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大统领心神俱震。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如此真切,可他的脑海却在极致的惊骇中陷入短暂的空白。
刚刚……
刚刚发生了什么……
“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落下。
“疼吗?”宴夫人嘲弄地笑着。
宴大统领回过神来,咬牙切齿:“你……”
“你怎么敢的!”
宴夫人毫无惧色地直视着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宴大统领,我为何不敢?”
“你不觉得,你已经疯魔了吗?”
“老夫人将对老太爷的怨与不甘,尽数倾注于你,在你心底种下恨意的种子,扭曲你的心智,让你憎恶荣老夫人与元初帝……”
“你真以为,我毫无察觉?”
“往日我为宴家和睦,为大郎与嫣儿的前程,为报老太爷恩情,对你一忍再忍,一退再退!我眼睁睁看你作威作福,看你假借“为各房好”之名行严苛家规之实,只为满足你那令人作呕的掌控欲!我更眼睁睁看着大郎日渐戴上假面,嫣儿一日比一日沉默……”
“我一直想着,再忍一忍就好了。忍到大郎有了官身,能自立门户,能主宰自己的人生。”
“忍到能为嫣儿觅得一门好亲事,不求对方家世显赫,只盼他是个品性高洁、温柔敦厚的君子,能真心待我的嫣儿好。”
“这便是我撑下去唯一的念想。”
“如今,回过头来想想,我这么多年的忍耐,还真是一场愚蠢的笑话。”
“你怎么可能允许大郎挣脱你的掌控?你怎么会容忍他自立门户?你又怎会应允我为嫣儿寻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宴大统领静默片刻,目光阴沉如水:“看来你是真疯了,难怪尽说这些疯话。”
“疯的是你!”宴夫人反唇相讥,“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在你的掌控下,宴家已成了什么模样?如同一潭死水,一群行尸走肉!”
“若不是你步步紧逼,嫣儿怎会年纪轻轻就心病难除,生出求死之念?又何至于被逼到要给裴临允那种货色守节!”
宴大统领指节捏得发白,硬生生压下掐死她的冲动:“我从未想过让嫣儿跳进火坑!她的婚事,我自会为她筹谋,定要选一门万里挑一的好亲事,让她做一辈子的人上人。”
宴夫人闻言,眼底的嘲弄几乎要满溢出来。
有些人自欺欺人久了,竟把粉饰得太平信以为真,把那些画出来唬人的大饼,都当作了嫣儿的光明前途。
“人上人?”
“老爷莫非是想将嫣儿许给哪位年迈权贵做填房,还是推进哪位皇子府后院的泥潭里,任她沉沦,一生煎熬?”
“嫣儿身子骨弱,并非隐秘。”
“真正有意储位的皇子,绝不会迎娶一个于子嗣上如此艰难的正妃。”
“即便对方看在老爷的权势上,将嫣儿明媒正娶迎进门,以她那郁结于心病的性子,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怕是不到一年半载,便会被敲骨吸髓,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这一切,老爷您当真不知?”
“不,您比谁都清楚!”
“但是,您不在意!”
“我在意!嫣儿也在意!我要嫣儿活着,我更要是她自己发自内心的想活下去!”
“谁敢阻我,我就跟谁拼命!”
“老爷自己想想,是要跟我闹的鱼死网破,还是应允嫣儿嫁入永宁侯府,为裴临允守节。”
“若是选前者,那你我一起死。”
“若是选后者,那就请老爷尽快再亲手备一份嫁妆,着人送去永宁侯府,表明我宴家的态度,风风光光地送嫣儿出嫁!”
宴大统领没有错过宴夫人眼底的疯狂与狠绝,他清晰地意识到,她方才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绝非虚张声势的恐吓。
“你……”
“你简直是疯了!嫣儿要嫁的不是活人,是个死人!她这辈子就要守活寡,要孤苦伶仃一辈子!”
“她今天当众说出永不改嫁、守节一生的话,就等于斩断了所有退路!她还那么年轻,万一将来遇到真心想托付的人,今日的誓言就会成为套在她和宴家脖子上的绞索!到时千夫所指,我们全家都会被她拖累,永远抬不起头来!”
“她可以糊涂,可以任性!因为还有你我能为她善后。”
“但你掌家多年,理应比谁都清楚人心易变。”
“不仅是旁人,更是嫣儿自己!一时冲动的念头,怎能赌上她几十年的光阴?若她来日悔了,那代价,你我根本承担不起!”
“夫人,此刻你绝不能跟着她一起糊涂!”
“你醒醒吧!”
“嫣儿与裴临允本就素无交集,更何来深厚情分?既无情分作为心念支撑,你让她如何熬过那数十年孤灯清冷的日夜?”
“我只怕她旧郁未解,又添新愁,心病非但不会好转,反而会沉疴难起,在漫漫长夜里被逼到彻底崩溃。”
宴夫人的心神确有刹那松动。
然而,宴嫣的那封信的内容如同滚水泼雪,顷刻间便将这丝动摇蒸发殆尽,随后以一种斩钉截铁的姿态,岿然不动地矗立于她的脑海。
她不知嫣儿以后会不会后悔。
她只知道,嫣儿眼下迫切地想嫁入永宁侯府。
她只知道,嫣儿终于有了求生的意志。
人终究无法面面俱到,顾不到未来,那便只顾现在,只顾嫣儿的命。
“至少,这是嫣儿自己的选择!”宴夫人声音沉冷,斩钉截铁道,“我也劝老爷,趁早打消那些空话套话。除非你现在就立下字据,请来上京德高望重之辈共同见证,承诺从此不再干涉嫣儿婚事,并送她前往江南静养。”
“否则,就立刻在我给出的两条路中选一条……”
“是同归于尽,还是送嫣儿出嫁。”
宴大统领气得几乎仰倒。
这妇人怎么如此油盐不进!
他选的婚事再差,难道还能比让嫣儿嫁给一个牌位、守节终生,孤寂凄苦更差?
“你我同归于尽,宴礼也讨不了好!”
“为了嫣儿的任性,你要把宴礼的前途也一并断送吗?你可想清楚了!”
宴夫人嗤笑一声:“前途?做你手中的提线木偶,像个行尸走肉般过活的前途吗?”
“更何况,他可是你的嫡长子。若真论起来,最该操心他前途的,难道不正是老爷你吗?如今倒拿来质问我,何其可笑!”
“还有……”
宴夫人刻意停顿,拉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问:“老爷如此恨荣后、恨荣老夫人……那容我想想,这世上,与这两人关系最密切的是谁?”
“并非荣国公府……”
“也非那些故交旧友……”
“而是……”
宴大统领骇然色变,厉声打断:“你给我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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