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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城悲歌与武圣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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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灶膛里的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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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之滨,渔村炊烟袅袅,混杂着海水的咸腥与米粥的清香。

那颗穿云破雾而来的晶莹花籽,并未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落入了王家渔妇阿莲正在添柴的灶膛里。

灶火熊熊,木柴毕剥作响,花籽混在飞扬的火星与草灰之中,瞬间被赤红的炭火吞没。

阿莲只当是风大,卷了些碎屑进来,拍了拍衣角的灰,继续拉着风箱。

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地翻滚,满屋都是粮食的暖意。

待到火候足了,她揭开沉重的木锅盖,一股浓郁的白气扑面而来。

就在那蒸腾的热气之中,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那人穿着寻常的布衣短褐,肩上扛着一把锄头,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憨厚的笑意。

“咦?”阿莲怔住了,揉了揉眼睛。

那身影消散得太快,快得像一个错觉。

她定了定神,口中喃喃自语:“怎么看着……像极了我爹在世时常念叨的那个,守着滩涂种稻子的老关头。”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想念老父亲想得魔怔了,低头拿起长柄木勺,继续搅动锅里的粥。

她没有发现,随着她的搅动,锅底的米粒已不再是纯白,而是微微泛起一层不易察身的光晕,宛如碎金。

这一晚,王家老小睡得格外安稳。

风浪再大,也未扰了他们的清梦。

梦里,没有波涛汹涌的大海,只有一望无际的田埂,金色的稻浪随风起伏。

有个温和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又像有人在轻轻拍着他们的肩头,一遍遍地重复着:“种下去,别怕慢。”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山村,天色刚蒙蒙亮。

关平已独自走在田埂上,晨露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没有看天,而是死死盯着地里那些金稻的根部。

那曾如神迹般蔓延的青金纹路,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收缩,像是涨潮后的海水,悄无声息地退回大地深处,只留下一片普通的沃土。

他蹲下身,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着湿润的泥土,像是在安抚一个即将远行的亲人。

忽然,掌心传来一阵微弱的灼烫感。

他心中一动,翻开手掌,只见掌心下的泥土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缝隙之中,一点顽强的赤红色嫩芽正破土而出。

那红色并非血色,而是一种温润如玉的光泽,仿佛凝聚了世间最深沉的执念与期盼——正是那夜,父亲关羽的残念沉入大地时,最后消散的那一抹心光所化。

关平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有悲伤,有惊异,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没有声张,沉默地站起身,回到那间简陋的茅屋,从墙角取来家中唯一剩下的那只旧竹篓。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株赤芽连带着周围的一捧泥土整个捧起,放入篓中,背着它走向屋后的荒坡。

这片荒坡是关家的禁地。

坡上没有坟冢,却埋藏着一个家族数千年的秘密。

关平走到一棵老槐树下,放下竹篓,用手开始刨土。

很快,他的指尖触碰到了坚硬的物体——一片锈迹斑斑的铁器,那是麦城下折断的青龙偃月刀一角;一块残破的竹简,上面依稀可见“春秋”二字;还有一把断了柄的菜刀,那是他祖父用来给全村人切菜的家伙。

他就在这些旧物旁,掘开一个三尺见方的小坑,将那捧带着赤芽的泥土郑重地放入其中。

他凝视着那点红色,仿佛在与父亲对话,低声说道:“你生前不肯让乡亲们为你立碑,死后,也一样不该显露痕迹于世。”

话音落下,他开始掩土,将那点赤红彻底埋入黑暗。

做完这一切,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把普通的稻种,均匀地撒在浮土之上,用脚轻轻踩实。

“若真有人追问到此,”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荒坡自语,“就说这是从讲理坡那边传来的良心种,种地的人,得先种良心。”

朝廷的大军虽然已经撤离,但这件事的余波远未平息。

钦天监内,一幅巨大的“九州灵脉图志”正在被秘密绘制。

他们坚信,关家村的金稻绝非偶然,其背后必然隐藏着可以推演长生之术的惊天秘密。

一个名叫林景的年轻监生,领了密令,伪装成游学的书生,悄然潜入了这座看似平静的山村。

林景每日流连于田间地头,与村民攀谈,暗中记录着他们的一言一行,试图找出那“神通”的源头。

然而数月过去,他一无所获。

这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言语质朴,心思纯良,除了那片曾泛起金光的稻田,再无任何奇特之处。

这夜,窗外风雨大作。

林景在摇曳的油灯下,于笔记上写下最后一句话:“此地并无神通痕迹,唯人心自守其正,固若金汤,恐灵韵难以为外人采撷。”

笔尖刚落,“噗”的一声,油灯被一阵穿窗而入的狂风吹灭,屋内外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林景心中一紧,以为行藏败露,起身便要去推门探查。

不料脚下被门槛重重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

混乱中,他一直贴身藏在怀里的《灵枢秘要》滑了出来,正好落在了被雨水打湿的门槛上。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借着瞬间的光亮,林景看见了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那本用秘法制成的书册封面上,他亲手用朱砂写下的“窥天改命”四个大字,竟被雨水冲刷得墨迹流淌,淋漓的笔画重新组合,赫然变成了另外四个字——“低头看土”。

他浑身冰凉,如坠冰窟,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

惊骇之际,窗外传来了“沙沙”的扫地声。

他颤抖着抬头望去,只见关平正披着蓑衣,拿着一把大扫帚,在院子里清理被风雨打落的枯叶。

见他开门出来,关平只是淳朴地笑了笑,高声提醒道:“后生,雨大,小心地滑,别淋坏了你那宝贝书。”

那句再寻常不过的关心,此刻在林景听来却如九天惊雷。

他看着关平,又看看脚下那本写着“低头看土”的秘籍,忽然间醍醐灌顶。

他所追寻的“神通”,他所仰仗的“术数”,在这位日复一日扫着落叶的农人面前,显得何其可笑与渺小。

他缓缓跪倒在地,在风雨中,将那本《灵枢秘要》连同自己所有的笔记,一页页撕碎,点火焚烧。

第二日,林景便向关平辞行,没有回京复命,而是徒步返乡。

他终身再不涉任何术数之道,只在家乡的村塾里,教导一群蒙童摇头晃脑地诵读《礼记》中的那句话:“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关平将那点赤芽埋入地下的瞬间,老长老残念的最后一丝意识,也随之苏醒。

他并未看到天界的神光,也未感知到地府的轮回,他的意识沉入大地,感知到的是一张正在九州各处悄然重组的无形之网。

这张网,并非由什么龙脉灵气构成,它的节点,是讲理坡那张村民们坐着评理的石凳,是良心湾沙滩上那道被海龟爬出的痕迹,是讲粮坡上那块划分田亩的界碑,更连接着千万户人家灶膛里,那一缕缕因“守心花”花籽而变得温润祥和的炊烟。

这不是一张通天彻地的力量之网,而是一张守护人间的规矩之网。

他在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最后一次凝望这片他守护了一生的人间,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原来,这世间最坚固的律令,不是刻在九州的铜鼎之上,而是烧进了一家一户的一日三餐里。”

言罢,他的魂识彻底归于虚无,化作最纯粹的春泥,恰好落入一位农妇正洒向田间的草木灰中,随风而行,无声无息地滋养着即将破土的新秧。

春分当日,惊蛰已过,万物复苏。

全国各地的农人都在这一天犁田翻土,准备春播。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凡是去年种过那种金稻的田地里,随着犁铧翻开泥土,那些曾一度隐去的青金纹路再度浮现。

这一次,它们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深刻,一道道纹路在广袤的田野上纵横交错,勾勒出的形状竟与夜空中的星图隐隐暗合。

关平立于自家的田头,脚下的土地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机。

他忽然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地面,仿佛听见了地下深处传来一阵细微至极的响动——那声音,像是无数竹节在同时拔节生长,又像是远处古刹的钟磬被微风敲响,清越而悠远。

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在那混杂的声响中,隐约辨出了一句稚嫩的童声诵读,那声音仿佛来自地心,古老而又天真:“礼失……求诸野……”

声音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沉寂,仿佛融入了大地脉搏的每一次跳动。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东海渔家,阿莲正准备生火做午饭。

她没有注意到,在灶膛冰冷的陶壁一角,那颗早已被人遗忘的花籽,竟悄然萌发了。

一根比发丝还细的嫩芽,正贴着粗糙的陶壁,执拗地向上攀爬,顶端一点小小的红蕊,在黑暗中微微颤动,像一盏等待被点燃的灯,又像是在等待某个归来的人,为它添上第一把柴火。

而在更遥远的蜀中山谷深处,那间空置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茅屋前,门槛上那道早已褪色、久未出现的刀鞘红痕,竟又一次淡淡地浮现了出来。

旋即,一阵和煦的春风拂过,卷起几片新落的桃花瓣,轻轻盖住了那道红痕,宛如天地间最温柔的低语:

他还记得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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