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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藏拙,真把我当傀儡昏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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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3章 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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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内,仍是那一片旌旄不动的肃穆景象,唯有晨光渐浓,从殿梁高处垂落下来,在那一道道红玉石砖上拉出细长的金影,宛若横亘大地的细线,悄然将朝局分割开来。

殿中列臣,衣袍整肃,姿态却已不再如先时那般逼仄或抗拒。

新党中人已尽数请辞而去,清流一派静立朝列之上,虽无形逼人之势,却有一股说不清的紧张暗流,缓缓在朝堂之中蔓延开来。

气氛并非压迫,倒更像是一种不知未来走向的沉默。

那是一种从未经历过的“茫然的肃穆”。

朝堂上少了一半之人,声音亦随之少了许多。可正因为这寂静,反倒衬得大殿更显空旷,也更显冷峻。

诸公沉默良久,终是许居正缓缓出列。

他身形不动,神色沉静,仿佛已在心中斟酌许久。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王擎重不可罢”,没有再言“新党不可动”,没有再提“操之过急”之语。

因为他明白,那些话如今说出来,只会徒增尴尬与软弱。

李安石三答惊众,顾应辰等四人殿试立威,虽无人明说,却已将“人不可得”这一前提彻底打破。

从那一刻起,他们就再无借口。

也正因此,许居正的语气转而沉稳,甚至显出几分罕见的主动:

“陛下。”

他低首,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虽无波澜,却听得极清:

“如今新党一系既已去职,其所掌之官署,从京畿中枢,到天下州府,从六部到十三司,从外省督抚、道台、府通判,再至各地布政、按察、兵备之使……”

“其所控之人,其所掌之权,绝非四五职位可代。”

“今一动新党,其所空之位,恐不止数十,而是数百,乃至千计。”

言及于此,他语气放缓,不是责难,更非忧急,而是极其现实、冷静的陈述。

“然方才诸人所展,才情可嘉,已足以撼动中枢。”

“顾应辰之识边政、荆汶之通法纪、梁宁之一丝不苟、杨简之直抒胸臆、李安石之统纲执中——五人并列,或可为吏、为法、为兵、为御,皆称得上栋梁之材。”

“至此,臣等亦不敢再言‘无人可替’。”

他一顿,话锋一转,终于言归正意:

“但事至此,仍需面上言清。”

“主位虽稳,然千枝百杈,不可一人独干。”

“臣斗胆问陛下——除却中枢数位之外,余下数百缺职,陛下可已有预备人选?”

这一问,说得极是分寸。

不是挑战,也非探底,而是提出一场极具现实性的“官治难题”。

霍纲闻声,也跟着出列,躬身说道:

“许公所言甚是。若言兵部尚书、户部尚书、都察院掌院御史、京兆尹等一干中轴官位,今已有人补缺,确可安稳。”

“但下至礼部诸司、各府文案主事、五城兵马、巡检察司、各地学政、库使、缉察司,皆由新党旧人任职。”

“除却职位多寡,其架构亦非一朝一夕之功。”

“若陛下已有长远安排,自是万民之幸。若尚有空悬之位,臣等不揣鄙陋,愿献所知。”

他话至此,亦自袖中取出一册,躬手奉上。

那册并不华贵,乃寻常蓝封官籍本,然纸角磨出老光,一看便知翻阅数次,绝非临时所制。

“此册所录,皆臣数年督政于外、稽察于中时所识之人。”

“或为府县幕僚,或为贡监之士,亦有科场未登而才名素着者。”

“臣不敢言人人堪任要职,然若为补缺分差,分署分衙之职,当可助朝局一时。”

霍纲一向严谨,此刻却语中颇有一股罕见的热切。

魏瑞亦缓缓躬身出列,双手捧上一函卷轴,神色肃然:

“臣少言,然也常观人于细务之中。”

“这卷中所录者,多为世间所不识之才。”

“昔日大尧选人,往往重门第、重出处、重派别。臣虽非新党之属,然见新党数十年来蔽塞言路、遏绝外才,于心不忍。”

“今朝局已动,臣愿以此卷荐贤,望陛下择而用之。”

此言一出,殿中众臣再度哗然。

谁都没料到,一向少言如魏瑞,竟也藏有人才名录!

一时之间,不少中下位官员纷纷心动——纷纷暗忖:

若今朝此势成局,天子将旧党尽除、清流主事,那这朝堂之势——便是真正的“再造新秩序”!

而这“新秩序”所需之才,从上到下,从京至野,从兵至文,从吏至法——将是一场彻底的更替!

果不其然,数位地方出身的清流官员,也开始接连出列,自陈平日亦有所识。

“臣在江东时,见芜湖一吏,理粮政有法,断户口条理井然,年不过三十,实堪一用。”

“臣之州郡旧友,有一士,连中三道试,竟屡因不谄而被拦,今尚未授职,可怜可叹。”

“臣曾主持贡院,考中一子,文法精熟、政道俱通,无一短处,惜因出身寒门,无门而入。若今日登堂,愿亲引荐。”

渐渐地,列臣之中,那些本以沉默观局者,也纷纷低声于同僚耳边道起所识之人。

或在市井为医,通吏章而不以科举为途;

或为边城小书吏,识图纸、知军备、办案有度,却终不得一迁。

如是诸才,若能登朝,或许真能成就“大治之基”。

而这一刻,便是那“真正朝局转向”的临界点——

昨日尚为旧制所限,寒士无门;

而今日,朝堂列列,竟有清流重臣纷纷自荐、主劝、荐人,企图以“天下之贤”补“大尧之缺”。

这一幕,前所未有。

不是因为朝廷缺人,而是第一次,真正敞开了“择人不问门第”的那道门。

那些名册,那些卷宗,那些私录人物小传,平日不过藏于几人袖中。

可在今日,却成为了这“新朝”根基再塑的骨架。

而朝堂之上,那些尚未走出的中层小臣、典仪小官、校书郎中,也皆暗生震动。

他们意识到——

真正的机会,来了。

金銮殿中,气氛再起微妙波澜。

那些刚刚被朝臣郑重其事、满怀希冀地捧出的名录尚未传至御前,朝中各部官员才刚开始就人选的门第、资历、出身一一道来。

朝堂一侧,几位年老清流已凑在一处,正低声磋议着某一位十年前因贪腐案株连受阻的士子是否可酌情启用。

另一侧,又有一名兵部郎中从袖中抽出一卷微皱之纸,语速飞快地向相熟的旧僚介绍某地驿丞如何审地册、定粮差、调马役,一一称奇。

人声不高,却如潜波细浪,逐渐扩散殿中。

这是一种“久不得用者”终于可被一言唤醒的氛围,也是一种重掌选官之权的振奋情绪。

许居正站在中列之首,静静看着这一切,眼中神色复杂。

他身后有文吏低声道:

“许公,是否将那两年在西北访得的三人也一并纳入?臣记得那王焕之子、柳田那边的小孙……”

话未说完,许居正已缓缓抬手制止。

他望着御阶之上那位冕服端坐的帝王,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那道年轻却已显森然威仪的声音缓缓响起:

“诸卿不必急于举荐。”

声不高,却一落下便让整座大殿安静了几分。

“关于后续人选,朕自然已有所准备。”

萧宁一手负在身后,轻抬下颌,语气不快,却极有分量。

“这是朕所列之人选名录。”

“大家不妨先看看,再举荐人才也不迟。说不定,诸位所荐之人,朕也识得。”

话音方落,大殿之中几乎是一瞬凝滞。

许居正原本已半张开的唇顿时顿住,霍纲转头看了他一眼,眉峰微动,似是也没料到这一变数。

“……陛下也识得?”

这一句话,轻描淡写,听来似调侃,又像无心插柳,但在在场的朝臣耳中,却如冷风扫顶,几欲令他们怀疑起自己的记忆与判断。

朝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一人接话。

名录?

什么名录?

谁能想到,陛下竟早就有了准备,而且不是几人,而是一份足可应对“数百职位空悬”的“人选名录”?

这是怎么可能的事!

便是清流一系的老臣们,哪一个不是花费数年乃至数十年,在外察政巡察、亲访寒门、私下观人,才能积攒下那寥寥十数名可堪大用的士子名册?

不是他们不肯举荐,而是真才难寻,况且这些年新党执政,门路难进、言路难开,即便有才之人,若非早早依附某派,又或有贵胄荫护,几乎无法跃身而起。

便是如此严苛之势,许居正、霍纲、魏瑞等人,才逐年私藏、暗记、筛选、磨砺,至今也不过寥寥数十名“或许可用”的候补之士。

而陛下呢?

陛下不过亲政不过一年!

更有甚者,这一年来,他多半时间皆处于宫中整饬禁军、设司礼、断密谍,哪有余力在广袤的天下中筛选寒门之才?

更莫说,此前他虽在缘会,但那也不过一载半时间,且多是随行礼巡、勘灾赈恤,便是他心有所察,那也不过粗观民情,又怎会深入至一个个郡县之中?

更重要的是,这世间有的是浮名之士,便是才高八斗,也往往难辨真伪。

如何确保所列之人,皆非纸上风骨、口舌才情之徒,而是真能立职担事、兴官济民之人?

这一疑团,几乎瞬息之间,在每一个朝臣心头腾起,绵延不绝。

列队之中,有年轻官员瞪大了眼睛,想要从天子面上读出些许玩笑的意味,可偏偏——萧宁的神情却淡得出奇,语气平稳到近乎冷然。

他不像是在试探,也不像是在调侃。

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他们本该早就预料到的事实:

“你们不知道,不等于朕没有。”

“你们未见,不代表朕未寻。”

而正是这一点,才叫所有人更不安。

魏瑞目光一凝,不自觉地侧过头去看许居正。

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口。

因为他也无法解释,这份名录究竟是从何而来,又为何陛下这般笃定,竟敢当众言之?

列中,有人轻咳一声,却咽回欲言的话。

有文臣一脸错愕,微张的唇一合再合,终于只是低下头去,不知是羞惭,还是难堪。

“他……从哪儿得来的?”

“陛下……他怎会认识这许多寒门贤才?”

“难道……这名录里真有人是我们才甫拟荐的?”

更多的目光,开始彼此交换。

起初是疑,随后便转作惴惴不安。

他们忽然意识到一个可能性——这位年少帝王,这位曾以“未识政务”、“经验不足”而被新党诸臣轻视的天子。

或许早已在他们眼皮底下,行走得比任何人都远、都深、都沉。

他或许早就着手谋划,早就开始挑选、观察、积蓄。

他从未声张,却一击便可打中最深处的空虚。

在这一刻,“才俊之能”不再是问题,真正震动他们的,是“朕也识得”这四字之后,那个悄无声息布局天下的影子。

是那份几乎不合常理的掌控力。

是那一座藏于宫墙背后、并未随新党退场而出现,却足以改变朝堂结构的“无形选官体系”。

他们一向自信自己才是庙堂人才储备的掌控者,是唯一的通道,是选贤任能的最终保证。

可现在,那份掌控权正悄悄地,被从他们手中剥离。

他们不敢相信。

但他们不得不信。

天子言之凿凿,从容不迫;若非真有实据,又怎敢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抛出如此惊人之言?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竟无一人敢追问“那名录安在”。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因为他们害怕,若天子真一摊手,那名录上赫然写着他们方才提及之人、苦寻数年之才,那这朝堂上,还有什么不是陛下心知肚明的?

而他们,又究竟在为谁奔忙、为谁筹划、为谁倚重?

许居正的手,仍握在袖中,指节却微微收紧。

他想再说一句什么,终究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未发一语。

殿中,风声不起。

阳光微斜。

唯有天子端坐御阶,似笑非笑,眼底波澜无声。

金銮殿上,风声未动,旌旗如雕。

晨光透过琉璃窗棂,在朱红色的丹柱之间流转,似流水覆玉,缓缓铺洒而下,在群臣身上投下斑驳光影。

肃穆之下,疑惑依旧未解。

自萧宁那句“诸位所荐之人,朕也识得”落下,整座朝堂便如被定在原地。

殿中没有人言语,但每一张面孔、每一双眼神,都在思索、在权衡、在等待。

这是一种近乎诡异的静默——不是出于敬畏,也不是出于迟疑,而是一种带着本能抗拒的、不愿相信的错愕。

所有人都在等,等一个解释,等一个佐证,等那个看似不可能、却由天子亲口道出的“预备人选名录”的真实面貌。

萧宁缓缓起身,脚步未动,双袖一展,微笑着道:

“我知道,诸位可能不敢轻信。”

“亦或者,是担忧朕所准备之人,并不符合大尧之需。”

“但既然今日已至此地,不如——大家便一同看看这份名录。”

话音甫落,一名司礼监内侍应声上前,从天子身侧案几上取出一册青玉封皮的文册,小心捧起,自御阶而下,步步平稳,缓缓行向列臣之首的许居正。

那名册不厚,封面素雅,只镶一圈银边,无名无签,无署无章。

可当它递到许居正手中时,这位阅尽庙堂风波、屹立朝纲三十载的阁老,却在触手那一刻,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低头翻开第一页,手指刚触及纸角,眉目便在下一瞬骤然一震。

只见第一页,便列有七人之名。

首名,便是“柳怀章”三字。

名字之下,小注依旧隽秀工整:

“柳怀章,南岳人氏,家世清寒,少而好学。十五岁起随乡中旧儒游学,刻苦攻读,三试乡试皆中解元,三赴京兆会试,俱为上第,却因家门寂寥、门路不通,久滞于贡籍之列。”

“后曾短随许阁老南巡,署为行幕,善于财赋章程、田地丈量、人丁抽征,一地之政,操理如线,不乱分毫。曾拟荐为户部主事,未及启用,便因朝局震荡而搁置。”

字里行间,不言激烈,却字字沉稳,昭示其才实具用、心性耐重。

许居正手中一颤,几乎失声。

他记得此人,记得太清楚了。

就在半月前,他还打算极力举荐此人入部任职,奈何朝中新党把持,终被冷落在外。

自此,此人去向无闻,许居正也以为他不过隐迹林泉,再难成用。

可如今,他的名字,竟赫然在天子之手所列名录上,而且……备注清晰,履历详尽,连其曾遭拦阻、被搁置之职都一一在列!

许居正的手按在名录页上,久久未能翻动下一页,额间不觉沁出一丝细汗。

他抬眼望向萧宁,却见那位天子仍端坐高阶之上,眼神淡然,眸光不动,只神色之中,隐隐含着一点难以捉摸的笑意。

“许卿不妨继续往下看。”

萧宁的声音,在殿中幽幽响起。

许居正低下头,翻过第二页、第三页。

手指所至之处,每一个名字,皆令他震动。

“贾思远,原拟荐入都察院作试御史,因无背景,中止。”

“谭霁,文法通达,三年前礼部乙榜首选,后因卷宗遗失,错失拔贡。”

“宋渊之,旧岁考功郎中属吏,文案处置极速,年不过三十,识于京察间。”

每一人,都不是普通才子。

他们不一定是最耀眼的进士,也不一定是最显赫的门第,但他们每一个——都是清流们在各地巡视、在地方整政、在多年奏章之后,于尘沙中精挑细选出的“可堪器使之才”。

这些名字,从未被写入朝堂正式录用名簿,更不曾登台显贵,他们不过是潜藏在庙堂之下的一股暗流。

可如今——他们却全部出现在这份“天子自拟”的名单之中。

而这,仅仅是册之首三页!

许居正只觉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他无法说话。

他转头,将名录传给身后的霍纲。

霍纲接过之后,只翻了两页,便骤然收住了动作,神情剧震。

他目光死死盯着一人之名:“冉其安”。

这正是他任太学监试时,亲笔录下的弟子。

那年殿试失利,却为人沉稳持重,心有抱负。

他本想将其保举入礼部从九品吏职,怎奈冉其安家无一丝依靠,身份卑微,曾为仆读。消息一出,新党在礼部之人当即冷笑:

“仆人子?监试错心了罢。”

此事让霍纲数月心头不忿,却无可奈何。

如今,这“仆人子”,却以隽然端正之字,出现在天子名单之中,旁注云:

“观其行,胜过门户之名。”

霍纲唇线紧绷,久久说不出话来。

而魏瑞拿过名录之后,也只看了几页,便眉心紧锁,手指轻轻在某一人名下注上点了点。

那是他任东南巡使时,在一个小驿站中遇见的一个驿丞之子。

名为“王期”。彼时不过十八岁,谈及漕运水文,张口便有通识。

魏瑞曾私访试之,惊为天人,本欲留名以备,怎奈此子后来因私出郡域被责,音讯杳然。

竟也在此列!

殿中列臣见三位重臣神色激动,也纷纷踮脚偷望,渐渐的,名录传至后列,一时间,不断传出低低惊叹。

“怎么会有他……”

“此人我也识得!”

“这不是我两年前……在南镇时所见之人?”

“我亲写过荐书,可惜压在衙中无人送出,怎会……”

惊声虽小,却不绝于耳。

而这一切,皆在天子眼中。

萧宁静静看着这一幕,不动声色。

他的目光穿过一张张错愕的面孔,看见那些自以为通晓朝局的人,在逐字逐句的名录中,逐渐被打破成见、动摇骄傲、惊诧不已。

他并未露出胜利的神情,亦未嘲笑谁的短视或无知。

他只是缓缓坐回御阶之上,眉眼平静,仿佛这不过是一场理所当然的揭晓。

要知道,这可是自己早早就在准备的名录了。

而今,这份名录,终于如惊雷压顶般落在朝臣面前。

谁还能说天子只是年少无识?

谁还能言朝局无人可用?

这一刻——朝堂上众臣,心服者未言,震撼者无声。

金銮殿中,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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