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思想的碰撞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日影已悄然西斜,将庭院中的树影拉得更长,书房内的光线也逐渐变得柔和朦胧。
甘罗在秦臻面前,感受到了与在相邦府截然不同的氛围。
这里没有刻意的奉承,没有无形的掣肘,更没有令人窒息的权力倾轧。
秦臻的话语,或提问,或引导,或质疑,皆直指问题核心要害,不拘泥于身份地位,更重在辨析实务逻辑、探查思想深度。
他让甘罗畅所欲言,感受到才智被充分尊重和激发的同时,又每每能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将他过于跳跃、略显浮躁的思路拉回更深沉、更根基性的思考层面,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智慧碰撞与启迪。
约莫两个时辰后,甘罗虽谈兴正浓,意犹未尽,但也深知秦臻公务繁忙,不敢久扰。
况且相府门禁森严,也是归去之时。
他主动起身,再次对着秦臻深深躬身施礼,这一次,恭敬之外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服:“先生高论,字字珠玑,洞悉天下,听先生一席话,令小子茅塞顿开,获益之深,胜读十年之书。
今日冒昧叨扰,竟至日影西移,小子不胜惶恐,不敢再耽搁先生宝贵时光,先行告退。
他日若蒙先生不弃,甘罗定当厚颜再来,叨扰请教。”
秦臻点了点头,温言道:“甘士子言重了。少年锐气,见识不凡,更兼才思敏捷,后生可畏。你我若有暇,自可再论。
他看着甘罗,目光中带着期许,继续说道:
“鬼谷学苑,亦是你求学论道之所。若有疑惑,可与萧何多加切磋探讨,亦可随时来此。萧何,代我送送甘士子。”
“喏。”萧何应诺,与甘罗一同向秦臻恭敬行礼告退。
走出书房,轻轻带上房门,甘罗站在廊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仍带着兴奋的红晕,双目炯炯有神,深深地回味着刚才那场酣畅淋漓、触及灵魂深处的对话。
行走在学苑愈发幽静的回廊上,甘罗看向身旁的萧何,眼中满是敬仰与感慨,压低声音道:
“萧兄!今日亲聆先生教诲,方知何为浩如烟海,深不可测’!先前只闻其名,今日方知,盛名之下,实无虚士。
秦先生于法家之精深,洞悉秦律肌理,自不必言。
然其胸襟见识之宏阔,竟兼容儒之仁恕、墨之兼爱、道之自然、兵之奇正、农家之稼穑……诸家之长,取其精髓,融会贯通,自成一脉,直指经世致用之根本。
方才论及‘术’与‘势’的微妙平衡,如何在运用权谋机变之时,不损法之根基;
如何疏导民力、凝聚民心,使之成为强国之本而非乱源……
听先生剖析六国积弊与秦法强本之源,鞭辟入里,振聋发聩。”
甘罗顿了顿,语气愈发激动,近乎叹服:“更令人惊佩的是,其视野之开阔,洞察之深刻,绝非囿于一隅之学。
仿佛……仿佛天地山川之脉络,风物人情之变迁,朝堂格局之流转,市井百态之细微,乃至工匠营造之机巧,农夫稼穑之节令……世间万事万物,皆在其俯察范围之内,无所不窥,无所不精。
且能信手拈来,皆成道理,洞若观火,直指本质。
等囊括寰宇的眼界格局,这等洞察幽微、知行合一的恢弘气度,恐怕......恐怕连家祖盛年之时,亦有所不及。”
这份敬仰,发自肺腑,纯粹而炽热,与他在相府面对吕不韦时那种基于权力与恩遇的礼节性敬重,截然不同。
这是对真正学识、智慧与人格力量的绝对折服。
萧何听着甘罗发自肺腑的赞叹,感同身受,脸上也浮现出深以为然的神色。
他的目光望向远处的讲堂,眼神同样明亮,沉声道:“甘兄所言,字字皆入我心。先生之才,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其学更在于经世致用,洞察幽微,于平凡处见真知。
在先生门下,无论是躬身于律令实务,还是聆听见解,都如同在黑暗中得见明灯。
能追随先生左右,于微末处砥砺前行,实乃你我此生之大幸。”
他言语间,同样充满了对秦臻的敬仰之情。
两人边走边谈,低声而热切地交流着方才谈话中的感悟、秦臻某个精妙比喻的理解、以及对某些治国理念的共鸣……言语间充满了对秦臻钦佩和对自身未来道路的清晰憧憬。
甘罗初入相府时心中那份若隐若现的迷茫与“不对”的感觉,在经历了秦臻那理性且充满秩序感的视野冲击后,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具体了。
然而,此刻这份清晰的不安感,暂时被强烈的敬仰与对另一种可能的向往所覆盖。
他心中隐隐觉得,与相府那充斥着浮华喧嚣、权谋算计、无形罗网的氛围相比,这鬼谷学苑所秉持的“务实、明法、融合、强本”之道,更接近他所追寻的、某种关乎国家长治久安的“正道”。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到学苑大门外,相府的马车依旧静静等候在那里。
“萧兄,留步。”
甘罗在马车前停下,转过身:“今日与萧兄重逢,更得谒见秦先生,聆听至论,受益之深,难以言表。学苑之气象,务实清明,令人心折神往。
同在咸阳,定能常相见。
他日若有闲暇,罗必再来叨扰,与萧兄畅叙契阔,共享先生之学。”
萧何拱手,朗声道:“甘兄客气,你我莫逆之交,随时可叙。甘兄在相府,亦当珍重。若有所需,或有所思,随时可来,萧何必在此处等候。”
“一定!”
甘罗展颜一笑,那份少年意气再次流露:“萧兄也请潜心研修,‘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他日定能一展宏图抱负。告辞!”
说罢,他再次拱手,深深看了萧何一眼,转身登上马车。
车帘落下,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这片充满思想光芒笼罩的清静之地,向着那权谋交织的咸阳城、那座深不可测的相邦府驶去。
萧何独自站在学苑门口,目送着那辆马车在官道上渐行渐远,最终融入暮色与远处的灯火之中,直到车轮声也渐渐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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