结的鬓角滑落,滴入身下污浊的水面,迅速融进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无间地狱般的污水中,他看到的尽是蜀中父老在吐蕃弯刀下辗转哀嚎、妻离子散的景象,是陈阿四一家死不瞑目的惨状!

“……成都城内,并非铁板一块。”正当屈辱的毒焰几乎要将杨暄最后一点清明吞噬时,甲娘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绝望深渊里抛下的一根带着倒刺的绳索,话语中透着冷硬的把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煽动力,“陈阿四这等受尽冤屈家破人亡的小民积怨已深,犹如遍地干柴;南诏兵骄横无度,强掳民女财货,其暴行人尽皆知,蜀中军民怨声载道;杨国忠为筹集粮饷军费,不惜强征豪夺田产,敲骨吸髓,更欲引国仇吐蕃入关……蜀中根基已被他彻底掘断!”

她缓缓踱步,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利箭穿空,射向杨暄心中那座摇摇欲坠的堤坝。

“益州张家,世代盐铁巨商,蜀中盐引半出其手!家族在锦官城外良田千顷,被他以‘征用军需’之名强行夺去半数!张家三位负责盐运的嫡系子弟,被他构陷‘勾结叛军、私贩军械’,下入成都府大狱,至今生死不明!张老太爷散尽半数家财上下打点,才勉强保住三人性命,却也落得一身伤病,家业凋零!”

“绵州赵家,世代豪强,掌控涪江水道,家兵上千!其家主赵孟奎,三个儿子皆在州兵效力,年初一队南诏溃兵流窜至绵州地界,赵家三子率乡勇拦截,力战而死!赵孟奎长媳不堪受辱,于夫君灵前投井自尽!赵孟奎本人悲愤交加,泣血上书成都府言南诏之祸、民怨沸腾,却被杨国忠党羽斥为‘危言耸听、动摇军心’,当堂责打五十水火棍!打得皮开肉绽,卧床半载,至今不良于行!赵家与杨贼,已成血海深仇!”

“眉州苏家,世代书香门第,诗礼传家,其家主苏洵文,乃蜀中名儒,门生故旧遍布州县!因拒纳杨国忠强摊派下来的‘助军饷’二十万贯,被杨国忠党羽罗织罪名,诬其‘诗文谤讪朝政、暗通伪朝’,将其下狱,严刑拷打,生生打断双腿!苏家百年积累,被抄没一空!苏洵文出狱后,贫病交加,含恨而终!苏家子弟,恨不能生啖杨贼之肉!”

“成都城内的大小豪商士绅,被他盘剥勒索者不胜枚举!恨——杨——国——忠——入——骨!”最后五个字,字字咬碎挤出牙缝,充满了血腥的杀伐气,如同战鼓擂响。

“我麾下的暗桩,”甲娘猛地转身,再次逼视杨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足以燎原的烈焰,“早已暗中织网联络!这些门阀豪族,这些血债累累的苦主,他们积怨如山,只缺一个火星!缺一个时机!”

她的语速加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和强烈的蛊惑,“只要你得手!只要杨国忠被控制或被刺死的那一刻!我手中烽火便会点燃!他们会立刻响应,纠集家兵门客,联合城内早对其倒行逆施恨之入骨的军卒!夺城门!占据武库!切断内城通路!把住成都府库!只要撑住数个时辰,稳住城内局面……”

她的声音陡然拔升,如同开锋的利剑出鞘的龙吟,带着强大的、不容退缩的压力,也带着一丝通往救赎的微光,狠狠刺入杨暄眼中那翻腾的血海深处:

“杨暄!看清楚!这是你赎罪的唯一机会!”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命运的最终宣判,“为你那几十位枉死街头、头颅悬门的煊赫门兄弟!为你口中那无辜被蹂躏杀戮的陈阿四妻儿!为这千千万万饱受煎熬、将要沦为亡国奴的蜀中父老!也为你杨氏一门……那最后一点尚未被这禽兽彻底拖入永劫地狱、彻底玷污的清名!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在看着你!拿起它!”

她猛地一指石台上那把哑光漆黑、如同毒蛇獠牙般的“影牙”!

“就藏在你左肩伤口绷带之下!那是他踩踏所致!是他最‘熟悉’之处!也最是令他‘放心’之处!然后——”

她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带着审判的冰寒与终结的决绝,“去见他!去见你那禽兽不如的‘父亲’!结束这一切!让这滔天血债,就此止步于他一人之身!”

滴答。

滴答。

水珠落地的声音,此刻被无限放大,如同一柄柄小锤,敲打着死寂的空气,也敲打在杨暄濒临崩溃又强行凝聚的心弦上。

水牢内只剩下这单调催命的音律,以及杨暄喉管里发出的、如同破旧风箱般沉重艰难的喘息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粘液的咕噜声。

昏黄的油灯灯光在他脸上疯狂地跳动、扭曲。

那张惨白如鬼的脸上,风暴已经平息。

不,是凝聚,是坍缩!

所有的仇恨被千锤百炼,淬炼成一点极寒、极纯粹的精粹;所有的屈辱被锻压成钢铁般的壁垒,包裹着那颗破碎的心;

所有的痛苦化作了熊熊燃烧的熔炉燃料,提供着毁灭的力量。

那些复杂激烈如惊涛骇浪的情绪——愤怒、绝望、不甘、恐惧——最终都汇聚于那漆黑的瞳孔深处一点:冰冷刺骨、无怨无悔、蕴含着毁灭与自我毁灭意志的决绝杀意!

那杀意纯粹而凛冽,如同九天玄冰最核心的一缕精华,又如同火山深处即将喷发的死亡熔岩!再无半分杂质。

他不再言语。

也不需要言语。

他只用尽全身残存的、几乎被黑暗和剧痛吞噬的意志,强压下肩头伤口传来的、随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被烙铁灼烫的剧痛,朝着石台上那唯一散发着致命幽光的方向,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

铁链随着他点头的动作,发出轻微而冰冷的哗啦声响。

那眼神,如同万年寒潭底淬炼出的匕首锋刃,已无半分犹豫,只剩下纯粹的、一往无前的凶戾与同归于尽的决然!

甲娘看到了。

没有丝毫停留,没有一丝温情,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青灰色的身影如同水牢中唯一的逆流寒风,毫无征兆地、极其果断地转身。

她像来时的纸影一般,无声无息地,悄然融入门外那片如同凝固的、散发着更深沉死亡气息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

轰隆隆!

沉重的铁门再次被外面那只无形的手推动,带着刺耳欲裂的、仿佛要将人灵魂都磨碎的金属摩擦声,沉重、缓慢地、坚定无比地重新合拢。

咣当!

巨大而沉闷的撞击声,如同地狱之门的最后关闭,宣告了彻底的隔绝。也将那点昏黄的灯光和石台上的匕首,重新封禁在这片被压缩到极致的、粘稠如凝胶的黑暗里。

水牢重新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寂。唯有那盏油灯,还在徒劳地用最后一点力气燃烧着豆粒大的昏黄光焰,倔强地抵抗着无边黑暗的吞噬。

光晕的边缘,那块相对干燥的石台上,一柄哑光漆黑的凶物静静地躺着。在跳跃的、随时可能熄灭的昏黄光线下,那匕首的幽暗光泽,如同深渊巨兽在黑暗中无声张开的獠牙,折射出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的、致命的幽幽寒芒。

这幽暗的光泽,与杨暄眼中那凝炼到实质、纯粹到极点的杀机,隔着污浊的空气和冰冷的铁链,形成了跨越空间、穿透黑暗的冰冷共振。

杨暄的身体,缓缓地、彻底地松弛下来。不再徒劳地对抗锁链的束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闭上了那双布满血丝、深陷如渊的眼睛。并非放弃,而是开始了一种极其恐怖的内聚,一种将残存的生命力、意志力、乃至灵魂都压缩到极致的蓄力。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拖动着沉重的磨盘。冰寒腐臭的空气被强行吸入肿胀发烫、如同塞满棉絮的肺腑深处,牵动断裂的肋骨、牵动锁骨铁镣深深嵌入的皮开肉绽的伤口、尤其牵动着左肩那片早已烂熟、每一次轻微触碰都如同被烧红烙铁直接灼烫的创口。

每一次呼吸带来的剧痛,都清晰无比,如同最精准的针砭,刺穿着他的神经。

然而此刻,这痛楚不再是折磨他的刑具,而是被他强行转化,化作支撑他那摇摇欲坠、却坚如磐石的意志的燃料!

他开始计数。

无声地在意识的最深处,默数着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心跳。

咚!咚!咚!

心跳的频率缓慢而沉重,如同战鼓的闷响,每一次搏动都仿佛牵扯着周身的剧痛铁链,带来一阵新的折磨。

他竭力压制着它,用强大的意志让自己沉入一种“半死”的状态。

冰冷铁链透过血水和腐烂皮肉传来的刺骨寒意,被他强行扭转为保持清醒的锚点;身下污水的腐臭如同跗骨之蛆,粘稠地吸附着他的感官——这些刺骨的感官刺激,此刻都被他强行扭转为点燃复仇意志的强烈催化剂!

水珠滴落的声音,成了他计时的节拍器。

每一次“滴答”,都意味着离那个时刻更近一步。

时间,在这片永恒的黑暗与恶臭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哗啦…哗啦…

锁链的摩擦声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

杨暄睁开了眼。

那眼中再无痛苦,再无迷茫,只剩下两团冰冷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幽光。

他艰难地、一寸寸地挪动着被铁链锁死的手臂,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和锁链刺耳的呻吟。

他的目标,是石台上那抹吞噬光线的幽暗。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温润如玉的刀柄。

一股奇异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而上。

他紧紧握住了“影牙”。

……

地心深处的水牢,时间已然化作了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淤泥。

是仅仅过去了一弹指?还是熬过了漫长的一刻钟?

亦或,在这永恒的黑暗与腐臭里,岁月早已扭曲、断裂,失去了所有衡量的意义?

只有污水中缓慢滋生的蛆虫,在肿胀溃烂的皮肉上蠕动的冰冷触感,还在固执地提醒着这具残破身体里,那尚未彻底熄灭的、名为“活着”的微弱火苗。

“咣当!咣啷啷啷——!”

一声狂暴到极点的金属撞击,如同巨兽濒死的咆哮,骤然撕裂了水牢死寂的帷幕!

那不是钥匙开锁的清脆,而是沉重铁器对着门栓疯狂砸击的野蛮!

一下,又一下,粗暴、猛烈,带着要将整扇铁门连同这污秽牢笼一起砸成齑粉的暴躁!

“他娘的!快点!死透了没有?!别他妈装死狗!”一声粗嘎如砂石摩擦的咆哮,裹挟着浓烈的劣质酒气和汗臭,穿透铁门狭窄的缝隙,狠狠撞在潮湿滑腻的墙壁上,震得顶壁凝结的水珠和附着的湿泥簌簌落下,掉进漆黑的水面,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哗啦!哐——!

伴随着另一声更沉闷、更凶狠的撞击,那扇饱受折磨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门轴似乎要断裂开来,终于被猛地拉开了一道足以透入微光的缝隙。

门外并非纯粹的黑暗。两道魁梧如同铁塔般的身影,牢牢堵住了门缝。

他们身上套着伪朝禁卫军特有的镶铁皮甲,甲片在过道壁上火把跳跃的光线下反射着油腻而冰冷的光泽。

那火光,吝啬地挤入水牢,在漂浮着污物、泛着诡异绿光的浑浊水面上,投下两道巨大、扭曲、不断晃动的影子,如同来自地狱的鬼魅。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劣酒气混合着馊臭的汗味,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灌入水牢,瞬间与牢中原本那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由腐烂物、排泄物和霉菌共同发酵而成的、令人作呕的恶臭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足以让最麻木的神经也为之痉挛的恐怖气味。

为首那人,鹰钩鼻如刀削斧劈,脸颊上横肉虬结,正是杨国忠最为倚重的心腹亲卫统领,赵六。

他一手紧按在腰间那柄厚重横刀的鲨鱼皮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另一只手则极其嫌恶地在鼻子前用力扇动着,仿佛要驱赶一群无形的、令人作呕的绿头苍蝇。

他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毒蛇般的三角眼,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残忍与不耐的光芒,死死盯住污水深处那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轮廓,声音如同破锣般响起:

“相爷开恩!念在‘父子一场’,传你这废物上去见最后一面!他娘的,真他娘的晦气!”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钉子,狠狠钉入这污浊的空气里。

“哗啦啦……”

沉重的锁链被粗暴扯动、解开的金属摩擦声刺耳地响起。

一个身材稍矮但同样粗壮的亲卫,用一块脏污的布巾死死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写满厌恶的眼睛。

他像踏入瘟疫之源般,极其不情愿地挪进水牢,脚下那双沾满泥泞的硬牛皮战靴踩在相对干硬些的污水边沿,发出“噗噗”的闷响。

他看也不看水中的人,径直走向铁栅栏,用一把巨大的铁钳粗暴地拧开锈蚀的门锁,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接着,他快步上前,毫无怜悯地抓住锁住水中人四肢的粗大铁链,那铁链早已深深嵌入皮肉,与腐烂的组织几乎融为一体。他用力一扯!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痛哼,从杨暄干裂的喉咙深处挤出。

随着铁链被扯开,嵌入腐肉深处的铁环被硬生生拽出,带起一片片翻卷的、颜色污浊的皮肉,浓稠的黑血混合着黄绿色的脓液瞬间涌出,滴落在污水中,晕开一小圈更深的污迹。

失去了锁链那残忍的、同时也是唯一的支撑,杨暄早已被剧痛和冰冷污水浸泡得麻木肿胀、失去大部分知觉的身体,如同一个被掏空了填充物的破布口袋,猛地向下一沉,沉重地、毫无缓冲地砸进了那深可及膝、冰冷刺骨的污浊冰水之中!

噗通!哗啦——!

恶臭的黑水被这沉重的坠落激起了巨大的、浑浊的浪花!粘稠的泥浆、腐烂的碎屑四散飞溅!散发着恶臭的污物和冰冷的泥水瞬间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

“呃——!”一声沉闷得如同胸腔被巨石砸烂的痛哼,被浑浊的污水强行堵了回去,只在水面冒出一串绝望的气泡。

水花落下,杨暄的上半身还在浑浊的泥水里剧烈地起伏、挣扎。

他像一条离水的鱼,本能地张大嘴想要呼吸,却只灌入了更多腥臭冰冷的污水,引发了撕心裂肺的呛咳。

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像拉动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左肩处!

那并非简单的皮肉之苦,而是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疯狂搅动、钻凿!

那剧毒的烧灼感排山倒海般冲上头顶,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

他仿佛真的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只剩下肌肉在绝望地抽搐。

左手连同整条左臂如同不属于自己,完全无法用力。

仅存的、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沾满了粘稠的黑泥和凝结的血污,在污水中痉挛地、徒劳地抓握着,试图攀住那滑腻冰冷的石壁,支撑起自己沉重的身体。

然而每一次努力,都只是搅起更多的污浊,让身体更深地陷入这绝望的泥沼。

左肩那巨大的伤口因为这剧烈的挣扎彻底崩裂开,一股股粘稠的黄绿色脓液混着黑红色的粘稠血浆,如同恶毒的喷泉,喷射状地涌出,瞬间将他周围的水面染成了更加令人作呕的、混杂着死亡气息的暗褐色。

“真他娘的麻烦!磨磨蹭蹭找死啊!”赵六再也无法忍受,狠狠啐了一口浓痰,那口痰带着风声落在旁边相对干硬的石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对着那个矮壮的亲卫吼道,声音里充满了暴躁,“三儿!别他娘杵着了!搭把手!赶紧把这滩烂泥拖上去交差!别让他这身脏东西污了相爷的地方!动作快!”

两人如同躲避瘟疫,捏着鼻子,脸上肌肉扭曲着走上前来。

那叫三儿的亲卫,极其粗鲁地伸出覆盖着冰冷皮甲的胳膊,像铁钳一样死死架住杨暄那浸满污水、冰冷滑腻的右臂腋下,粗糙的甲片边缘刮蹭着裸露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

赵六则更加凶狠,他直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五指如同钢钩,粗暴地抓在了杨暄另一边还在流血肿胀的左肩头上——那里正是伤口溃烂最深、脓血涌出的地方!

巨大的力量毫无顾忌地施加在伤口边缘那被污水泡得松软如同烂絮的腐肉上!

“呃啊——!!!”一声非人的、仿佛灵魂被瞬间撕裂的惨嚎,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悲鸣,猛地炸响在狭窄的水牢里!那声音凄厉到足以穿透耳膜!

杨暄整个人如同被投入滚油中的虾米,身体猛地向上弓起,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痛下疯狂痉挛,然后又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颓然地向污水中软倒下去。

冷汗混着污水,瞬间浸透了他褴褛的衣衫。

“闭嘴!贱骨头!再嚎一声老子现在就剁了你!”赵六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抖动着,三角眼中凶光毕露,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抓捏下去,仿佛要将那溃烂的肩头彻底捏碎!他试图用自己的蛮力强行将这个瘫软的“烂泥”从污水中拖拽出来。

只因当年他在杨国忠府上担任护卫的时候,杨暄曾经多次殴打过他,甚至羞辱过他,还将他喜欢的一个侍女强行给办了。

借着这如同酷刑般的巨痛带来的身体剧烈痉挛和扭曲,杨暄的身体在赵六那几乎要扯断他胳膊的拖拽下,如同没有重量的稻草般猛然向前踉跄,双腿在粘稠的污水中搅出浑浊的涡流。冰冷的污水刺激着伤口,每一次移动都带来新的撕裂感。

就是现在!

就在这近乎摔倒的瞬间!就在他被拖拽的路线即将经过那块凸出水面的、相对干燥的黑色石台的千钧一发之际!

杨暄那双一直半闭半睁、布满血丝、在污浊泥水中显得空洞涣散的瞳孔深处,一道凝练至极点、如同西昆仑万载玄冰般森冷的寒光,如同毒蛇在黑暗中锁定猎物前最后一线致命的冷电,骤然闪现!

借着身体这猛烈踉跄和倾斜带来的、自然的、遮挡视线的微小动作,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五指,在肮脏浑浊的水面下,如同潜伏已久的鹰爪般猛然箕张!

瞬间绷紧!手臂上每一块肌肉都在污水的掩护下爆发出仅存所有的、被巨大痛苦磨砺得更为凝聚、更为纯粹的速度与力量!

唰——!

一声极其轻微、近乎错觉的、水流被快速划开的滑动声!

五根沾满污垢、指节粗大的手指,如同五根钢铸的钩锁,快如闪电般在石台粗糙冰冷的表面一探!

一抓!指节死死扣拢!指尖精准地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温润如玉的物体!

随即,手腕以一个常人绝难做到的诡异角度,向内猛地一折!

整条右臂连同那紧握的物体,如同一条柔若无骨、潜行于泥沼的毒蛇,瞬间藏入他前倾身体的阴影之下!

冰冷!如同握住了九幽深处的玄冰!

温润!又似触到了昆仑暖玉的髓心!

两种截然不同却又诡异融合的触感,瞬间顺着指尖的神经,如同两道电流,狠狠刺入杨暄的大脑深处!

那是“影牙”刀柄的奇特质感!这触感如同烙印,带着毁灭与复仇的宣告!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超越了视觉所能捕捉的极限。

浑浊的污水、飞溅的污泥、他身体踉跄扑倒的姿态,构成了完美的掩护。

两个满脸嫌恶、目光也刻意避开这污秽景象的亲卫,只看到杨暄在剧痛下的挣扎,根本没有察觉到石台边缘那把致命之刃已然消失无踪!

下一个心跳尚未鼓动!

就在身体被赵六那股巨大的拖拽之力拉离石台边缘的刹那!

杨暄那张因剧痛和虚弱而完全扭曲、被泥污覆盖的脸上,肌肉猛地一颤!牙关紧咬,腮帮绷出凌厉的线条!

噗——!

一声极其沉闷、细微到几乎被衣物摩擦声和亲卫粗鲁咒骂完全掩盖的、某种锐利物深深刺入烂肉组织的独特声音响起。

那柄不足七寸、通体漆黑、毫无反光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影牙”短刃,已被他借着右手藏刀的后续动作、强忍着左肩处被赵六抓捏带来的新一轮撕裂剧痛牵引,手腕再次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内一翻!

以一种近乎自残的精准和狠戾姿态,深深地、死死地塞进了左肩前方那处早已溃烂翻卷、被污水浸泡得如同烂絮状果冻般的绷带夹层最深处!

锋锐冰冷的刀尖轻易地切开了早已失去弹性的腐肉和坏死的组织纤维!

冰冷的金属紧贴着他裸露在外的肩胛骨,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刀尖嵌入朽骨表面时那一点细微、令人牙酸的摩擦!

毒药那特有的、一丝极淡却冰冷滑腻如同活物般的气息,混和着腐肉脓血那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被伤口深处传递而来的神经信号,无比清晰地刻印在杨暄的感知里!

一种诡异、致命、如同与毒蛇共舞的触感!

这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一个劈开混沌的惊雷!

让他眼前瞬间彻底一黑!

死亡的冰冷气息似乎已将他彻底浸透!

他死死咬住自己干裂得起了硬壳的下唇,牙齿深深嵌入唇肉,一股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腥咸血液瞬间涌满口腔!

硬生生将这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呐喊死死堵在了喉咙的最深处!

没有发出一丝足以引起警觉的异响!

只有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被高压的电流瞬间穿透了四肢百骸。

“操!老实点!装什么死狗!”赵六似乎感觉到了杨暄身体的颤抖,更加不耐烦地咒骂着,手臂猛地用力向上提拽了一下,几乎是拖死狗般将他从污水中彻底拖到了相对干硬的石台边缘。

冰冷的石面与污水带来的温差,让杨暄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他紧闭着双眼,上半身的重量几乎全压在那两个嫌恶的亲卫身上,像一袋无骨的、湿透的、散发着恶臭的泥沙,毫无生气地被他们粗暴地夹着、拖拽着,离开了这地狱般的水牢,沿着那条通向“生天”——亦是通向最终毁灭的、幽深、曲折、弥漫着浓重腐朽气息的漫长石阶甬道,向上拖动。

皮靴踩踏在湿滑石阶上发出的沉重、黏腻的声响,“啪嗒、啪嗒”,在狭窄的通道里反复回荡、叠加,形成一种单调而压抑的节奏。

通道石壁上,间隔数丈挂着油脂火把,火光在潮湿的空气中不安地跳动,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通道两边守卫们一张张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冷漠面孔。

有的眼中透出麻木的漠然,仿佛眼前拖过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有的嘴角微微撇起,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嗤笑;

有的干脆抱着武器,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石壁闭目养神,对一切都充耳不闻。

污秽滑腻的身体摩擦着冰冷粗糙的石阶,每一次被拖上台阶的颠簸,都让左肩伤口被剧烈地撕裂、搅动一次。

深埋在腐肉夹层中的“影牙”,如同一只盘踞在他肩胛骨上的剧毒黑蛇,每一次摩擦刮蹭都带来致命的冰冷和撕裂般的剧痛!那毒药的气息仿佛沿着神经蔓延,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麻痹般的眩晕。

杨暄将自己的全部神识都如同钢铁般紧紧锁死在左肩那片区域。

锁死那柄深入骨髓的毒刃。

锁死那份融合了无尽屈辱、滔天仇恨、冰冷杀意以及即将解脱的毁灭快感的极致痛楚!

这锥心刺骨的剧痛,成了他复仇意志最灼热、最清晰的刻度!指引着方向,燃烧着灵魂!

向上的台阶,一级,又一级……

仿佛永无尽头,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

又仿佛咫尺之遥,那扇门后,就是一切的终点。

台阶终于走完。

他被拖入一道沉重的、用坚硬楠木包裹着厚厚铁皮的内门。

一股极其复杂刺鼻的气味如同实质的墙壁般猛地撞来!

浓烈到足以令人眩晕的药草苦味——是上好的止血续断药材被煎熬浓缩后的气息——混杂着提神醒脑、价值千金的龙涎香与沉水香的馥郁气息,汹涌地扑面而来,试图驱散一切污秽,却与杨暄身上散发出的浓烈腐臭形成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怪异混合。

一条长长的甬道在眼前延伸,通向深不可测的黑暗。脚下铺着厚厚柔软的波斯地毯,踩上去几乎无声,吸走了所有杂音。

光线变得更加幽暗迷离,只有甬道两边青铜铸造的仙鹤宫灯在静静地燃烧,鸟喙中吐出昏黄摇曳的光焰,流泻在猩红的地毯上,如同垂死老人眼眸中最后一点浑浊的光。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抑着每一次呼吸。

甬道的尽头,一扇厚重的、镶嵌着狰狞黄铜门钉、散发着清冷暗光的雕花木门如同巨兽的口,紧紧闭合。

门前,八名全身覆盖着冷锻鱼鳞重甲、连面部都隐藏在狰狞面甲之下、如同钢铁雕像般的精锐守卫,如同生了根般矗立。

他们腰间挎着长柄陌刀,刀柄粗粝,刀锋在幽暗光线下流转着嗜血的寒芒。

眼神锐利如鹰隼,透过面甲的缝隙扫视着甬道中的一切,杀气如同实质的冰水,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这才是杨国忠真正的死士亲卫,赵六这样的角色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赵六在距离大门还有五步远的地方便如同被无形的墙壁挡住,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松开抓着杨暄的手,迅速整了整自己的皮甲,对着门口一个穿着深青色劲装、腰悬狭长佩刀、神态阴鸷如同秃鹫的中年卫士躬身,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林尉官,人带到了。”他指了指身后如同烂泥般被三儿架着的杨暄。

那位姓林的尉官,身形并不魁梧,却给人一种精铁锻打般的冷硬感。

他面无表情,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雕琢而成,冷眼扫过浑身污浊恶臭、垂着头如同死狗般的杨暄,又冷冷地瞥了赵六和三儿一眼,那目光如同刮骨钢刀,让两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林尉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极其轻微地挥了挥手,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两个全身重甲的守卫立刻无声地跨前一步,动作整齐划一,如同精密的杀人机器。

杨暄感觉自己被迅速地从赵六和三儿手中“移交”给了这两具冰冷的铁甲战士。

他们的动作更加利落、精准,也更为有力,没有丝毫嫌恶的情绪流露,仿佛只是在搬运一件无生命的物品。两

只覆盖着冰冷铁手套的大手,如同两把无情的铁钳,牢牢架住了杨暄的双臂,拖着他,走向那扇巨大的、象征着罪恶与权力源头的雕花木门。

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浓郁、更甜腻、仿佛带着死亡暗示的药味混合着顶级的沉水香和龙涎香的馥郁气息,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扑面而出,几乎要将人溺毙。

昏黄的光线从门缝里流泻出来。

房内的景象瞬间冲入杨暄低垂的眼帘。

光线比甬道更为昏沉。偌大的书房,只在墙角点着三盏精致的鎏金宫灯,灯罩上绘着姿态妖娆的仕女图,光线穿过细腻的薄纱,流泻在铺满整个地面的、厚如茵褥的猩红织锦地毯上,形成一片片暧昧不明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杨国忠就半躺在对面墙边一张巨大的紫檀木软榻上。

榻上铺着厚厚一层雪白的雪狐皮,皮毛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银光。

锦被只盖到他腰间,身上穿着昂贵的月白色丝绸寝衣,但胸口位置却反常地高高隆起,缠着层层叠叠、雪白崭新的绷带。

那雪白之上,一大团极其刺眼的、已经发褐的暗红血迹,如同一个丑陋的烙印,深深地嵌在心脏的位置,散发出浓重的死亡气息。

视线向上移动。杨暄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瞬。

那张曾经充满了威棱、算计和无穷无尽权势欲望的脸庞,如今已是蜡黄浮肿,如同在水中浸泡多日的尸体。

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颧骨如同嶙峋的山石般高高凸起。

眼窝深陷,如同两个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周围布满了青黑色的阴影。

曾经锐利如鹰隼、能让满朝文武不寒而栗的眼神,此刻浑浊不堪,布满了惊惶的、蛛网般的红血丝,深陷在松弛的、布满皱纹的眼袋深处。

那双眼睛在浑浊的眼眶里不安地转动着,每一次转动都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暴躁、疯狂和深入骨髓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

短短几日,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抽干了所有生命的精粹,只剩下一层松弛蜡黄的皮囊裹着一副行将就木的枯骨。

即使半躺着,也给人一种纸船行于怒海、随时会被一个浪头彻底撕碎的惊悸破碎感。

三名穿着深绿色绸袍、须发皆白的太医,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躬着腰,大气不敢出地侍立在榻边三步之外,垂着头颅,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

房间里空气沉重凝滞到了极点,混合着沉水香也无法彻底压制的血腥药味,还有杨国忠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行将就木的老兽特有的、如同腐败树叶堆积般的腐朽衰败气息。

浓重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口,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挤压出来。

当杨国忠那浑浊不堪、疯狂转动的目光,终于落在被两个铁甲卫士如同扔一袋垃圾般、重重丢在厚厚地毯上的杨暄身上时,那眼底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汹涌的情绪风暴!

刻骨的恨意如同毒蛇在噬咬他的心脏——若非这个逆子!这个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嫡长子!

竟然丧心病狂地带人刺杀于他,他何至于落得如此重伤濒死、众叛亲离、困守孤城的下场?!

这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他焚烧殆尽!

一丝扭曲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痛心”——亲手下令将这个儿子囚禁在比地狱更可怕的水牢,日夜折磨……

那个襁褓中曾被他高高举起、视若珍宝、寄托了煊赫门所有未来的麒麟儿……

如今竟成了这副比野狗还不如的模样……这念头如同毒刺,让他本就痛苦不堪的神经一阵抽搐。

还有一种绝境中看到最后一件可堪利用的工具的狂热算计——煊赫门在长安和蜀地,总还有些隐藏的、死忠的旧部吧?

这逆子若真能在死亡的威胁下“幡然悔悟”、“痛改前非”……未必不能榨取出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骨肉至亲终究……或许还能在那些墙头草面前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稳定人心?

种种矛盾而剧烈的念头在他脑中激烈地碰撞、撕扯,混合着濒死的恐惧、对外援迟迟不到的忧虑,让他干裂起皮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起来,嘶哑微弱得如同被砂纸打磨朽木的声音,极其费力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逆……逆子……”仅仅吐出这两个字,便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呛咳,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在铺着雪狐皮的软榻上痛苦地痉挛挣扎起来,蜡黄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角再次溢出一丝暗红色的、带着泡沫的血沫。

旁边一位年纪最长的太医下意识地想上前查看,却被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如同恶鬼般瞪了一眼!

那眼神中的疯狂和警告,让老太医浑身一颤,慌忙退了回去,头垂得更低了。

两个架着杨暄的重甲卫士,仿佛执行着一套刻板而无情的程序,没有等待任何人的示意。

就在杨国忠咳嗽稍歇、喘息未定的瞬间,他们猛地同时发力,将杨暄的身体狠狠往前一推!

失去了身后铁甲士兵那冰冷的支撑,杨暄的身体如同断线的傀儡,“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砸在厚厚柔软的波斯地毯上!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眼前发黑。

整个身体因为极度的虚脱、失血和左肩伤口那持续的、如同被烙铁灼烧般的剧痛,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如同风中的残烛。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让软榻上那个如同枯骨般的衰老面容,清晰地落入自己低垂眼帘的视野里。

他的脸,此刻就是一幅绝望的画卷。污秽、干涸的血污、在刚才挣扎时新沾染的湿泥,混合着冰冷的汗水,糊满了整个面庞。

泪水——被他以强悍到非人的意志生生逼出的、充满了生理性痛苦的泪水——汹涌地从干裂起皮的眼角冲开污垢,在肮脏的脸上冲刷出两道刺眼的惨白痕迹,如同两条扭曲的伤疤,直达他同样沾满泥点的下颌。

左肩伤口处传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钝痛和抽搐,深埋在腐肉中的“影牙”如同一个冰冷的锚点,时刻提醒着他的使命。他恰到好处地让鼻涕也流了出来,与泪水混在一起,在脸上泥垢的阻滞下流淌得更加滞涩、狼狈不堪。

极度痛苦下的“悔恨”和“孺慕”。一个濒死的儿子在父亲面前所能展现出的最卑微、最彻底的忏悔姿态。

“父……父亲啊——!!”一声嘶哑到完全破音、仿佛声带被砂轮磨穿的悲嚎,带着浓重到化不开的哭腔,如同杜鹃泣血,骤然在昏沉死寂得如同坟墓的书房内炸开!

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孺慕”之情!这声音凄厉得让三个太医的身体都同时一抖,连门口那两个如同铁塔般的重甲卫士,按在刀柄上的手指都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不再是被卫士拖行,而是用自己的膝盖!

像一个真正被悔恨击垮、不顾一切乞求饶恕的罪人!

他艰难地、痛苦无比地蹭着名贵的地毯,拼命向软榻靠近!

每一步的前蹭,都如同在用膝盖蹭过滚烫的铁板!

左肩溃烂的伤口因为身体的移动,剧烈地摩擦着肮脏的绷带、摩擦着深埋在其中的“影牙”刀柄!

每一次摩擦都让那柄冰冷致命的匕首更深地嵌入坏死的组织,每一次都带来新的、如同刀刮骨髓的剧毒痛楚!

这痛楚让他额头上的青筋如同暴怒的蚯蚓般鼓胀暴起,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幽暗的光泽,豆大的冷汗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泪水,涔涔而下!

牙齿死命地咬住了内侧的下唇,口腔里瞬间充满了浓烈的血腥味,才硬生生将这真实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惨叫死死堵在了喉咙深处!

他在痛苦中挣扎前行的姿势是如此真实!

如此狼狈!如同一个在绝望沙漠中爬行、只为乞求最后一口水的旅人!

每一次移动,左肩那被脏污绷带包裹的巨大伤口就剧烈地起伏一下,更多的黄绿色脓液和新鲜的、暗红色的血液不断渗出,已经彻底染透了原本肮脏的衣物布料,在猩红的地毯上留下点点触目惊心的污迹。

他用尽所有力气哭喊着,声音因剧痛而断断续续,如同破损的风箱:

“儿……儿错了啊——!儿子……被猪油蒙了心!被天杀的裴徽……那……那野种……蛊惑……蒙骗了啊——!”他涕泪横流,身体在膝行过程中因剧痛而剧烈抽搐摇晃,仿佛随时要晕厥过去,声音凄惨绝望,充满了自暴自弃的控诉。

“儿子……儿子不该……不该……带那些逆贼……来……不该……啊——!儿子……儿子知错了啊!真的……真的……知错了!”他猛地抬起头,沾满泪水泥污的脸上挤出近乎崩溃的哀求,目光死死地、充满孺慕地看向杨国忠,“求父亲……看在……看在九泉之下……死去娘亲的情分上……饶了儿子……这一回吧!儿子……愿做牛做马……侍奉父亲……赎清罪孽啊——!”

娘亲!他搬出了杨国忠的亡妻,杨暄的生母李氏!那是杨国忠心头唯一还残留着、被世俗礼法和一点人性所遮掩的、早已结痂却依旧隐隐作痛的柔软疮疤!

这声嘶力竭的呼喊,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那处最深的隐秘。

声音凄厉,字字泣血,足以让铁石心肠也为之动容。

杨国忠蜡黄干瘪的脸上肌肉狠狠抽动起来!浑浊眼神里翻涌的情绪风暴更加激烈地爆发、碰撞!

恨意?这逆子居然还有脸提他死去的娘?!这简直是对亡灵的亵渎!

儿子在死亡威胁和走投无路下的本能的求生哀嚎?看他这副比死狗还不如的模样,倒也像是真的走投无路,被逼到了绝境……

那一丝残存的、被这凄惨哀求勾起的、早已被权欲和恐惧冰封的父子之情?看着眼前这不成人形、气息奄奄的儿子,似乎比他这个重伤之人更像即将踏入鬼门关……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鄙夷的酸楚,竟悄然泛起……

还有那权谋者精密的算计——一个在死亡绝境下“幡然悔悟”的儿子,或许能让煊赫门势力为自己所用。

……为这摇摇欲坠的危局,再添一枚微不足道的筹码?

“咳咳……咳……呕……”他猛地剧烈咳嗽了几声,身体剧烈起伏。

旁边侍立的绝色侍女慌忙上前,用嘴直接对着杨国忠的嘴,将那口浓痰直接吸到了嘴里面,然后无声的恭敬退了出去。

现场众人神色如常。

显然,所有人都已经习惯这一幕。

杨国忠的目光如同两把生锈的钩子,死死地、带着审视和极度的不信任,盯在杨暄那张涕泪横流、绝望哀求的脸上,仿佛想从那肮脏的面具下,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与破绽。

“咳咳……你……你……”他的声音如同枯枝在寒风中摩擦,充满了疲惫、怀疑与最后一丝挣扎的审视,“你……当真……知错了?愿……愿助为父……守城?对抗长安……逆贼?”

他虽然病的不轻,身体虚弱,但目光锐利依旧,试图穿透杨暄的皮囊,直视他的灵魂。

机会!

如同被剧痛激活的濒死野兽,杨暄体内那沉寂已久的、只为毁灭而生的力量,在这句话问出的瞬间,被彻底点燃!

就在杨暄以膝盖蹭到距离那张铺着雪狐皮的软榻不足五步!

就在杨国忠这句话语出口、心神因剧烈的咳嗽、身体的痛苦和对眼前“悔悟”之子的复杂审视而出现一丝不可避免的松弛与疲惫的刹那!

就在那三个太医下意识地遵从某种长久形成的、对相爷“家事”的敬畏与避讳、试图往后稍稍挪动脚步避让、以免被眼前这复杂而充满危险的“父子情感交流”波及的瞬间!

就在门口那两个守卫出于对相爷“挥手”命令的服从和眼前这“废人”实在不堪一击的认知,手依旧按在刀柄上,但身体却习惯性地、极其轻微地向后稍退了小半步以示恭敬的瞬间!

噗通!

杨暄似乎被父亲这句带着“赦免”意味的问话激动得失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根骨头,猛地扑倒在地毯上,上半身几乎全部伏地,双手向前伸出,十指深深抠入厚软的波斯地毯绒毛之中,似乎在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恳求父亲的怜悯。

“愿意!儿子愿意啊——!”他猛地抬起头,泪水、鼻涕、汗水、血水泥污在他脸上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惨淡景象!

眼神却“恳切”得如同拜神时最狂热的虔诚信徒!

燃烧着最后一线绝望的求生光芒!

“儿子愿为父亲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儿子知道……知道!煊赫门在……在长安外城三曲、西蜀嘉州一带……还有些……还有些忠诚的死士可用!儿子愿将他们全部献出,为父亲打探长安情报!为父亲……为父亲分忧!”

他激动地向前爬行,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似乎想要靠近父亲,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利刺耳,“只求……只求父亲!开恩……开恩……给儿子一个机会啊!一个……能侍奉在父亲身侧……日夜……伺候汤药……尽心……尽心赎罪的……机会!求……求父亲——!”

他手脚并用地再次向前爬行,身体的颤抖在旁人看来完全是激动和虚弱所致。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颤抖里融入了多少忍耐剧痛和积蓄暴起力量的成分!

每一次膝盖的挪动,每一次身体的起伏,都让左肩的“影牙”更深地刮擦着骨骼!他再次成功蹭近了半步!

距离那张象征着死亡与终结的软榻,仅剩三步之遥!

这个距离,对于一个心存死志、蓄势待发的刺客而言,已是咫尺天涯!足够一击必杀!

……

……

《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趣趣阁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趣趣阁!

喜欢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请大家收藏:(m.ququge.com)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趣趣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返回目录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