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章 :檐下暖阳融冰霜
太行山脉的雪化了,檐角的冰棱滴着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李渊蹲在院角的小菜圃里,手里捏着颗刚发芽的菜籽,小心翼翼地埋进松过的土里。苏瑶给他做的棉手套放在田埂上,沾着些湿润的泥土——开春了,地气暖了,他的左手终于敢离了手套,去碰那些带着生机的绿。
“爹,王大爷说今天有集市,能换麦芽糖!”李阳背着个小竹筐跑进来,筐里装着他攒了一冬的废铁,有生锈的铁钉,还有半截自行车链条,都是他在巷口捡的。这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总爱琢磨着“换点东西”,像只勤恳的小松鼠。
李渊直起身,看着儿子额角的薄汗,忽然想起年前雪夜。李阳发高烧,村里的赤脚医生束手无策,他背着孩子往镇上跑,雪没到膝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苏瑶跟在后面,手里攥着家里仅有的积蓄,棉鞋湿透了,却跑得比谁都快。那晚在镇卫生院的走廊里,他看着苏瑶给孩子擦汗的手,忽然觉得所谓的兵王勋章,远不如此刻怀里温热的小身子实在。
“换两块就够了,给妹妹留一块。”李渊拍掉手上的土,从晾衣绳上取下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爹跟你去,顺便买些菜种。”
李悦正坐在门槛上,给她的兔子灯笼糊新的窗纸。灯笼的竹骨被李阳玩得有些歪,她就用细麻绳一圈圈缠好,像给受伤的小动物包扎。见李渊要走,她忽然举起灯笼:“爹,能给灯笼换个新穗子吗?红的。”
苏瑶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盆刚和好的面,发面的酵母香混着柴火的烟味,在院子里漫开。“别总惯着她。”她嘴上说着,却往李渊手里塞了个布包,“这里面有两斤白面,跟王婶换点红糖,悦悦爱吃甜的。”
李渊捏了捏布包,沉甸甸的。他知道这是苏瑶省了半个月的口粮,就为了给孩子们换点零嘴。他转身时,看到苏瑶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衬里——这件蓝布褂子,她穿了五年。
集市在镇口的老槐树下,摆摊的都是附近村里的人。卖菜的老太太挎着竹篮,篮子里的菠菜带着露珠;编筐的老汉坐在小马扎上,手指翻飞,竹条在他膝头成了型。李渊把李阳的废铁卖给收破烂的,换了五毛钱,又用白面换了半斤红糖,最后在糖画摊前停住脚。
“给孩子转个龙。”他掏出两毛钱,放在摊上。
糖画艺人的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金黄的糖汁勾勒出龙的鳞爪,威风凛凛。李阳看得眼睛发直,小手在裤缝上蹭了又蹭,却在糖画递过来时,往妹妹手里塞:“悦悦先拿。”
李悦摇摇头,把龙尾往哥哥那边推:“哥哥大,哥哥先咬。”
李渊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分食那只糖龙,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想起在边境时,战友们分一块压缩饼干的样子,那时觉得战友情比金坚,可此刻看着孩子们指尖沾着的糖渣,才懂最该珍惜的,是这檐下的琐碎温暖。
回家的路上,李阳忽然指着前面的岔路口:“爹,那里有个穿军装的叔叔,看了你好几眼。”
李渊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路口的老榆树下站着个年轻士兵,军帽檐压得很低,却能看到肩上的列兵军衔。那人见李渊看来,慌忙转身,往镇外的方向走,步伐有些乱。
“不认识。”李渊摸了摸李阳的头,加快了脚步——那士兵的站姿,是标准的队列姿势,裤脚的折痕笔挺,绝不是普通的路过。
推开院门时,苏瑶正站在灶台前烙饼,锅沿的热气把她的脸熏得通红。“回来了?”她掀起锅盖,“我给你们留了葱油饼。”
李渊把红糖递给她,没提路上的士兵。有些事,能自己扛的,就不必让她担惊受怕。
夜里,李渊躺在炕上,听着身边苏瑶均匀的呼吸声,却毫无睡意。他悄悄起身,走到窗边,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院门口的石碾上——那上面,有个新的脚印,鞋码和白天那个士兵的一模一样。
他从床底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面装着他唯一保留的军装纽扣,还有张泛黄的合影。照片上,他和战友们穿着迷彩服,站在界碑前,笑容里带着青涩的骄傲。照片最边上的,是赵峰,他最好的兄弟,五年前在毒蝎沟为了掩护他,被沙狼的人打死了。
敲门声很轻,三下,停一停,再三下——是部队里的暗号,代表“自己人”。
李渊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正是白天那个年轻士兵,手里捧着个黑布包,脸色发白:“李……李前辈,赵营长让我来的。”
赵营长,是赵峰的父亲,当年的团参谋长。
黑布包里是个骨灰坛,坛身刻着“赵峰之墓”四个字。年轻士兵的声音带着哭腔:“赵营长去年去世了,临终前说……说一定要把赵峰的骨灰交给您,说您知道该把他葬在哪。”
李渊的手在颤抖,指尖触到冰凉的坛身,像触到了毒蝎沟的冰雪。五年前,他以为赵峰的遗体被炸毁了,连个念想都没留下。
“他还说什么?”李渊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说……说让您好好过日子,别惦记过去的事。”士兵从怀里掏出封信,“这是赵峰牺牲前写的,没寄出去。”
信纸上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在紧急情况下写的:“老李,我不行了。别为我报仇,活着回去,看你家娃长大。咱当兵的,不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安生日子吗?”
李渊的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他想起毒蝎沟的那个清晨,赵峰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给他,笑着说“我比你壮,扛得住”。
年轻士兵走后,李渊抱着骨灰坛,在院门口站了很久。苏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件棉大衣,轻轻披在他肩上:“是……你兄弟?”
李渊点点头,声音哽咽:“他为了救我……”
“葬在咱家园子里吧。”苏瑶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让他看着咱过日子,看着孩子们长大,也算……也算有个家。”
第二天,李渊在小菜圃的角落里,给赵峰立了个小小的土坟,坟前种了棵桃树。李阳和李悦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跟着爹给桃树浇水,李悦还把她的兔子灯笼挂在了树枝上,红绒穗子在风里轻轻晃。
赵峰的骨灰下葬那天,天很蓝,云很白,檐角的冰棱全化了,滴着水,像在唱歌。
李渊蹲在桃树下,看着苏瑶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晒被子,被单在风里展开,像一面面白色的帆。他忽然明白,赵峰说得对,他们流血牺牲,不是为了那些冰冷的墓碑,而是为了这檐下的暖阳,为了孩子们手里的麦芽糖,为了身边这个人眼里的光。
午后的阳光透过桃树的枝桠,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苏瑶端来碗红糖水,放在他手边:“喝点甜的。”
李渊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有些粗糙,却带着暖。李阳举着他做的木头剑,在院子里追蝴蝶,李悦坐在田埂上,给赵峰的坟头拔草。
炊烟又升起来了,混着饭菜的香,在巷口散开。李渊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心里的冰,都被这暖阳融了。
他不再是那个手握钢枪的兵王,只是个想守着家的男人。
而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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