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快点!所有子弹、备件,一颗都别落下!五分钟后必须撤离!”
“侦察兵盯好前头那片林子!眼珠子放亮点,别让那帮杂碎从后头摸上来掏咱们屁股!”
“征召兵不要想着逃跑,人生地不熟的,你们跑出去就是找死。”
一名宪兵少尉边跑边吼,反复强调。
张涵弓下腰,双手扣住重机枪前脚架,掌心收紧,腰腹猛地一使劲,沉重的枪身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离开地面,低声骂道:“半个钟头挖坑架三脚架,工事刚弄利索,打了没十分钟就跑,这不是瞎折腾吗?”
“折腾也比被感染者堵在这儿强。”臭虫一边说话,一边把怀里那只死兔子往战术背心内侧塞,兔子毛蹭着里头的绒衣,暖烘烘一团。他抬手托住后脚架,指节扣在熟悉的凹槽里,“嘿嘿嘿,这小家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终归得进我肚子里。”
张涵没接话,双手前后一托,把机枪稳稳扛上肩。
枪身压得肩头微沉,他下意识调整了下姿势。
几枚黄铜弹壳正躺在雪上,被他一脚踩中,在软雪上陷下去小半截,边缘翘起来一点,沾了层薄薄的雪沫子,没什么大动静,只听得见雪被压实的细碎声响。
眼角余光往后扫了扫,那弹药手拎着弹药箱,脚步迈得不快,但跟得很紧,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在风里时断时续,白花花的哈气刚冒出来就散了。
认识还不到一天,话少,看着挺老实,可谁知道心里揣着什么。
张涵咂了下嘴,舌尖顶了顶冻得发麻的上颚,把到了嘴边的几句糙话又咽了回去。
真要是说漏了嘴,被这小子听去捅给上面,他这上士的衔,也护不住自己。
“臭虫你小子偷奸耍滑是吧?”张涵猛地顿住脚,肩膀被枪身压得直打颤,“老子这半边膀子快被压垮了,你那边是揣着棉花还是咋的?”
臭虫在后面趔趄了一下,枪身跟着晃了晃,他赶紧稳住架势:“张哥你讲点道理,这坡都快溜成滑梯了,我在后头光跟你较劲别枪托就够受的,你在前头重心低,不沉才怪!
张涵皱着眉往雪地上啐了口唾沫:“少废话,先放下。”他抬手往旁边指了指,等枪身稳稳搁在雪地上,才转头对弹药手抬了抬下巴,“列兵,过来换个手。你去抬前架,我来拎这箱子。”
弹药手“欸”了一声,快步上前把弹药箱递过来。
箱子把手上结了层薄冰,张涵接过来时手滑了一下,赶紧攥紧。
“嘿咻…嘿咻…”列兵弯腰扣住前脚架,先是深吸一口气,肩膀往上耸了耸,胳膊猛地绷紧,脸憋得通红。
枪身却只抬起半尺就晃了晃,他膝盖微屈,气沉丹田,借着反劲再次发力,总算把枪身带离地面。
刚顺坡挪了两步,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差点跪倒。
枪身跟着往一侧歪,他赶紧松开一只手撑在雪地上稳住身形。
另一只手死死扶着枪架,雪渣子顺着袖口灌进去,他也顾不上抖落,咬着牙继续往下挪。
“好好干列兵,有些苦总得吃。”张涵揉了揉被勒出红印的肩膀,眼神里没半点波澜。
89式重机枪战斗全重26公斤,说重不算压垮人的分量,说轻也绝不是随手就能拎动的。
可他凭什么要自己来干这力气活?
军衔在肩上扛着,命令下去,自然有人该接。
主射手加组长的身份,是让他发号施令的本钱,不是来当挑夫的。
权力的滋味很邪门,不过是管着两个人的小组长,竟让张涵像饮了醇酒般发飘。
就像古时候的官老爷,出门自有轿夫抬轿,吃饭自有仆役布菜。
从前只当是戏文里的桥段,轮到自己才懂,这不必亲力亲为的从容,会像藤蔓缠树般悄悄收紧。
明明在临海市时,见那些士兵对平民指手画脚,军官们耀武扬威地让底下人跑前跑后,只觉得刺眼又反感,背地里不知骂过多少回。
可如今看着列兵吃力的模样,竟觉得理所当然,就像官老爷使唤下人,再寻常不过。
目光扫过下方调整队形的车队,张涵却又感到莫名的烦躁。
刚才那少尉蹲在雪地里,压低了声音说:“临时指挥部里吵得快掀了顶。”
“先前给旅部发了情况简报,那边迟迟没个准话,只说让咱们自行商议定夺。”
也是,隔着十万八千里,他们摸不清这山沟里的实情,哪敢随便拍板?
真要是命令下错了,捅出娄子来,追责的板子还不是得他们自己扛。
“239的人坚持,上级没下令,就必须死守在这儿。”
“第43摩托化步兵团的主官却认为,没补给没援军,在这儿耗着就是坐以待毙。”
本来就是两支部队,建制不同,作战思路拧不到一块儿。
吵到最后各让一步,定了个说法:“实施战术转移,向友邻部队防区收拢,汇合后再作部署。”
说白了就是撤退,咱们这股兵力太单薄,孤军插得太深,不赶紧跟友军合兵一处,撑不了多久。
可又能往哪退呢?
两侧山壁陡得跟刀削似的,装甲车开过去能直接卡成废铁,汽车轮子都得陷进石缝里。
难不成扔了给养、撇了车辆,踩着没小腿的积雪往树林里钻?
那密匝匝的枝桠能刮破军服,没等走出半里地,人就得冻成硬邦邦的冰棍。
原路返回更不行。
刚才交火时已经摸清,前面路段埋伏着感染者,再往道上钻,保不齐撞上大股的,到时候想脱身都难。
这么一琢磨,路就剩一条,顺着道往回蹽。
可后方武鸣县,炮声就没停过,轰隆隆的闷响隔老远都能听见。
头顶不时有从滩沙江方向发射的导弹飞过去,带着长长的啸音划破天,是这一带打得最凶的地方。
他们这四千号人真填进去,怕也跟往深水里扔块石头似的,连个响儿都翻不起来。
分明是换个方向,往火坑里填得更急些。
“唉,自己这伙人的处境,可不就跟那宠物狗一个样?”张涵心里不乏做着比较。
在家里头,主人天天搂怀里亲,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可一旦跑远了,真遇上事、哪怕是没忍住咬了人,人家躲得比谁都快,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生怕沾上边惹一身腥。
“长官搭把手。”弹药手咬着牙低唤,胳膊已经开始发颤。
“慢慢来,别急。”
张涵踩着土坡上的冻草茬子溜下去,落地时膝盖猛地一沉卸了冲劲,转身就伸手托住弹药手抬着的重机枪前端,把枪身稳稳顺到坡底。
“张哥,你俩往上使点劲,我这边有点撑不住啊。”臭虫在后面攥着三脚架的铁杠,跟着前面的节奏往下挪步,每一步都得先把脚跟碾进冻土,再一点点松劲放枪。
坡太陡,枪太沉,稍不留神松了手,这铁疙瘩能直接滚到坡底,连带着人都得被拽下去。
“臭虫你稳住!别慌着松劲,对,就这节奏,慢着来!”
“知道知道,放呢放呢……”臭虫龇牙咧嘴地应着,胳膊上的劲儿跟抽丝似的往下泄。
枪身溜到坡底最后一截,张涵双手攥紧护板往回收劲,弹药手顺势往下压。
“哐当”一声闷响,三脚架的尖儿扎进雪地里半寸深,总算稳稳立住。
臭虫松开手,指头发木,甩了甩:“他娘的,这重机枪是铁打的,咱是肉长的啊!扛着这玩意翻山越岭,比拉磨的驴还遭罪!”
“驴能保命就偷着乐吧。”张涵松了手,弯腰拎起脚边的弹药箱,“你俩接着抬,往公路挪,我先过去看看车。”
弹药手刚想抹把脸,手举到半空又缩了回去。
手套早冻成了硬壳,一碰脸跟刮刀子似的,他瞅了眼臭虫撸起袖子发红的手腕,闷笑一声:“听见没?就咱俩列兵遭罪,长官拎着弹药箱遛弯去了。”
“去你的遛弯,”臭虫照着弹药手胳膊肘就怼了一下,“你眼瞎啊?没见那箱子底都快被子弹坠变形了?比这枪轻多少?真要让你拎,保准走三步就得哭着喊娘!”他啐了一口白气,又瞪了对方一眼,“就你话多,赶紧搭把手!磨磨蹭蹭的,等会儿张哥回头该骂咱偷懒了!”
弹药手一肚子苦水倒不出,那弹药箱多重?他扛过多少次,还不清楚?
可被臭虫这连珠炮似的一顿抢白,反倒没了脾气。
“多使点劲怕啥?”臭虫见他蔫了,反倒得意起来,故意绷紧胳膊,把肩膀上的肱二头肌拱得鼓鼓的,“咱年轻,浑身的力气跟刚开闸的水似的,累了往雪地里蹲会儿,喘两口粗气就又满格了。不像某些人,干点活就跟要了命似的。”
张哥虽然爱耍点滑头,分活儿的时候总把轻省的往自己跟前划拉,还振振有词“老兵的腰是金子做的”。
可真到枪子儿跟蝗虫似的飞过来时,那老小子从不会自己先蹽。
喊“撤”的时候总往他这边偏半步,跑起来也故意压着速度,生怕把他落下。
人心里都揣着面镜子,谁是真心实意护着你,谁是把你当垫脚的石头,照得清清楚楚。
平时偷个懒、耍点小聪明,那叫会过日子;真到要命的关头,能把后背亮给你,这才是真格的。
心里认了这份实在,多扛点累点,压根不算事儿,换谁心里透亮,都得这么想。
这要是搁在古时候拜师学艺,可没这便宜事。
师傅收了徒弟,先让你劈三年柴、挑五年水,磨得你没了性子再说。
真到传艺时,藏着掖着是家常便饭。
烧瓷的师傅往窑里添柴,得支使徒弟去后山拾粪。
打铁的师傅抡锤子,总在关键火候时让徒弟去买酒。
就算磕了头、敬了茶,端着师傅的饭碗,能学到的也多半是些皮毛架子。
真本事?
那是压箱底的吃饭家伙,师傅得攥到棺材里,生怕徒弟学全了,抢了自己的营生。
喜欢雪中孤城:疫病封锁下的末日求生请大家收藏:(m.ququge.com)雪中孤城:疫病封锁下的末日求生趣趣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