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瞳孔中没有愤怒，没有意志，只有一种视万物为尘埃的绝对死寂。
这死寂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令人绝望，它意味着在对方眼中，你的存在、你的抗争、你的生死，都毫无意义。
一种无形的威压自天穹倒灌而下，碾碎了风，凝固了云。
九州大地上，所有生灵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生命层次被彻底压制的本能性休克。
紧接着，一个浩瀚无边的声音响彻天地，它不经由耳朵传入，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开，每一个字都带着天道法则的重量，不容置疑，不容反抗。
“凡执青金者，皆为逆天，当诛。”
这便是“天宪之音”，是天道降下的最终裁决。
话音落下的瞬间，成都上方的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
无尽的铅云从虚空中涌出，疯狂汇聚，彼此纠缠挤压，形成一个覆盖了整座城池的巨大雷暴旋涡。
旋涡的中心，不再是寻常的紫色或白色电光，而是一种纯粹的、能够剥离一切生机的死灰色。
灭心雷，诛心神，灭魂魄，一旦落下，城中所有与青金之光产生过关联的生灵，都将在刹那间化为飞灰，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石坛之上，关兴身形挺立，青金藤蔓在他身上盘绕，光华流转，却并未凝聚成任何防御的姿态。
他感受着头顶那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
对抗？
如何对抗？
那是天道之威，是整个世界的法则之力，以一人一城之力去硬撼，无异于螳臂当车。
但他并未绝望。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一个人扛。
就在那死灰色的灭心雷即将孕育完成的刹那，关兴双目猛然一闭，他那凝聚到极致的意志，并未冲天而起，反而如决堤的洪水般，轰然散开！
他的意志顺着那条由无数光点铺就的青金之路，顺着那与千万人心共鸣的无字古印，瞬间抵达了九州的每一个角落，触碰到了每一个被青金光点选中的灵魂。
“我等之心，即为天心！”
“我等之意，即为天意！”
“天若不公，我等便为新天！”
关兴的意志化作洪流，在所有行走者、守路者、不跪者的心中咆哮。
岭南山道上，刚刚将短刀插入泥土的陈三猛地抬头，望向成都方向。
他肩头的扁担不知何时已化作青金色，沉重的货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温润的光。
他咧嘴一笑，露出发黄的牙齿，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洛阳废庙前，一个皓首穷经的老儒生正抚摸着石碑上新生的苔藓字迹，老泪纵横。
他一生为民请命，却屡遭贬谪，此刻感受到那股意志，他挺直了佝偻多年的脊梁。
江南水井旁，一群渔民捞起了那些拼成“还我”二字的铁片，正茫然无措。
意志降临的瞬间，他们手中的铁片嗡嗡作响，散发出灼人的温度。
边关哨塔下，驻守的兵士们看着那根缠绕着“止戈”藤蔓的断裂旗杆，沉默不语。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那股意志让他们明白了，真正的戈，应该为何而止。
这一刻，九州百城，无数普通人，无论农夫、商贩、儒生、士兵，在接收到关兴意志的瞬间，都成为了一个节点，一道“人柱”。
成都上空，第一道灭心雷终于成型，如同一柄灰色的天罚之矛，撕裂虚空，带着毁灭一切的法则，轰然劈下！
然而，就在雷光即将触及大地的前一瞬，异变陡生！
并非只有关兴一人，也并非只有成都城。
在九州各地，距离成都最近的九十九名普通人，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他们中有正在田间耕作的农夫，有正在街边叫卖的小贩，有正在学堂里教书的先生。
他们抬头望向天空，仿佛能穿透万里空间，看到那道劈向成都的灭心雷。
他们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唤醒的、原始的愤怒和不屈。
“我来扛！”
九十九声低喝，发自不同的地方，却在意志的共鸣下汇成了一道声音。
那道足以湮灭神魂的灭心雷在半空中诡异地一顿，随即轰然炸开，化作九十九道细小的灰色电光，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分别劈向了那九十九个抬头之人！
雷光入体！
没有惨叫，没有化为飞灰。
那九十九名普通人身躯剧震，脸上露出极度的痛苦之色，但他们的双眼却亮得吓人。
他们承受住了，用自己那微不足道却又坚韧无比的凡人之躯，承受住了这天罚的第一击！
痛苦没有击垮他们，反而化作了最精纯的燃料，点燃了他们胸中的怒火。
“吼！”
九十九声怒吼，不再是言语，而是纯粹力量的宣泄。
这声浪汇聚在一起，逆冲上天，竟带着一股“民心如刀”的决绝之意，狠狠地撞在了那片覆盖成都的雷云之上！
咔嚓！
坚不可摧的雷云，被这源自人间的怒吼，硬生生震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天穹之上，那只冰冷漠然的巨大瞳孔，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它缓缓闭合了三分，红色的血痕似乎在收缩，仿佛是看到了什么让它感到意外甚至……忌惮的东西。
天，退缩了。
巨树核心，那即将消散的关羽残魂，清晰地感知到了这一切。
他感受到了那九十九个普通人分担天罚的决绝，感受到了那一声震裂雷云的怒吼，也感受到了天眼的退缩。
一抹欣慰的笑意在他最后的灵光中浮现。
够了。
人间，已无需他再“显圣”。
后辈们，找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路。
这条路，比他当年单骑千里的路，更宽，更广，也更坚定。
他的使命，也该完成了。
残魂的最后一点灵光，不再维持自身形态，而是化作一道最纯粹的青金光流，向下沉去，穿过层层根系，注入了那口古井的井底。
井底深处，那块沉寂了千年的“心髓”，在接触到这股灵光的瞬间，嗡然一震。
紧接着，悬浮于世间各处的无字古印虚影，仿佛受到了最终的召唤，齐齐化光而来，融入心髓之中。
心髓与古印彻底融合，化为了一件全新的、前所未有的东西——“民鉴之源”。
从此，是非对错，不再由高高在上的天道裁定，而由这世间千千万万颗不屈之心底的那杆秤来称量。
井水开始汩汩上涌，却不再是普通的井水，而是清澈见底，映照人心。
一个恰好路过此地的贪官，口渴难耐，见有井水涌出，便捧起一饮而尽。
水一入喉，他却如遭雷击，猛地跪倒在地，当场呕出一滩滩黑色的污血，脸上肌肉扭曲，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生所做的亏心事。
不远处，一个为民伸冤、被打断双腿的义士，被同伴背着，也喝了一口井水。
瞬间，一股暖流传遍全身，他那早已花白的头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黑，萎缩的双腿也重新充满了力量。
这不是神力治愈，而是心镜自照。
心有愧，则身受其苦；心无愧，则气血自华。
在极西之地的一座终年积雪的圣洁雪峰之巅，那枚融合了无数意志的无字印本体，缓缓升空。
它没有飞入云层，也没有触碰天际，只是静静地悬停在了半山腰，像一座无形的丰碑，镇压在天地之间。
忽然，古印的底部，光华流转，浮现出了一行小字。
那字迹非金非玉，仔细看去，竟是由亿万个微小到极致的脚印连接而成。
“路是人走的。”
风起，整座雪峰的万年积雪，在这一刻违反了世间所有的常理，开始从山脚、山腰、山顶，如百川归海般，逆流而上，汇聚向那枚古印的底部，仿佛在为那行脚印铺上一条通天彻地的洁白之路。
与此同时，成都的石坛之上，那根盘绕在关兴身上的青金藤蔓，在完成了“人柱”连接的使命后，悄然脱落。
它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金流光，没有丝毫停顿，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撕开空气，直冲云外。
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离了。
所有正在行走、正在守护、正在仰望的“人柱”们，同时停下了脚步，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天空。
他们仿佛跨越了时空的距离，听到了一声极远又极近的叹息。
“我走了，但路还在。”
叹息声消散，云层之上，那刚刚被吼声震裂的雷云，被那道青金流光毫不费力地一穿而过，留下一个通透的窟窿。
那道流光并未就此停歇，去势不止，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似乎要冲破这方天地的束缚，射入那无垠的星河深处。
可就在它即将脱离天穹的最后一刻，却猛然一滞，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悬停在了天与地之间，光芒明灭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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