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里,潮湿暗淡。
油灯的光影跳跃不定,映着刑架上的玄玑子。
他头发散乱,伤痕交错,被打得皮开肉绽,却仍咬死不肯开口。
元苍又是一鞭下去。
道袍裂开,他仍然只重复那一句话。
“贫道所为,是为陛下炼丹延寿,从未受人指使……太子殿下若不信,贫道也无话可说……”
李肇懒懒倚在交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扶手,神情淡漠。
“那孤便再问你一遍。为你提供丹方的人,是谁?引你入宫的,又是谁?说出来,孤赏你一个痛快。”
玄玑子抬头,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嘴角还带着血沫。
“殿下何必白费力气?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元苍气得上前一步,扬鞭又要落下——
“元苍。”
李肇淡淡开口,“别打死了。不能让他死得这么舒坦……”
元苍动作一顿,收鞭退后。
李肇站起身,缓步走到刑架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以为你不说,孤就查不出来?还是你以为,你背后的人,能救你出去?”
玄玑子啐了一口血水,干脆闭上眼睛,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这时,一直安静坐在旁侧的薛绥,也缓步上前。
“殿下,这般审问,怕是问到明年也问不出结果。”
她指尖捏着块帕子,一身素淡衣裙衬得面色雪白,眉眼清冷。
“不如换个法子……等着那人,自投罗网?”
李肇侧头看她:“平安有何高见?”
薛绥唇角微扬,瞥向玄玑子,露出一丝极淡的冷峭。
“让人把消息散出去,就说玄玑子受不住刑,已经招了,还供出背后指使……”她声音轻缓却笃定,“他背后的人,若是沉不住气,定会派人来灭口——若是沉得住气,那便是对此有恃无恐,玄玑子此人,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李肇了然,眼底掠过赞赏的笑意。
“好,那孤便陪你看戏。”
他挥手示意元苍近前,低声吩咐几句。
元苍领命而去。
-
两日后的深夜。
天牢的甬道尽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低等杂役服饰的小卒,低着头,提着一个食盒,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他走到牢门前,低声道:“大人,小的是来送饭的……”
狱卒并未起疑,弯腰开锁,挥挥手让他进去。
小卒低着头,快步走到玄玑子身前,放下食盒,打开盖子……
里面是两样简单的饭食。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嚼了。”他飞快地瞥一眼阴影里的玄玑子,见他毫无反应,又轻咳一声,拍了拍食盒。
“底下有大人赏的补药,记得吃。”
说罢他就要转身离开。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喝
“拿下!”
两个侍卫悄无声息地现身,一左一右扭住他胳膊。
小卒受惊,低低怒吼着,转头,就对上李肇冰冷的目光。
他吓得魂飞魄散。
“太,太子殿下……”
李肇站在甬道里,薛绥安静地立在他身侧。
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走近。
李肇问:“谁派你来的?”
小卒双腿一软就瘫在地上,咬紧牙关不答。
元苍手下稍稍用力,他痛得惨叫一声,整个人被掼倒在地。
食盒翻倒,饭菜洒了一地,从中滚出一颗用蜡封好的黑色药丸。
薛绥弯腰,捡起药丸,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眼底寒意骤生。
“是鸩毒。见血封喉。”
小卒面如土色,涕泪横流地磕头。
“太子殿下饶命,饶命!是、是慈安殿的刘公公让小的来的……说、说只要把这个食盒送到,便给小的一百两银子……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殿下……”
李肇冷笑一声:“带下去,仔细审问。”
“是!”
元苍拎起瘫软的小卒,如同拎起一只小鸡崽,快步离去。
玄玑子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眼中希望破灭,面如死灰。
李肇再次转身看他,“现在,可以说了吗?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求死不能。想必你也听说过,孤审人的手段。玄玑子,不要逼孤出手——毕竟孤就要大婚了,不想沾太多血腥。”
玄玑子浑身一颤,满脸颓败。
“贫道……贫道告诉殿下也无妨……”
他安静片刻,哑声开口,
“想必殿下已经知晓,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刘公公找到贫道,说太后凤体违和,听闻贫道善于养生炼丹,请贫道入宫为太后调理……后来,也是刘公公引荐贫道见了陛下……”
“只是如此?”李肇声音更冷,“控制陛下,蛊惑圣心,也是太后的意思?”
玄玑子嘴唇哆嗦一下。
“太后没有这么吩咐贫道,是陛下自己贪恋长生,贫道才投其所好……此事,刘公公知情,但没有阻拦……”
薛绥忽然开口,“端王殿下呢?他怎么说?”
玄玑子急忙否认。
“没,没有……贫道不认识端王殿下……”
薛绥与李肇对视一眼。
承庆太后多年来偏爱娘家侄女所生的魏王。如今魏王被圈禁,她想借力控制皇帝,从中渔利也说得过去,但毒害皇帝,未必是她的主意。
毕竟皇帝是她的亲生儿子……
所以,是否另有其人,借太后之手推波助澜?
譬如一直安静的李桓?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李肇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的灰,语气没什么起伏。
“孤给过你机会,非要自寻死路……孤便看看,你能撑到几时……”
玄玑子脸上血色尽失,却仍固执地摇头。
“太子殿下……今日便是打死贫道,也再吐不出什么来了……”
李肇哼声,拿起刑具瞥了薛绥一眼,又随手丢下,扭头吩咐元苍:“继续审,别让他死了。”
-
雪后初霁。
慈安殿里,承庆太后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银质的梳篦划过花白的头发,动作慢悠悠的,一如往常。
昨儿夜里,她殿里的太监刘忠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处寻不到影子,她心中已料到几分。
听到李肇前来,她放下银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皮未抬。
直到李肇大步走入,朝她行礼。
她才放下茶盏,慈声带笑。
“太子今日怎么有空来哀家这里?莫不是来给哀家报喜的?”
李肇摆手,让人把刘忠带进来,往前一推。
“孙儿是来给皇祖母送礼的……”
刘忠扑通跪地,头颅低垂,抖得说不出话。
“皇祖母,”李肇开门见山,“您宫里的人,潜入天牢,意图毒杀朝廷要犯,您可知情?”
太后的手顿了顿,指尖转动茶盖,笑着瞥了刘忠一眼:
“哀家年纪大了,精神不济,竟不知底下人出了这等胆大包天之徒?这等背主行恶的奴才,太子依法处置便是,何必来问哀家?”
刘忠一听,当即面无人色。
“太后娘娘!您不能……您不能过河拆桥啊!明明是您……”
“大胆的狗奴才,竟敢攀咬哀家!”承庆太后厉声打断,厉声打断他,重重拍在桌上。
“这奴才定是被人收买,故意来污蔑哀家。太子,你不会相信他的胡言乱语吧?”
李肇笑了笑。
“一个刘忠,死不足惜。但皇祖母的清誉,孙儿却不能不顾。”
他近前一步,声音压低。
“刘忠已招认,是皇祖母授意他引玄玑子入宫,也是皇祖母让他毒害父皇,并去天牢灭口。皇祖母,你告诉孙儿,谋害君王、祸乱朝纲,该当何罪?”
承庆太后嘴角笑意微顿,随即冷哼一声:
“太子莫非审案审糊涂了?这分明是有人在诬陷哀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太后才是老糊涂了。”李肇目光锐利,刀子似的盯着她。
“满朝皆知玄玑子是经皇祖母举荐入宫,如今他闹出这么大的事,您说您不知情,谁信?太后不肯交代真相,是要一个人担下这谋害圣躬的大罪吗?”
太后的脸色终于变了,猛地拍响桌子,声音发颤。
“太子休得胡言!哀家是先帝遗孀,圣上亲娘,怎会做这等有悖伦常之事?”
“皇祖母心里清楚。”李肇语气沉了沉,带着十足的威严,“说吧,是李桓、李炎,李佥,还是李劭?你帮他们,图的是什么?”
太后看着李肇冷峻的脸,又瞥一眼地上瘫软的刘忠,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身上的宫装,语气平静得有些反常。
“哀家老了,不中用了,管不了这么多事。既然太子觉得哀家碍眼,要强加罪名,那随你处置便是,横竖哀家也活够了,早点下去陪你的皇祖父,省得在这宫里受气。”
李肇眼底笑意更冷。
证据确凿,她无从辩驳。
这是量他不敢对嫡亲祖母的痛下狠手。
“看来皇祖母是宁肯担罪,也要护住那个人。”
李肇微微颔首,猛地负手转身,冷冷吩咐。
“来人,皇太后心怀先帝,日夜感念先帝恩情,自请离宫,去皇陵为先帝祈福。”
说是自请,实则软禁。
承庆太后没料到他如此狠心,脸上血色霎时褪尽
“太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驱逐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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