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宋邸四人下棋。
说那随黄门公进宫给皇帝看病的唐昀、龟厌二位道长。
倒是那皇帝勤勉,与那唐韵道长一个搓来一个吃,两人玩的挺愉快。
龟厌却是看不得这官家服药的嘴脸,便觉一个阵阵的发冷。
本就不想见这官家,却是架不住程鹤装的辛苦,又是一个眉来眼去的说劝。
此番能前来做到这个样子,也算对得过友人之托。
心下道,此番便是个稳妥。
便揉了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舍了那缠着唐韵道长,还要吃丹药的文青,只身出得暖阁。
倒也没个去处,信步沿了长廊,抬眼间,便到了那奉华堂前。
见那堂前园中,春阳筛影空林,黑石卧于白沙,饶是一片禅意的素净。
经过一冬,枯黄色的青苔之上也有嫩绿的嫩芽发出,毛茸茸的一片。垫了天青三足洗,青绿相得益彰。春日暖阳洒下,点缀了盈盈的翠色,让这黑白之色之间,也有了一番春意盎然。
这摆设倒是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倒是那济尘禅师佛前供果,此时忽然撞入心怀,且是一个好吃。
然这厮人已去,却不知再尝却又到何时也。
于是乎,便吞了口水想了那一嚼满嘴渣的供果,解了身上的韵坤,斜靠在廊柱上,在那长廊檐下盘腿席地坐了。
远远的望去,倒是日如红丸,风轻云淡。
初春的晴冷,寒风料峭了些。然,在此处却不觉得寒冷,倒是暖暖的让人心下懒懒。
心,随之静下,闻得檐角风铃悠扬,便不觉哪里且有清风去,吹得往事纷纷入怀来。
望那黑石之上的“天青三足洗”,初春的阳光映照下,静静的,犹自散出的阵阵星云霞雾,饶是有些个出神。
霞雾间,仿佛又见那师叔之山,懒懒的闲坐在草堂之前那榕树之下。
如同现下自己一般,仰面感风,遥望汝州之野草岗之下那残雪春芽,宿鸟破画。
心下连日的愤恨、郁闷,愁苦,便是一番碧落新雨洗。如那天青三足釉色映出的霞雾一般,清湛平静,风过无纹。
便觉是那汝州之野温润阳光,照泄在那笔洗之上,点点的星光如同云烟,萦萦绕绕与那白砂黑石。
心下懒懒了,不想再去纠结那些个过往。索性闭了眼去,任由思绪于心中飘散,不去约束。
却不知过了几何,却听那身后有气息,便长长的出了口气,睁开了眼道:
“原是师哥……”
听身后唐韵埋怨了道:
“你倒是清闲……”
龟厌听了却懒懒的不想动。依旧拔眼那白砂黑石间,那抹点点的星云霞雾,问:
“却不去治那亡人,扰我作甚?”
唐昀听了却笑而不答话,自家便盘腿坐了,又将那袍襟裹了腿,望那园中黑白的星光魅影,道:
“倒是个好去处。”
说罢便不再理他,调匀气息入定,闭目做了一个五心朝天。
这话虽是随意说来,却让龟厌听了一个双关。好去处!倒是一盏天青釉,连得两边思。
却忽然想起,自家这小师哥倒是没去过那汝州之野,又怎的知晓这一边的思绪缠绕?
且回头,便见那无心朝天打坐了的唐韵。
此态,饶是看的那龟厌一个瞠目结舌。
心道:眼前这师兄本就不是修行的出身,怎的这会子打坐来?
咦?唐韵道长在茅山不修行的麽?
她倒不是个修行的胚子,也没有那根基。
只在这堪虞天象上天赋异禀,华阳先生见其才不世出才破格将她收做弟子,带入三茅。
然,这唐韵道长其他方面倒是个狼犺。别说其他的,就打坐这般根基上的修练也是一个难堪的紧。
但是,也是个要强的,见别的师兄都能降龙伏虎,心下自然是不平了些。然,还没等她多加修炼,偏偏又等到了仙骨道体的小师弟上山。
倒是一个人比人去死人,尽管是入道比这小师弟要早些,奈何这厮先天的道体,生下来就已经降龙伏虎的体质。倒是没地方说理去!
于是乎,便更加的勤勉。说起来这事也是她死心眼。天赋这事且不好说来。
就说这灵官诀吧,我一手就能做到,有些人,他就是两只手一起上,把指头掰断了也弄不成。
刘混康对唐韵亦是费心费力,教打坐,教口诀,那叫一个耳提面命、随时点拨。
然,终是一场辛苦,只得一个苦劳而。到死了都没见到她明了主宾沉浮,更不要说那降龙伏虎。
那唐韵道长也是费尽心思也未磨得出个丹田来。最终只得落下师父一句“天赋欠缺,非后为能补”之言。
然,唐昀道长又是个要强。经过一番又一番刻苦的努力,也终得一个无果。
殊不知,上天已经给了她一个世不复出,天纵之才,想要再得一个倒是有些个贪心。而且,天赋这事,非勤能补拙也。
如此,且是让那华阳先生吹胡子瞪眼。
然这女弟子,倒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一句重话出来,便是憋了嘴要哭。
这不要了亲命了!
于是乎,这茅山的宗师,也只得自家独自寻了别处坐了生闷气去者。
说这打坐功夫有这么难麽?
和尚也不是经常的打坐?
诶,两者且是不可同日而语。
僧人打坐,是感悟佛陀智慧,而无他求。
不过只是一个参禅静思,倒也没什么功夫不功夫的。
道士打坐,那就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了。
这道人打坐且是个麻烦。
却也不是一般人能为之,不到修为,断不可随意打坐修炼。
道教修行打坐,玩的是一个魂游体外,望神气交合得丹。这样才能见得龙虎。
那位说了,你说的那么热闹,究竟什么是龙虎?降龙伏虎,找个老虎打,尽管是犯法,至少你能找到吧?降龙?你先给我找出个龙来!别跟我说澡堂子三楼就有啊!
哈,到那也能找到一条龙。
不过道教的龙虎,且不是那样的。
龙?是离卦、为汞、为心神、为阳火。也可以说是一种让你躁动不安的意念和欲望。
虎威坎卦、为铅、为肾精、为阴水。也可以解释为你自身的原始本能和生理的能量。
道士的降龙伏虎,也没你想的那么神神叨叨。
说白了,也就是通过修炼,去克制你的欲望,和自身的生理本能。
但这龙虎交战之际,且是气机极旺之时。
倘若真意不通且是容易出差错。此间倒有一说,曰“走火入魔”。
一旦走火入魔,且不说体内真元保住保不住的事,即便是丢的性命也是常有的事。
有道是:道士斗龙虎如同渡劫。此言且是一个不虚。
如此,身边若无同门或师尊看护,倒是不敢随意的打坐了玩。不过你打坐了就是为了想点心事的话,那就当我没说。
闲话少说,回到书中。
唐昀道长自知这打坐修为狼狈,自师父刘混康兵解后,便再也不敢行打坐修炼之事。
但,此番倒是赖上了那龟厌。
龟厌知道这师兄的死心眼是什么样的,倒也劝过她,明知不行不要硬撑,势头不对马上撩腿!
然,现下看她似模似样的,且也是个无奈。
心道:你便是坐了吧,莫说降龙伏虎,但凡你能见一眼龙虎,那可真真是真武大帝他老人家给你开小灶了。
由你去了,权当是个养神了呗。
见那唐昀闭目打坐饶是认真,那姿势手法倒也是个规规矩矩,像模像样。然,看罢也是个莞尔一笑。
回头,见那廊下蒲团旁边放了些个瓜果倒是稀罕,心道:定是那番邦进贡之物。
且自顾站起身来,几步过去便一屁股坐下,挑了一个番果拿来,在袍襟上蹭了蹭斜靠了廊柱,吭吭哧哧的啃吃起来。
这个位置且是极好的,春日午后阳光,洋洋的撒在脸上,且是适合躺平了摆烂。难怪要放了瓜果蒲团。
龟厌眯眼悠闲,咬了手中的番果,回味那果汁的甘甜盈于齿颊,心道:此番倒是得来一个逍遥也!
心下刚刚静下,却又想起那些在汝州受那宋粲恩食的日子。且是抢他的果子,赖他的饭食,虽是个不得一个饱来,倒也是一番的快活。
自年下,蒙陆寅来府告知,说是这厮被充军到那银川砦。虽苦寒,然却是个衣食无忧,如此,也是个放心。
然,这银川砦在何地?
倒是个无从得知。
然,只这“银川”二字,便是在他心中萦绕出一个雪白川黑,一派仙家之地也。
心下美美的想罢,便又心道:待京中一应事体处理完毕,便又可到那被人唤做银川之地,蹭他吃喝去者。
心下想了那宋粲嘴惊诧的嘴脸,倒是个快事一桩。
然,却在此时,博元校尉那恶厮的面目却撞入胸怀,依旧是憨笑了望他。
却是个斯人已去,这恶厮偏偏又是个挥之不去,饶是让人苛刻的烦恼,却又唏嘘不已。
这边想着,却见那黄门公垂手站在廊下,望了那静静的打坐的唐昀,便是个知趣。也不做声的躬了一下身子侍立廊下。
观那老媪一脸的春色,便知那官家无碍也。
龟厌刚想开口问他,却冷不丁的看了唐昀一眼,只这一眼看,却看到了一个大大的不妥。
见那唐韵,气息混乱,头如蒸笼。
怎的?不怎的。
他那亡人师哥已经开始冒烟烟了!
龟厌见罢饶是一个大惊失色!慌忙连滚带爬的去看那唐昀,这一看却又是着实的一个心惊也!
见那唐昀鼻白耳赤,面如金纸,气息混乱,且是一个出气多进气少!
额上出汗如珠却是个悬而不动,不见淌下。两眼虽闭,眼皮下的眼珠却是一个滴溜溜乱动。
龟厌心道:造化低了,此乃离魂之状!
倒是埋怨了自己,师兄本是信任于他,而自家却如此顽劣,竟自顾了胡思乱想了去,误了师兄也!
想罢,便嘴里骂着自己,手中慌忙从怀中扯出清心符咒。
且不敢停顿,掐了一个灵官诀在手,将清心符甩了一下。
一声“敕”字出口,便见那符咒爆燃。
那龟厌不敢耽搁,赶紧托了那唐昀道长的下巴,将符咒放在鼻下,嘴里喊着:
“师哥回来!”
唤了几声,却见那唐昀道长依旧是个双目紧闭,眼珠乱动。
这下弄的龟厌且是一个傻眼。
只知者师兄打坐修行狼犺,却不成想竟是一个如此的不堪也。
见手中符咒燃尽,甩手扔了去,便一个起身,向离位吸了口气,踏了罡步掐了指诀,口中大声喝道:
“吾奉文公令,招引生人魂。有关自开,有锁自脱,不开不脱,神杵斩落!”
一声“敕令”咒罢,便见有金光自他身上炸开,霸道的罡气顿向四周荡开。
然,那唐昀仍是个不醒,却见鼻头惨白成青黄之相。
见此,那龟厌且是一个急眼,心道:何等妖邪,摄魂夺魄如此厉害?
想罢,便起手行了手印嗑破中指,画了符咒于手心,口中咒道: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念罢,便掏出天师铜印砸在手心在符咒之上!
随铜印压上!便听得一声滚雷于半空炸开,遂见周遭灵气极速聚集而来。吹的一个飞沙走石!
龟厌周身罡气胀满了道袍,灵气缠绕让那龟厌须发飞扬,如同一个暴怒的天尊,下凡的煞神。
黄门公哪里见过这般的阵仗,那叫一个两腿一软,喊也不曾喊出一声,便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听得那龟厌暴怒喝一声:
“敕!”
一声令罢,一个翻天印,将那手心的血咒按在唐昀的后背之上。
霎那间,见那灵气四下炸开,滚滚如浪荡漾开来。其势如滚雷,声似霹雳。直震的那白沙翻腾,残枝飘飞。
少顷,见那唐昀道长一声呼喝,如溺水之人挣破水面,急急喘息。
龟厌见罢,也是不敢怠慢乐趣。伸手翻出那唐昀道长身上的丹瓶,慌忙磕了一个丹丸出来,捏在手里看了。
且又是一个让他大惊失色!暗自庆幸,自家多看了一眼去。
口中叫道:
“这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咦?这货怎的骂街啊!
不怎的?
换你你也骂街!
且见此丸乌黑,黑中带红,拿在手里便是一个滴溜溜的乱转。还未细看,便觉一阵腥骚恶臭扑面而来。
见此物邪性的很,倒也不敢用它。
心道:这师兄且是惫懒,不会烧丹,你张嘴问我们要嘛?怎的让你炼出这等不详之物来?
想罢,也不敢耽搁,赶紧将那黑丸装回瓷瓶匆匆揣在怀里。
又掏出自家的丹瓶嗑了一颗在手心,捏了那唐昀道长的下巴便丢了进去。
龟厌也顾不得许多,拔了簪子拉了那唐昀道长的手,寻了手上少商穴便直直的刺了下去。
顿时血出,那唐昀道长此时才得大叫了一声,如梦中惊醒。喘息过后,睁眼叫了一声:
“师弟……”
便如耗尽了力气一样,瘫坐在地上,按了胸口呼呼的喘息。
龟厌见她醒来,仍是个放不下心来。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等的妖物,能在自家眼皮底下无声无息的摄魂夺魄!
想罢,便纵身一跃,飞身到那房顶,单脚踩了屋脊上的蚩吻,四下看来。
却在此时,那靠在廊柱上的韵坤护住,仓朗朗一声挣脱剑鞘,直追那龟厌上的房顶。
一霎那,那哀怨之气便层层压了下来。
与那怨气中,却见那黄门公眼神一愣,直直的看了前方,面上却是一番异常的委屈。
自幼被家人好言骗去,强割了送到宫中。眼前又是一晃,又重现了师父责骂,官长责打。
于是乎,那往日受的气,含的冤,便是桩桩件件历历在目,且在心内回荡不得解脱尔。
且是扯了心口的衣衫,双手交替了捶打胸口。然,心下苦闷仍不得开解。且望了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不止,嘴里念了佛,声嘶力竭了凄声喊叫:
“弟子自知罪孽深重,望我佛慈悲,渡我苦海脱身……”
咦?这是为何?不为何。
你看龟厌手里的那把“韵坤”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柄剑锋不锋利的姑且不说。本就是怨气集结不散,修炼成精之妖物!
不出鞘便罢,一旦出鞘,且是能扰人心智也!
气机所致,能让你心里面那点有的没有的委屈,报的没报的仇怨,都能统统的给你翻出来!
龟厌站在房顶,将那后宫细细的看了一个遍,倒也没有一个不详之处。
倒是个心下奇怪。若无有不详,自家这师兄岑的被摄魂夺魄了去?
思忖了回头,扫了一眼那廊下,便又见一个大不妥!
见廊下,黄门公跪倒在地,那头跟不要钱一样,那叫一个玩命一样哐哐的磕啊,这还不算,口中也是酷酷的哀求了佛祖,给他一个解脱。
还没看明白这黄门公作的什么妖。
再看那边!好麽!自家这小师哥亦是个泪水涟涟,哭的个梨花带雨,哭了叫了师父。
看罢,且是暗道了一声不爽。一个人是这样好解释,两个人都这样,那就不是那回事了!
心下且在奇怪,便见身侧不远处,那柄“韵坤”护主。
于是乎,便是一口气松下。
心下怨道:原是你这夯货作妖!
赶紧点手叫了一声“剑来!”唤那“韵坤”飞过。
遂将那口剑一把捉在手里,提了那剑负在身后,怕那哀怨之气再蚀了这俩人的心智。
一个腾跃,跳将下来,寻了剑鞘,将那剑送入。
快步上前,提了那黄门公,兜头便是一巴掌劈头盖面的打去,口中叫道:
“醒来!”
那黄门公吃了一巴掌,顿时一个激灵,随即便是一个猛醒。然又恍惚问道:
“我这是怎的了?饶是脸疼。”
龟厌也没功夫与他解释为什么会脸疼,只能道:
“官家病根已除,无碍。”
说话间,便见金吾卫将军领了众人赶到。
却也不是宫内的左军金吾那帮花样美男,饶是宫外守备的右军。
这帮人饶是一个能打,且都是些个身经百战不死之人,又经得茅山百里挑一,有些个修道根苗的禁军军士。
那带军校尉自是认得龟厌。赶紧叫了声:
“纳刀!”
上前叉手,躬身道:
“见过国师!”
见龟厌摆手,便已知邪祟已除。便也不敢耽搁,匆匆令人去看那黄门公。
众金吾一番忙碌,且搀了那腿麻脚软的黄门公坐起。
尽管有金吾扶他站起,然却依旧是个眼光呆呆,似乎还沉迷在适才的委屈之中,饶是怔怔了不肯回神。
龟厌见他无碍,便一屁股坐在唐昀道长身边。
心道,都是你这惹祸的根苗!害的一帮人跟着你瞎忙活!
然,见她委屈,也不敢再与她一句狠话。
又仔仔细细的看她面色。
倒是个脸色红白,似无大碍。
便稍稍放下个心来。但是,又是个心下不过,张嘴想揶揄两句这狼犺的师兄,却听那唐昀道:
“此间有法阵,我不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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