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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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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章 金石难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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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陵苦寒孤寂,与冷宫何异?

里头还押着不少获罪的宫妃,平日里连炭火都供不上。

她去了,便别想再回宫,别说借势翻身,指不定会被昔日那些受过她磋磨的人,暗地里使绊子……

“哀家是你皇祖母,嫡亲的祖母……你这般悖逆不孝,就不怕天下人唾骂,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吗?”

李肇不为所动,无波无澜地吩咐侍卫。

“即刻备车,护送太后凤驾前往皇陵。一应起居,按制供给,无孤诏令,不许出皇陵半步,亦不许外人探扰。”

“李肇!”承庆太后厉声喝止,指着他的鼻子,保养得宜的脸上,皱纹深深,“你如此对待嫡亲祖母,不孝不悌,不怕你九泉之下的皇祖父,不得安宁吗?”

李肇抬眼,看着她微微一笑。

“皇祖母到了皇陵,不妨亲自问一问皇祖父?”

“你——”承庆太后被堵得险些背过气去,攥着帕子浑身发颤。

李肇眼神冷冽,唇边却牵起一丝笑意,“皇祖母一心念着皇祖父,孙儿这是成全您的一片深情,怎会是不孝呢?除非……皇祖母对皇祖父的思念,是虚情假意,做给旁人看的?”

这话毒辣,直戳心窝。

承庆太后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

半晌,她才颓然跌坐回椅中,咬牙恨声。

“李肇,你这般刻薄寡恩,六亲不容,迟早会遭报应的……”

李肇但笑不语。

这世上若有报应,萧嵩之流早已死无全尸,何须他动手清算?

至于皇家骨肉……

亲不亲,疏不疏,何足论,皆炎凉。

唯有握紧的权力和身边的平安,才是真的。

-

当日,李肇便派人将承庆太后送往皇陵。

承庆太后心知大势已去,哭闹撒泼只会更失体面,没有再做无谓挣扎。

她走出慈安宫时,回头望一眼那住了大半辈子的朱红宫墙,眼底满是不甘不舍,终究也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有人上书痛陈太子不孝,但很快被压下,从头到尾没有引发多少波澜。

只是了解内情的人,心下更是凛然,对李肇的手段愈发敬畏。

从君父到祖母,他出手果决,不留余地。

经此一事,东宫权柄再无质疑。李肇对大梁朝局的掌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不知为何,薛绥心中那点不安,并未随之散去。

一是大师父那句“他不死,你就得死”的诅咒,日夜萦绕,如同悬在头顶的冷剑。

二是她总觉得,李桓太过安静了。

谢微兰之死、太后被逐、东宫势大……这一连串变故中,他竟没有半分动作。

一个惯于隐忍蛰伏的对手,远比锋芒毕露的敌人,更为难防。

-

处理完太后之事,李肇抽空去了一趟紫宸殿。

王承喜躬身候在门外,神色恭谨。

“殿下……”

“父皇近日如何?”李肇问。

“回殿下……”王承喜停顿一下,才低声道:“陛下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少,糊涂的时候多……清醒时便闹着要丹药,不肯好好进药进膳……”

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只抬眼望向李肇,语气恳切。

“陛下身子实在熬不起了,恳请殿下多多规劝……”

这个老太监,是真心盼着崇昭帝好的人。

李肇看他一眼,未发一言,推门而入。

殿内熏香浓重,混杂着久病之人的沉疴之气,闻着格外窒闷。

崇昭帝躺在龙榻上,眼窝深陷,面色青灰,不过短短几日,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李肇挥手让侍立的宫人退下,独自走到榻前。

“父皇,儿臣来看您了。”

崇昭帝掀开眼皮,看见是他,忽然哑声笑了起来,“你已……得偿所愿,还来看朕……这个废人……莫不是想亲眼看看朕的狼狈……再羞辱一番?”

李肇看着曾经威严自负的父皇,沉默许久才道:“儿臣行事但凭本心。”

“呵……咳咳……”崇昭帝想冷笑,却引发一阵剧烈咳嗽,险些喘不过气。

李肇弯腰,伸手替他顺气。

待他气息稍平,又端起几上的汤药,用银勺试了试温度,才喂到崇昭帝的嘴边。

“父皇,喝药吧。”

崇昭帝偏头避开。

“放心,没有毒。”李肇道。

“要让父皇龙驭上宾,儿臣有的是法子,何必亲自前来,惹人非议?”

崇昭帝喉头发痒,气得又是一阵咳嗽,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无奈地张嘴喝了两口汤药,喘着气,眼神复杂地看着李肇。

“你打压兄长,囚禁君父,又驱逐太后……是要将李氏宗亲赶尽杀绝,好稳坐这龙椅?”

李肇目光清正地回视他,语气平静。

“儿臣所为,是为铲除奸佞,肃清朝纲,尽人子孝心。”

“你……不必……在朕面前假惺惺。”崇昭帝眼底满是怨毒,“朕倒了,满朝上下,最得意的人,便是你……”

李肇不欲多言,放下药碗淡淡一笑,

“父皇若肯早一些清醒,严惩萧嵩,约束平乐,儿臣也不必走到今日这一步。”

“你个……逆子!罔顾人伦,还敢强词夺理……”

“要骂便骂,要恨便恨。”李肇挑眉反问:“父皇以为,儿臣还会在意这些虚名?”

这毫不掩饰的傲慢与锋芒,让崇昭帝一怔。

随即,他竟低低笑起来。

“好,狂得好……这般目中无人,狠绝果断……倒是……颇有朕年轻时的样子。”

李肇静静看着他,唇角一冷。

“父皇说笑了。儿臣再狠,也狠不过父皇……”

崇昭帝像是听到极好笑的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把龙椅,是会吃人的。坐上去的人,从来由不得……自己。迟早……你也会变得和朕一样……”

他边笑边咳,“猜忌、多疑、冷酷……这是帝王的……宿命……”

李肇眉头微微一蹙,“儿臣不是父皇,也不会变成父皇。”

崇昭帝终于笑够了,喘息片刻,又费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远处的案桌。

“那里……还有玄玑子炼制的……金丹……他们不肯给朕……太子,你要真有孝心……就给朕……拿来……”

李肇眼底掠过一抹痛色。

“父皇可知,你若不曾服用玄玑子的那些丹药,原本还能多活几个月的。如今五脏俱损,便是华佗在世也难挽回……他根本不是为你续命,是在催你的命。”

他走到案前,拿起一枚“金丹”,回到榻前。

“来人,带玄玑子入殿。”

不过片刻,元苍将玄玑子拖了进来。

李肇道:“照实说——”

这道人早已没了往日仙风道骨的模样,袍服污损,鼻青脸肿,显然是在天牢里吃了不少苦头,见到崇昭帝,扑通跪地,便涕泪交加。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小人该死,小人欺骗了陛下……那不是什么益寿延年的金丹,只是金石猛药炼制的邪恶之物,服用时可令人精神亢奋,宛若登仙,实则透支精元,久服会腐蚀五脏六腑,耗尽气血……”

崇昭帝瞳孔猛地一缩,死死盯着他,嘴唇哆嗦着。

“你……你在胡说什么?”

玄玑子磕头如捣蒜。

“是假的,陛下,统统都是假的。这世上没有什么延寿妙药,更没有长生之术……全是小人诓骗您的……小人贪图富贵,罪该万死…求陛下开恩,求太子殿下开恩啊……”

为了活命,他亲手戳破谎言。

也打碎了崇昭帝最后一丝念想。

崇昭帝如遭五雷轰顶,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着玄玑子,眼中光芒一点点寂灭下去,最后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溅在明黄的锦被上。

王承喜立刻大叫。

“太医,快传太医……”

李肇将丹药掷于地上,用靴底碾碎。

“去请舒大夫来……”

崇昭帝整个人瘫在榻上,怔怔地看着李肇,眼睛死灰般空洞。

“为何要救朕?让朕……吃着这丹药死了,岂不……正合你意?朕死了,你便可……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

“儿臣不想在热孝期内成婚。”李肇语气平静,又残忍,“平安等了这么久,儿臣想给她一个体面的婚礼。父皇要好好活着,看儿臣娶妻。”

崇昭帝一噎。

想从他脸上找出虚伪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坦然。

他忽然觉得无比痛心,重重地倒回枕上,闭上眼睛,无力地挥了挥手。

“滚……朕……不想再看见你……”

李肇看了他片刻,躬身行了一礼。

“儿臣告退。父皇保重龙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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