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礼部的人频繁出入东宫和宜园。
六礼被简化,但该有的规制和仪式,还是样样不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压缩在短短几日,紧锣密鼓地推进。
时间紧迫,宫里宫外都忙得人仰马翻。
宜园里,因这突如其来的盛大婚事,也闹了一点小风波。
薛庆治不知哪来的脸面,竟提着礼物上门,美其名曰探望雪姬,为薛绥添妆,话里话外仍想以父亲的身份,为薛绥操持嫁仪。
雪姬神志不清,自然是不会让他见着。
薛绥也没请他入屋,在廊下摆了茶座,神色冷淡。
“薛大人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薛庆治想到会受到冷待,没想到薛六这般不留情面,不顾旁人眼光,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阿绥……你终究是薛家的女儿,出嫁这等大事,没有娘家出面操持,终究于礼不合。传出去,也让外人看了笑话?为父知道,以往多有亏欠,但如今……”
“薛大人的父爱,来得太晚了。”薛绥打断他,目光冷冷,字字如刀。
“渴时未递半杯浆,饱时何需假热肠?”
薛庆治的笑容僵在脸上。
见薛绥态度坚决,他干咳了两声,又自说自话。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血浓于水,咱们终究是父女,这是为父为你准备的嫁妆,你瞧瞧……”
他说着,奉上一张嫁妆单子。
“这是为父的一点心意。”
薛绥接过单子,扫了一眼。
“薛大人有心了。只是我的婚事,不劳外人费心。”
她面无表情地将嫁妆单子推了回去。
“若无其他事,薛大人请回吧。”
薛庆治碰了一鼻子灰,气不打一处来。
“你不要不识好歹。薛六,我是你亲生父亲!”
薛绥目光静静落在他脸上。
他老了。
鬓边白发丛生,眼角皱纹沧桑。
曾经那个在她面前高高在上的父亲,早已被仕途磨得失了锐气。
而她,也不再是那个年幼软弱可欺,企盼父爱垂怜的小姑娘……
“父亲?我年幼无依,在薛府受人欺凌时,你在何处?当年他们把我赶出薛家,说我是薛家的耻辱时,你在何处?我母亲病重,在府里受尽磋磨时,你又在何处?如今我攀了高枝,你就来认父女了?这般趋炎附势,薛大人自己不觉得臊得慌吗?”
薛庆治被怼得哑口无言,脸皮涨得通红,指着薛绥瞪了半天,最终在薛绥冰冷的目光下,狼狈地拂袖而去。
薛庆治走后没多久,三房夫妻就来了。
两口子带着厚厚的添箱礼,进门就笑。
“六姑娘,你三叔说了,你母亲不便操持,你一个姑娘家也没经过这些,难免疏漏。若不嫌弃,便让三婶帮你张罗张罗?”
薛绥看着态度诚恳的钱氏和一旁略显局促的薛庆修,心里稍微软了些。
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有劳三叔三婶。”
薛庆修见状,总算松了口气。
他打开箱子,露出里面的珠宝和首饰。
“这些都是你三婶精心挑的,虽然比不上东宫的富贵,但也是三叔和你三婶的心意。”
薛绥看了一眼,东西不算多名贵,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多谢三叔三婶。”
有了钱氏里外张罗帮衬,宜园更添了几分备嫁的热闹气象。下人们穿梭往来,清点嫁妆,张贴喜字,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
薛月沉、薛月娥,以及一些不相熟的世家勋贵,也都差人来送添箱礼。
文嘉公主也来了。
红宝石头面,上好的江南云锦,赤金的鸳鸯宝瓶,一件件贺礼,都是她的精挑细选的珍品。
“瞧瞧,这些你可喜欢?”
“都喜欢。”薛绥满眼暖意,“公主费这么多心思,我哪有不称心意的道理。”
“噫?”
文嘉拉着薛绥的手,仔细对着她打量,忽然抿嘴一笑:“我怎么瞧着,咱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薛六姑娘,似乎清减了些?怎么?该不会是……婚前怯场了吧?”
薛绥笑了笑:“公主说笑了。只是连日忙碌,有些疲累。”
文嘉打量着她,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女人家出嫁前,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正常。看来啊,你是真把太子殿下放在心上了。”
薛绥望着地上铺着的大红喜毯,没有答话。
情蛊之事,她无法对旁人提起,即便是文嘉公主这样的知交好友……
“你也别多想,太子待你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他为了你,连太后都敢动,这样的夫君,满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份了。”
文嘉只当她是女儿家婚前紧张,温言安抚。
薛绥抬眼,抬声道:“殿下他……原是为了顾全大局……”
“你呀,就是嘴硬……”文嘉哼了一声,伸手拉过她的手,“往后嫁过去,好好跟他过日子,别把自己绷得太紧……”
二人正说着话,侍女来报,陆府送贺仪来了。
来人,正是陆佑安。
文嘉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恢复自然,起身便要告辞:“我也该回去了,妞妞……”
如意忙道,“妞妞去园子里找黑十八玩了,公主稍坐,我去找她……”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瞧瞧。”
文嘉急着避开,一脸仓促的模样,让迎面进来的陆佑安脚步一顿。
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又迅速分开,各自行礼问安,颔首示意。
一个走向院内,一个走向门外。
身影交错,一种无声的遗憾,在空气中淡淡弥漫开。
薛绥看着文嘉离去的背影,又看看陆佑安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身姿,心中不由轻轻一叹。
郎有情,妾有意,却无缘相守。
就如她和李肇,也不知是何结局……
陆佑安收敛心神,上前几步,规矩地行了一礼,声音沉稳,一如往常。
“郡主,末将奉家父之命前来,献上薄礼,恭贺大喜。”
他身后的侍从,呈上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盒。
薛绥示意小昭收下,微笑着道谢,又让人看茶。
“有劳陆将军跑这一趟,代我多谢陆相费心。还请坐下喝杯茶吧。”
陆佑安摆摆手,躬身一礼。
“郡主客气了。末将还要回去复命,不便久留,礼既送到,便不多打扰了。”
他话说完,略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封缄口的信,双手递上,语气比方才更是慎重了几分。
“太子殿下近日为朝务所绊,分身乏术,不便亲自前来,特地嘱托末将,将此信转交郡主。”
薛绥接过,谢过陆佑安。
待他行礼告辞,屋内再无他人,她方才拆开火漆,抽出信笺。
是李肇的字迹,苍劲有力。
“平安,礼部那些老古董十分啰嗦,道是你我婚前不宜相见,孤甚厌之,然婚期在即,不欲多生事端。待大婚之日,孤再十里红妆,迎你入宫。”
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想着他写下这些字句时的神情,薛绥的心口忽然传来一丝细微的悸痛,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在轻轻拉扯……
她抚上心口。
婚期越近,这情蛊仿佛来得越发频繁。
她默默走到窗边,望出去……
庭院中,花树不知何时已冒出嫩绿新芽,微风吹过,带来些许暖意。
春天就这样来了……
不过弹指间,便到了崇昭十六年的二月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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