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 雪落时的归途
太行山脉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早了半月。
李渊站在院门口,看着雪花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转眼就积了薄薄一层白。他的左手戴着双苏瑶连夜缝的棉手套,掌心的旧伤在暖意里渐渐舒展,右臂却仍有些发僵——昨夜整理阁楼时,不小心碰掉了木箱,下意识用右臂去挡,旧伤又被牵扯得隐隐作痛。
“爹!快看我堆的雪人!”李阳裹着件过大的棉袄,像只圆滚滚的粽子,举着根胡萝卜跑过来。雪人的脑袋歪歪扭扭,眼睛是用煤块嵌的,咧嘴笑着,露出两颗玉米粒做的牙。
李渊弯腰帮儿子扶稳雪人脑袋,指尖触到冰冷的雪,忽然想起十年前在边境的那个冬夜。也是这样的雪,他和战友们趴在雪地里潜伏,三天三夜,怀里揣着的压缩饼干冻成了硬块,嚼起来像在啃石头。那时支撑他的,就是苏瑶寄来的照片——照片上李阳刚会坐,穿着红肚兜,笑得露出没长牙的牙龈。
“爹,你怎么了?”李阳仰着小脸,呼出的白气在他鼻尖凝成小水珠,“是不是手又疼了?”
这孩子心思细,总能察觉到他细微的异样。李渊摇摇头,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没事。去叫妹妹来,爹带你们去后山打雪仗。”
李悦正坐在窗边,用红绒布给兔子灯笼缝飘带。听到这话,她手里的针线顿了顿,小声问:“娘也去吗?”
厨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苏瑶端着盆热水出来,蒸汽在她脸前氤氲成雾。“我不去,把你们的棉衣缝补好。”她的目光落在李渊右臂上,“你的胳膊能行吗?别逞能。”
“早好了。”李渊活动了下右臂,故意抬得高高的,却在转身时龇了下牙——那道被毒箭划开的伤口,深可见骨,当年军医说能保住胳膊已是万幸。
苏瑶没说话,只是转身回屋时,把针线笸箩往炕边挪了挪,最上面放着的,是她昨夜拆了旧毛衣重织的护臂。
后山的雪没过脚踝,踩上去咯吱作响。李阳像只脱缰的小马,举着雪球追得李悦到处跑,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了松树上的积雪,簌簌落在李渊肩头。他靠在棵老松树下,看着孩子们打闹,嘴角的笑意还没褪去,眉头却悄悄蹙起——雪地上除了他们的脚印,还有几串陌生的鞋印,鞋码很大,鞋跟处有明显的磨损,像是常年穿军靴的人留下的。
“阳阳,悦悦,过来。”李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我们玩捉迷藏,你们先去前面的山洞躲着,爹来找你们。”
“好!”李阳立刻拉着妹妹往山洞跑,临走前还不忘往李渊脖子里塞了个雪球,“爹要快点来找我们哦!”
李渊看着孩子们的身影消失在雪雾里,转身走向那串陌生的脚印。脚印在松树林深处拐了个弯,尽头是块被雪覆盖的空地,雪地上插着根树枝,树枝上挂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三个字:“老地方。”
字迹苍劲有力,是老首长的手笔。李渊的心跳漏了一拍——老地方,是指当年他们秘密集训的鹰嘴崖。十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和过去割裂,却没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往山洞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声。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是苏瑶给他求的平安符,玉绳被摩挲得发亮。他把玉佩放在雪地上,用石块压住,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圈——那是他教孩子们的暗号,意思是“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鹰嘴崖的风比后山更烈,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崖边的巨石上,站着个穿军大衣的老者,背微驼,头发已全白,却依旧挺直着脊梁,正是他当年的老首长,赵建国。
“来了。”赵建国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这十年,过得好吗?”
“挺好。”李渊望着崖下的云海,那里的雪雾翻涌,像极了边境的战场,“种了点菜,孩子也长大了。”
“黑风堂的人找过你了?”赵建国从怀里掏出个牛皮本,“他们的新堂主是沙狼,当年你在毒蝎沟废了他一条腿,他找了你整整八年。”
李渊的手在袖中握紧。沙狼,那个用活人练毒箭的疯子,他以为早就死在乱枪之下了。
“我查到他们在走私军火,据点就在太行山脉的废弃矿洞。”赵建国把牛皮本递给他,“里面有矿洞的地形图,还有沙狼的作息规律。”
李渊没接:“我已经不是军人了。”
“可你还是个爹,是个丈夫。”赵建国的声音陡然提高,“沙狼不仅要杀你,还要报复你的家人!你以为躲得掉吗?”他指着山下,“你看那片村庄,那是你用命护着的安宁!现在安宁被盯上了,你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毁掉?”
李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苏瑶缝补棉衣时的侧脸,想起李阳举着木头剑说“要像爹一样保护娘”,想起李悦偷偷塞给他的半块烧饼……那些琐碎的温暖,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我需要你帮我最后一次。”赵建国的声音软了下来,“就一次,端掉这个据点,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扰你的生活。”
李渊沉默了很久,久到崖边的积雪都落满了肩头。他接过牛皮本,指尖触到纸页上的地形图,忽然想起当年在鹰嘴崖集训时,老首长也是这样,把任务简报塞给他,说“活着回来”。
“我有个条件。”他抬头,目光锐利如刀,“不能让我的家人知道。”
赵建国点点头:“我已经安排好了,今晚行动,明早就能结束。”
下山时,雪下得更大了。李渊路过山洞,看到玉佩还在,旁边的小圈被人用雪描了一遍,显然孩子们来过。他把玉佩揣回怀里,快步往家走——他得在苏瑶起疑前,编个合理的借口。
推开院门时,苏瑶正站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件棉大衣。“去哪了?这么久。”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把大衣往他身上披,“雪粒子都钻进脖子里了。”
“去给孩子们找柴火了。”李渊避开她的目光,往厨房走,“晚上做红薯粥吧,暖身子。”
晚饭时,李阳说要跟爹睡,李悦也吵着要挤在中间。炕上铺着苏瑶晒过的褥子,带着阳光的味道。李渊躺在中间,左边是儿子温热的小身子,右边是女儿均匀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着她们母女刚洗过的头发香。
他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梁木,直到后半夜才悄悄起身。苏瑶睡得很沉,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他俯身,轻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那是他第一次这样亲近她,带着诀别的珍重。
矿洞的入口藏在瀑布后面,水声轰鸣,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李渊穿着夜行衣,手里握着把军用匕首,这是他唯一带在身边的旧物。赵建国带了三十个精锐,都是当年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见了他,眼里都泛起红。
“老规矩,三人一组,交替掩护。”李渊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记住,留活口。”
矿洞里弥漫着铁锈和火药的味道。黑暗中,只有他们的战术手电在晃动,光柱扫过堆积的木箱,里面露出黝黑的枪管。李渊打了个手势,队员们立刻分散隐蔽,动作干净利落,像一群蛰伏的猎豹。
“有动静。”身边的战友低声道。
黑暗中传来脚步声,还有沙狼标志性的咳嗽声。李渊握紧匕首,心跳却异常平静——他不是为了军功,不是为了使命,只是为了不让那些黑暗,蔓延到他的屋檐下。
沙狼的声音很沙哑,带着病态的兴奋:“……等这批货出手,就去端了李渊那小子的窝!我要让他看着家人死在面前,就像当年他看着他的战友……”
话音未落,李渊已如鬼魅般扑出,匕首抵住了沙狼的咽喉。沙狼的保镖反应极快,举枪就射,却被早有准备的队员们一枪爆头。
“是你。”沙狼并不惊讶,反而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来。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你的命,早就和这片战场绑在一起了。”
李渊没说话,只是用匕首挑断了他的手筋。沙狼惨叫着倒地,眼里却还在狞笑:“你护得住一时,护得住一世吗?只要你还活着,你的家人就永远……”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李渊一拳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不是军人的格斗技巧,只是纯粹的愤怒,像个被触碰了逆鳞的父亲。
清理战场用了三个时辰。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李渊站在矿洞外,看着朝阳刺破雪雾,洒在太行山脉的群峰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
“回去吧。”赵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的事,我们会处理干净。”
李渊点点头,转身往家走。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他路过后山的山洞,看到雪地上有两行小小的脚印,围着他画的那个圈,绕了一圈又一圈。
推开院门时,苏瑶正坐在门槛上,怀里抱着李阳和李悦,两个孩子还在睡梦中,小脸上带着泪痕。她看到李渊,站起身,眼睛通红,却没问什么,只是走过来,帮他拍掉身上的雪。
“粥在锅里温着。”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很稳,“我给你热了三遍。”
李渊忽然鼻子一酸,伸手将她和孩子们紧紧搂在怀里。雪在他背后融化,渗进衣服里,带来刺骨的冷,可怀里的温度,却烫得他心头发颤。
“爹,你去哪了?”李阳揉着眼睛醒来,小手抓住他的衣角,“我和妹妹找了你好久。”
“爹去打坏蛋了。”李渊笑着,擦掉儿子脸上的泪,“以后再也没有坏蛋敢来了。”
李悦从他怀里探出头,小手举着个东西——是他掉在雪地里的平安符玉佩,玉绳断了,却被她用红绒线重新系好,上面还沾着几片雪花。
“娘说,这个能保护爹。”她把玉佩塞进他手里,小脸上满是认真。
那天的早饭,红薯粥熬得很稠,苏瑶往他碗里卧了两个荷包蛋,蛋黄颤巍巍的,像两颗完整的心。李阳说要学爹打坏蛋,李悦说要给爹缝更多的护臂,苏瑶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满满的光。
李渊看着窗外的雪,阳光穿过云层,在雪地上折射出七彩的虹。他忽然明白,所谓归途,从来不是逃避过去,而是带着伤痕,也要为身后的人撑起一片晴空。
雪还在慢慢融化,顺着屋檐滴落,敲打着青石板,像一首温柔的歌。炊烟从烟囱里升起,和雪后的雾气缠绕在一起,模糊了远处的山,却清晰了眼前的家。
这里,才是他余生唯一的战场,也是他永远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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