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过,卷起几片破碎的符纸,在空中打着旋儿。
他平静地看着这一片狼藉。
那个被卫惟翰一脚踹翻的躺椅,已经四分五裂。用来遮阳的破布伞,伞骨扭曲,凄惨地倒在一旁。
而地上,散落着一地廉价的符纸、法器碎片,以及……他那个泥胎茶壶的残骸。
玄元缓缓蹲下身。
他没有去看那些价值连城的“商品”,而是伸出手指,从一堆杂物中,轻轻拈起了一块最大的茶壶碎片。
碎片边缘粗糙,带着泥土烧制后独有的质感。
这的确是个很丑的茶壶,壶身歪歪扭扭,颜色也不均匀,是他很多年前刚刚苏醒时,闲来无事用路边的泥巴捏了,随手用一团凡火烧制的。
它不值一文钱。
但玄元用它喝了很多年的茶。
壶嘴的角度,壶把的握感,他早已习惯。
那是一种安宁的,不被打扰的,属于他自己的悠然。
而现在,这份悠然,被人一脚踩得粉碎。
玄元看着手中的碎片,眼神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觉得有点烦。
就像一只睡得正香的狮子,被一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嗡地吵醒了。
他不在乎苍蝇的死活。
他只是想让世界重新安静下来。
所以,他给了那个制造噪音的人一个选择。
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学会安静的选择。
他将那块碎片放回地上,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三天。
他给了卫擎苍三天时间。
他想看看,凡人的亲情,在绝对的死亡和恐惧面前,究竟能剩下几分。
也想看看,一个用仇人骨血铸就的茶壶,泡出来的茶,会是什么味道。
或许,会带着一丝绝望的甜香也说不定。
玄元想着,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而漠然的弧度,转身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夜风,带着血腥气,穿过城主府的回廊。
卫擎苍每走一步,脚下的血色脚印就清晰一分。
府内的仆从和护卫们远远地看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纷纷贴着墙壁,连滚带爬地躲进阴影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看到了城主大人身上的血。
那不是别人的血,他们能闻出来,那是属于两位小城主,卫惟德和卫惟才的血。
因为那血腥味中,混合着一种只有城主府嫡系血脉修炼的功法才会产生的,淡淡的炎阳气息。
如今,这气息却冰冷得像是坟墓里的死气。
卫擎苍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他毫不在意。
他的世界已经崩塌,感官变得麻木而迟钝。耳边只有一种声音在无限循环——那空洞、淡漠,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宣告。
“三日之内,用卫惟翰的头骨和脊骨,为我重塑一只茶壶。”
“否则,云蔚城,鸡犬不留。”
茶壶……
呵呵,茶壶……
卫擎苍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他想笑,却只能挤出比哭更难看的声音。脸上的肌肉扭曲着,让他那张平日里威严的脸庞,此刻看来如同恶鬼。
他穿过庭院,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一个在地上蠕动的鬼影。
他没有回自己的寝居,而是脚步一转,踉踉跄跄地走向了后院,走向了那座属于他最骄傲的儿子,卫惟翰的院落——翰风院。
翰风院灯火通明。
卫惟翰此刻正在院中,与几名心腹手下开怀畅饮。
“来!喝!今天本公子高兴!”
卫惟翰满面红光,一脚踩在石凳上,举起酒碗,意气风发。
“区区一个摆地摊的贱民,也敢在本公子面前装神弄鬼?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一脚下去,他那破摊子不就跟纸糊的一样?”
一名心腹谄媚地笑道:“那是!大公子神威盖世,那等蝼蚁,怎配让大公子您多看一眼?他那摊子被砸了,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哈哈哈!说得好!”卫惟翰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明天,你们再去南街给我盯着,要是那不开眼的东西还敢出现,直接打断他的腿,扔到城外喂野狗!”
“是!大公子!”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粗暴地推开。
狂风倒灌而入,吹得满院的灯笼疯狂摇曳,光影明灭不定。
卫惟翰正喝得兴起,被人打扰,顿时勃然大怒。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闯本公子的……”
他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清了站在门口的那个人。
是他的父亲,云蔚城主,卫擎苍。
“父……父亲?”卫惟翰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去了大半,他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此刻的卫擎苍,浑身浴血,衣袍破烂,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空洞得如同两个黑洞,正死死地盯着他。
那眼神,不像是父亲在看儿子。
那像是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野兽,在看一块能填饱肚子的血肉。
院内的酒宴瞬间冷了下来,那几个心腹手下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手里的酒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城……城主大人……”他们结结巴巴地开口,双腿筛糠般抖动。
卫擎苍没有理会他们,他的眼中只有卫惟翰。
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进院子。
他的脚步很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父亲,您……您这是怎么了?谁伤了您?是二弟和三弟他们……”卫惟翰强作镇定地问道,心中却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他看到父亲身上的血,立刻联想到了自己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难道是他们又在外面惹了什么强敌,连累了父亲?
“他们……”卫擎苍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死了。”
“什么?!”
卫惟翰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死了?
怎么可能!
卫惟德和卫惟才虽然废物,但好歹也是城主府的公子,在云蔚城这一亩三分地上,谁敢动他们?谁又能杀了他们?
“父亲,您在开什么玩笑?是不是他们……”
“是我亲眼看着他们死的。”卫擎苍打断了他,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一个,化成了血水。一个,被自己的骨头,刺穿了全身。”
卫擎苍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可这平静的叙述,落入卫惟翰和那几个心腹耳中,却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咆哮都要恐怖一万倍!
化成血水?
被自己的骨头刺穿?
这是什么邪术?!这是什么魔鬼的手段?!
那几个心腹“噗通”几声,已经全部瘫软在地,裤裆处传来一阵骚臭。他们被活活吓尿了。
卫惟翰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那个摆地Atc的……
那个眼神平静得让人心慌的男人……
“是……是他?”卫惟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卫擎苍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他看着自己这个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大祸临头的儿子,那丝波澜,是绝望,是悲哀,也是一丝……冰冷的杀意。
“你,”卫擎苍缓缓抬起手,那只沾满了他另外两个儿子鲜血的手,指向了卫惟翰,“你可知,你为卫家,招惹了一尊什么样的存在?”
“我……我……”卫惟翰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说,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一个破烂地摊的摊主,会是这么恐怖的怪物!他要是早说,我给他磕头都来不及啊!
可这些话,在卫擎苍那双死寂的眼睛注视下,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把他给我关起来!”卫擎苍猛地转身,对着院外嘶吼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违令者,杀无赦!”
门外,城主府的精锐护卫早已闻声赶来,看到院内的情景,亦是心惊胆战。听到城主的命令,他们不敢有丝毫违逆,立刻冲进院子。
“父亲!父亲!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卫惟翰终于崩溃了,他疯狂地挣扎着,大声嘶吼,“是他!是那个妖人杀了弟弟们!我们应该集结全城的力量去杀了他!为弟弟们报仇啊!您关我做什么!”
报仇?
卫擎苍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报仇这两个字,就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上。
他用什么去报仇?
用整个云蔚城的性命吗?
他毫不怀疑,那个男人说得出,就做得到。
“拖下去!”卫擎苍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自己儿子那张又惊又怒的脸。
“父亲!!”
卫惟翰的嘶吼声,被护卫粗暴地堵住了嘴,连同那几个吓瘫的心腹,一同被拖出了翰风院。
院子里,瞬间只剩下了卫擎苍一个人。
他站在那片狼藉的酒席前,夜风吹过,卷起桌上的酒气,混杂着空气中的血腥和尿骚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卫擎苍猛地弯下腰,“哇”的一声,将胃里的一切都吐了出来。
他吐出的,不只是酒水和食物,更是他一生的骄傲、尊严,以及……为人父的最后一点温情。
……
城主府的惊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即便府内下了最严厉的封口令,但那血腥味和恐惧,还是不可避免地,如瘟疫般悄然蔓延开来。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云蔚城那些大大小小的家族势力。
他们安插在城主府的眼线,传回了零星却骇人听闻的消息。
“城主大人浴血而归,状若疯魔!”
“两位小城主,卫惟德和卫惟才……暴毙!”
“大公子卫惟翰被城主亲自下令囚禁,翰风院被列为禁地!”
一条条消息,犹如惊雷,在云蔚城的高层圈子里炸开。
所有人都懵了。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家,云蔚城绝对的统治者,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有人猜是外部强敌入侵,潜入城主府进行了暗杀。
有人猜是卫家内部为了争权夺利,发生了血腥内斗。
更有人猜,卫擎苍是不是修炼了什么魔功,走火入魔,亲手杀了儿子。
但无论哪种猜测,都无法完美解释这一切。尤其是,凶手是谁?城主府为何不发丧,不追查,反而将最受宠的大公子给关了起来?
整个云蔚城,都被一层厚重的,名为“未知”的阴云笼罩着。
而制造了这一切的玄元,此刻正坐在城南一家最不起眼的客栈里。
客栈很旧,桌椅都带着油腻的包浆,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酒水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店小二战战兢兢地端上一壶热茶和一个粗瓷碗。
玄元平静地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茶水浑浊,入口苦涩,还带着一股烟熏火燎的怪味。
他皱了皱眉。
不是味道不对。
是感觉不对。
没有了那个他亲手捏制的,丑陋的泥胎茶壶,喝什么茶,都像是白水。
那份独属于他的安宁和悠然,似乎真的随着那个茶壶的破碎,一同消失了。
这让他感到更加烦躁。
他的神念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座云蔚城。
城主府内的绝望与挣扎,各个家族府邸内的惊疑与揣测,街头巷尾百姓们的惶恐与不安……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感知中。
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只,俯瞰着自己亲手搅乱的蚁巢,观察着那些惊慌失措的蚂蚁,是如何在绝望中奔走,如何做出选择。
他能“看”到,卫擎苍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城主,如今像一具枯槁的雕像,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气息在衰败,他的生命力在流逝。
玄元也能“看”到,被囚禁在翰风院的卫惟翰,从最初的暴怒、咒骂,到后来的惊慌、恐惧,再到现在的苦苦哀求。
他听不到声音,却能感受到那份发自灵魂的,对未知的恐惧。
父子二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被同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两个不同的地狱里。
玄“这出戏,倒是比想象中要乏味一些。”
玄元放下茶碗,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他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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