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零一章: 烟火深处是吾乡
太行山脉的春来得迟,却来得烈。一场夜雨过后,院角的菜畦里冒出成片的绿,沾着水珠的菠菜尖儿顶着晨雾,像撒了一地的翡翠。
李渊蹲在畦边薅草,左手的指甲缝里嵌着新泥,右臂的护臂被苏瑶换了新棉絮,暖烘烘的贴着皮肤。他的动作不快,却稳当,薅起的杂草带着完整的根须,扔在竹筐里码得整整齐齐——这是他在边境学的本事,潜伏时连草叶的动静都要记在心里,如今用来侍弄菜园,竟也得心应手。
“爹!学校捎信来,说下月初要开家长会!”李阳背着书包冲进门,校服领口沾着墨渍,手里挥舞着张揉皱的通知书,“老师说让家长都去,还要讲孩子们的理想!”
李渊直起身,看着儿子被风吹红的耳朵。这孩子十五了,个头已快赶上他,说话的声线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却总在喊“爹”时,尾音不自觉地软下来。他接过通知书,上面的钢笔字娟秀工整,是李阳的班主任王老师写的,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知道了。”李渊把通知书折好塞进裤兜,指尖触到里面的硬纸壳——是他昨晚给李阳做的书签,用桃树枝削的,上面刻着“持重”两个字,“你想跟老师说什么理想?”
“我想考军校!”李阳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攥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像爹一样,当解放军!”
李渊薅草的动作顿了顿,菜畦里的菠菜被晨风拂得轻轻摇晃。他想起十七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站在父亲坟前,说要去当兵保家卫国。那时不懂,所谓保家卫国,藏着多少不能说的牵挂。
“想好了?”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山涧水的清冽。
“想好了!”李阳的脚后跟在青石板上磕出轻响,“王老师说,现在的军校要学好多知识,不光能打枪,还能学怎么保护大家。”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李渊耳边,“我还想考你当年的军校,看看你说的那棵老槐树还在不在。”
李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又酸又软。他从没跟孩子们细说过部队的事,可李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总爱缠着村里的老退伍兵打听,把他当年的军功章偷偷拿出来擦了又擦。
“阳阳!”苏瑶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混着蒸馒头的麦香,“快来帮我把蒸笼抬下来,再晚就赶不上给你妹妹送早饭了!”
李悦今年上初二,学校在镇上,得住校。苏瑶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蒸馒头,让李阳骑着自行车送去,馒头里总要夹片酱牛肉——那是她托人从县城捎的,自己舍不得吃,都给孩子们攒着。
李渊走进厨房时,苏瑶正踮脚够灶台顶上的酱菜坛,蓝布围裙的带子松了,垂在腰间晃晃悠悠。他伸手帮她扶稳坛子,指尖触到她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像落了层细雪。
“家长会我去吧。”苏瑶用抹布擦着蒸笼,水汽在她脸上凝成细珠,“你那胳膊,骑车去镇上怕是吃不消。”
“没事。”李渊把护臂往上提了提,“医生说多活动活动好。再说,阳阳想让我去看看他的教室。”
苏瑶没再争,只是往他手里塞了个刚出锅的糖包:“趁热吃。我给你缝了个新布包,装着你的常用药,放在自行车筐里了。”
李阳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出门时,车后座绑着个保温桶,里面是给李悦的馒头和酱牛肉。李渊跟在后面走,看着儿子的背影在晨雾里越来越小,忽然想起李阳小时候,也是这样跟在他身后,一步一趔趄地学走路。
镇上的中学门口种着两排白杨树,树干笔直,像列队的士兵。李悦正站在门房等着,校服裙洗得有些发白,却熨得平平整整。见他们来,她眼睛一亮,快步跑过来,手里拿着个作业本:“爹,这是我画的黑板报,老师说得了奖!”
板报上画着片金色的麦田,田埂上站着个戴草帽的男人,身边跟着两个孩子,远处的屋檐下冒着炊烟。画的角落写着行小字:“我家的春天。”
“画得好。”李渊摸了摸女儿的头,她的发绳还是去年那条红绸,被苏瑶用同色的线补了又补,“中午想吃什么?爹让你娘给你做。”
“想吃娘做的荠菜饺子!”李悦的梨涡陷得深深的,“老师说下周末组织去烈士陵园扫墓,爹能陪我去吗?我想给赵峰叔叔献束花。”
赵峰的骨灰埋在院角已经五年了,每年清明,李渊都会带着孩子们去桃树前祭拜。李悦总说,赵峰叔叔是好人,要不是他,爹就回不了家了。
家长会开在下午。教室里的课桌椅摆得整整齐齐,墙上贴着孩子们的奖状,李阳的名字在“三好学生”的名单里,笔锋有力,像他握笔时用力的样子。王老师是个年轻姑娘,说起李阳时眼里带着笑意:“这孩子懂事,上次班里组织帮孤寡老人挑水,他一个人挑了三缸,手磨破了都不吭声。”
李渊坐在李阳的座位上,课桌里摆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脊磨掉了漆,扉页上写着“向李叔叔学习”——那是李阳偷偷写的,他说的李叔叔,就是他。
散会时,夕阳把教室的影子拉得很长。王老师叫住他,递来张纸条:“李阳说,这是他想跟你说又不好意思说的话。”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爹,我知道你当年很辛苦,我会努力,不让你再吃苦。”字迹有些歪,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
李渊捏着纸条往校门口走,远远看见苏瑶站在白杨树底下,手里提着个布包。她今天穿了件新做的蓝的确良衬衫,是用李阳的奖学金买的,领口别着个塑料梅花胸针——那是李悦在集市上套圈赢的,一直舍不得戴。
“等久了吧?”李渊走到她身边,闻到她身上的肥皂香,是镇上供销社卖的“蜂花”牌,便宜,却好闻。
“刚到。”苏瑶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件新做的马甲,藏青色的,上面绣着简单的花纹,“给你做的,早晚凉,套在外面正好。”她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纸条上,没问什么,只是往他口袋里塞了个苹果,“路上吃,甜的。”
回家的路上,李渊推着自行车,苏瑶走在旁边,两人没说多少话,却踩着同样的步频。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棵老树的根,紧紧缠在土里。
路过村头的老井时,看到李阳和李悦在帮张奶奶打水。李阳把水桶往井里放的动作,像极了他当年教他的样子,稳而准;李悦则拿着块抹布,仔细地擦着井台边的青苔,嘴里哼着苏瑶教的歌谣。
“你看。”苏瑶碰了碰他的胳膊,声音很轻,“孩子们长大了。”
李渊点点头,眼眶忽然有些热。他想起当年在边境,每次执行任务前,都会把苏瑶和孩子们的照片揣在怀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回去。那时他以为,活着回去就是终点,却不知真正的归途,是看着孩子们在自己守护的安宁里,慢慢长大。
晚饭时,苏瑶真的包了荠菜饺子,馅里放了些虾皮,鲜得李阳连吃了三大碗。李悦给李渊盛了碗饺子汤,里面漂着葱花,是他爱吃的样子。
“下周末去烈士陵园,我给赵峰叔准备了他最爱吃的烟丝。”李阳抹了把嘴,“王大爷说,当年赵峰叔总抢他的烟抽。”
“还得带束白菊。”李悦补充道,“我去后山采,那里的野菊开得正好。”
李渊看着孩子们认真的样子,又看了看苏瑶——她正低头给饺子捏花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在墙上的全家福上。照片里的李渊穿着苏瑶做的蓝布衫,苏瑶的头发用他给的桃木簪挽着,李阳站得笔直,李悦的发间系着红绸。背景是院角的桃树,枝桠上挂着李悦的兔子灯笼,灯笼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暖融融的。
李渊忽然明白,所谓兵王的荣耀,从不是军功章上的寒光,而是这烟火深处的寻常日子——是菜畦里的新绿,是蒸笼里的麦香,是孩子们的笑声,是身边这个人的温度。
而这,就是他用半生守护的吾乡。
夜渐深,灶房的灯还亮着,苏瑶在给李渊缝补磨破的袖口,针脚密密匝匝,像写不尽的牵挂。李渊坐在对面,给李阳削着新的书签,桃木的清香在屋里漫开,混着月光,酿成了岁月里最醇的酒。
喜欢兵王归回请大家收藏:(m.ququge.com)兵王归回趣趣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