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
“我为何要住口?”
“老爷是陛下的伴读,陛下念及老一辈的交情,念及当年伴读之谊,视您为友,赐您宠信,予您倚重,授您权柄。”
“于朝是君臣,于私是故交。”
“可老爷您呢?”
“您可曾将陛下当作此生誓死效忠的君王?可曾将陛下视为可托付生死的挚友?”
“旁人不过是端着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而老爷您呢?您更胜一筹。”
“您是端着陛下赐的金碗,吃着陛下赏的玉食,碗还没放下,便已开始骂娘了。”
“陛下栽培你、宠信你,真是不如去养一条狗!”
“我说的可有错!”
宴大统领的脸色瞬间铁青的厉害,双目圆瞪状似牛目,粗重的鼻息在寂静中如风箱般鼓动呼哧呼哧着,周身都散发着骇人的怒气。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你是要拉着整个宴家去死吗?”
话音如同生铁摩擦,一字一句都从喉咙底硬挤出来。
惊讶与愤怒交加。
他何时露出了马脚,让枕边人嗅出了不对劲。
宴夫人:“老爷滔天的事可以想、可以做,如今却连我一句话也容不下吗?”
她忽而敛去所有情绪,声音轻而冷:“老爷,做决定吧!”
“嫣儿还在永宁侯府外的寒风里跪着呢。”
“她若是得了风寒,我可是会心疼的。”
宴大统领:“你是真的疯了!”
宴夫人面上无喜无悲:“在这宴家,不疯的,都死了。”
“你且去看看,这府中上下,可还有一个心明眼亮、豁达开朗之人?”
“当年老太爷离去时,何不将你一并带走!”
“放心,宴家天塌不了!我会替你撑起这个家,养大儿女,平衡内外,调和宴家各房,陛下的宠信不仅不会断,反而会因你死了,对你的子女……只会多愈发厚待,不会薄待。”
一股暴戾的念头猛地窜上宴大统领心头,不如就此掐死夫人,一了百了。只要她一死,宴礼与宴嫣便失了主心骨,如同釜底抽薪,再掀不起风浪。
他心底的秘密不会泄露。
他的威严不会被挑衅。
都说杀鸡儆猴,若他今日杀的是猴,儆的便是那窥伺在后的百兽!
宴夫人嗤笑一声:“老爷莫非忘了,我是官宦嫡女,是老太爷亲选的儿媳,是过了荣后眼的人。我有手帕之交,又与各府夫人同席论交多年,有这些年积攒的各府人脉,更有老太爷的遗泽庇护。您当真以为,我能被您困死在这四方院里,毫无还手之力?”
“老爷,您敢动我吗?您又能拿我怎样?”
宴大统领暴戾的念头瞬间一滞。
他心底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夫人说的是事实。
这些年来,她在各府间周旋打点,从未出过纰漏。
这是铁一般的现实。
道一声贤内助也不为过。
因此,即便他心头不豫“老太爷所选,但夫人的能力无可指摘。随着时间推移,他终于放下芥蒂,将整个宴家后宅全权托付于她。
不曾想,却在如今背弃了他,还掌掴了他。
宴大统领死死地盯着宴夫人,问出了最后一句:“你当真想清楚了,要把嫣儿嫁去永宁侯府,配那个……死人?”
宴夫人重重点头。
配个死人,总比成为一个死人强。
宴大统领:“好!”
“我便如你所愿,开我私库,为嫣儿另备一份嫁妆,敲锣打鼓、风风光光送去永宁侯府。”
“但你也给我记住,今日之语,我不想再闻。”
“同样的把柄,不会生效第二次。”
“若再有下次,宴礼与宴嫣,必会死在你我之前!”
宴夫人能屈能伸,见好就收,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恭顺:“老爷说的是。妾身与您夫妻一体,荣辱与共,日后府中诸事,全凭老爷做主。”
“只是,大郎到底是老爷的嫡长子,妾身身为母亲,恳求老爷能好好栽培他,这既是他的前程,也关乎老爷您的颜面。”
宴大统领冷呵一声,没有言语。
……
永宁侯府外。
宴嫣跪在凛冽的寒风中,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她本就虚弱,此刻更是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盏在风中明灭的残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不行,她不能晕!
永宁侯府的门槛近在咫尺,若此刻倒下,此前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决绝,都将付诸东流。
她赌上一切,绝不能在此刻前功尽弃。
念头闪过,宴嫣几乎本能地、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心。一阵刺痛感窜上手臂,勉强将一丝清明刺入她混沌的脑海。
清醒些……
清醒些……
也不知母亲有没有看到她留的信,她更不敢保证母亲会不会同意她的任性胡闹。
她心里清楚,自己唯一的筹码,便是母亲那份对她的慈爱之心。
跪在宴嫣身侧的婢女,瞧着她面无血色、身形摇摇欲坠,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姑娘可没说过,这事竟可能要赌上性命!
“姑娘……”婢女的声音已带上了哭腔,她跪在宴嫣身侧,哀声劝道,“咱们回去吧,您何苦这般作践自己?再跪下去,您的命就要折在这里了。”
“永宁侯府毫无反应,怕是……压根就没有让您进门的意思啊。”
总不能……
总不能嫁也没嫁出去,连命也填进去了吧。
宴嫣喘着断续的粗气,声音微弱却执拗:“还能……坚持。”
事已至此,闹得满城风雨,若不能得偿所愿,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念头。
好不容易才窥见世间鲜活的一面,
好不容易才心甘情愿咽下那一碗碗调理心病和身体的苦药。
好不容易才强忍着恶心与胃疼,只为能多进半口饭食……
那片荒芜的生命中,好不容易钻出了一点翠绿的生机。她害怕极了,怕父亲会像过去一样,再次毫不犹豫地将它扼杀。
她想逃。
她想活。
再坚持坚持。
婢女心急如焚,别无他法,只得侧过她的身子,徒劳地想为宴嫣多挡住一丝四面八方灌来的寒风。
时间在刺骨的寒冷中缓慢流逝……
一阵细微的声响隐约传来,由远及近,渐渐化作震耳的锣鼓。宴嫣意识涣散,已分不清这究竟是期盼成真,还是濒死前仁慈的幻听。
“姑娘!”
“是夫人!”
“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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