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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城悲歌与武圣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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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2章 灶火煨着那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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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之滨,那户渔家的灶膛终日温热,紧贴着砖壁生出的那株赤色嫩芽,仿佛是这人间烟火里凝出的一点精魄。

红蕊微微朝向锅底,贪婪地汲取着每一餐饭食蒸腾出的暖意。

主妇王氏并未察觉这毫厘之间的异变,只是觉得近来的日子有些不同寻常。

新收的海草晒成的干柴,似乎比往年耐烧得多,投入灶膛,火焰便腾起一层淡青色的光晕,连带着煮出的米饭,也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

她只当是今年风好,将一切归功于天时。

直到一个月圆之夜,她守着锅灶给晚归的丈夫煨粥。

锅里的米粒正翻滚着,咕嘟作响,升腾的蒸汽在灶口凝成一团白雾。

恍惚间,那雾气竟再次聚成一个人形,比上次清晰了许多——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光着脚丫蹲在灶前,鼓着腮帮子对着灶膛吹火,一边吹,一边还奶声奶气地笑着:“阿婆,火要小点,煨着才出味。”

王氏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她惊恐地向后踉跄半步,脚跟撞到了身后的水缸,手中的锅盖“哐当”一声摔落在地,惊碎了一室寂静。

灶前那孩童的虚影,也随着这声巨响倏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二日清晨,王氏心神不宁,将昨夜剩下的半勺米汤,带着几分敬畏与试探,浇在了屋后那片贫瘠的荒地上。

她没对任何人说起,只是默默记下了日子。

七天后,她再去查看,竟见那片被米汤浸润过的土地上,破土钻出了三株沉甸甸的金穗稻,每一株的穗头都饱满得仿佛要折断茎秆,谦卑地低垂着,形如叩首。

村中的异象不止这一处。

关平连日来将一切看在眼里,他夜间不再安睡,而是悄然在村中巡视。

他看见,不止王氏一家,另有数户人家的灶台在深夜会泛起不易察munder的光,而院中的鸡犬却对此毫无反应,安卧酣睡,仿佛那光芒本就是世间最祥和的存在。

他心中有了计较,却不动声色。

回到自家那座早已废弃多年的老宅,他凭着记忆在冰冷的灶膛底部摸索,最终从一处松动的砖石后,取出了一个被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暗格。

格中,静静躺着一块焦黑的木片。

这木片,是当年麦城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中,他拼死抢出的一块门楣残片。

木片早已被熏得漆黑,唯有刀锋刻下的痕迹依旧深邃,依稀可辨认出半句铭文——“忠不必显”。

关平攥着这块残片,连夜赶到村外的讲理坡。

坡上那座新坟,埋葬着村里最受敬重的老讲理。

他将木片深深埋入坟旁的泥土中,随即双膝跪地,对着冰冷的土地低声私语,那声音与其说是在祭拜,不如说是在陈述一个誓言:“父亲,若您英魂不远,真的在这人间留下了什么,就该让这天下的百姓自己认出来。不是靠惊世骇俗的神迹,而是靠这实实在在的日子,靠这一饭一蔬的恩泽。”

话音刚落,他仿佛感觉到身下的土地传来了一丝极其轻微的震颤。

深埋地下的赤色根芽,那无数如脉络般蔓延的金稻根系,似乎听懂了他的话。

原本向着地心不断收缩的力量骤然一滞,随即调转方向,开始向着四面八方,向着更广阔的土地,缓慢而坚定地延伸开去。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邻村,来了一位自称能“驱疫”的走方郎中。

这郎中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实则是朝廷派来的钦天监司辰官。

那位年轻监生返乡后便称病不出,拒不复职,朝廷无奈,只得遣出这位老谋深算之辈,暗中查探此地“地脉异动”的根源。

他以施药为名,挨家挨户地走访,不动声色地采集各家的灶灰、井水,甚至偷偷掘取田里的稻根,欲用秘法炼制一枚能洞察龙脉走向的“地脉精引丹”。

三更时分,司辰官算准时辰,潜行至关家旧宅遗址。

此地乃是异象源头,地气最为浓郁。

他取出一柄玉铲,刚挖开半尺泥土,一股温润之气便扑面而来。

正当他准备继续深入时,远处寂静的夜空中,忽然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犁田的号子声。

这号子声很奇怪,不成曲调,却带着一种古朴苍凉的韵律,仔细一听,竟是《春秋》的开篇之句“元年春,王正月”,被他按着农人耕作的节拍,一句句地哼唱出来。

司辰官心头猛地一震,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背升起。

他手中的玉瓶毫无征兆地骤然发烫,瓶中辛苦采集的各色样本精华瞬间沸腾,发出一声闷响,竟自行炸裂开来!

他骇然抬头望去,只见清冷的月光下,远处田埂上,关平正牵着一头老牛,手扶犁铧,悠然立于田间。

他的犁铧看似随意地轻点着地面,可司辰官是何等人物,一眼便看出,那犁铧落下的每一点,都分毫不差地踩在周天星图对应的地脉穴位之上!

他在用最质朴的农耕,梳理着这一方天地的气机!

司辰官踉跄着后退几步,骇然从怀中掏出罗盘。

只见盘中指针如疯魔般狂乱转动,最终“嗡”的一声,死死定格在了“归藏”之位上,指针的方向,赫然指向不远处关家老宅那早已熄灭的灶膛!

他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可以夺取的天材地宝,而是一种已经与这片土地、与这里的人心融为一体的大道。

他当机立断,将怀中所有记录此行见闻的简牍付之一炬,看着它们化为灰烬,然后头也不回地连夜翻山逃走,再不敢生出一丝觊觎之心。

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关平犁田的那一刻,那缕盘桓于讲理坡地下的老长老残念,他最后的意识,也随着春泥的气息彻底渗入大地。

他感知到了,那由九州关脉遗痕所化的力量,已经不再执着于追求昔日那种通天彻地的伟力,而是顺应着关平的祈愿,自发地编织起一张覆盖神州的无形之网。

这张网的节点,不再是名山大川,而是一桩桩,一件件凡人的善举与信义。

讲理坡那块石凳下,压着村里孩童用石子写下的“做人要讲理”;良心湾那块老龟甲上,刻着渔夫们世代相传的记账规矩“赊米三升,秋还五斗”;甚至连遥远边陲的一处驿站,那墙上被过路客商歪歪斜斜写下的“过路茶水自取,留下一把盐”,也被无形的根系悄然缠绕,化作了支撑这张大网的一个个灵纹支点。

在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老长老的意识低语着,仿佛是对这片他深爱着的土地做最后的告别:“律令……不在天书,在人心自守。”

话音落下,他最后一丝魂魄彻底散去,化作了万千人家灶膛里不易察觉的暖意,融进了每一缕袅袅升起的炊烟之中。

清明时节,晨雾未散。

天下农人循着祖辈的传统,在这一日黎明时分便荷犁下田,祭祖耕春。

犁尖翻开湿润的泥土,许多人惊奇地发现,在土层深处,竟显现出一道道细密的青金色纹路。

这些纹路纵横交错,形如血脉,彼此相连,勾勒出的图案竟与失传已久的蜀汉屯田图惊人地完全吻合!

关平肃立于祖坟前,也察觉到了这番异象。

他正惊疑不定,忽觉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清晰的震动,紧接着,一个稚嫩的童声从地底深处响起,清晰地诵读道:“礼失求诸野,道废存于耕……”

这声音起初只在他脚下,却迅速由近及远,仿佛有无数孩童的嗓音,在万里沃野之上同时应和,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就在这浩大的诵读声响彻天地的瞬间,东海渔家那座小小的灶膛中,一直含苞待放的红蕊猛然绽放。

一朵拇指大小、宛如鲜血凝成的花朵悄然盛开,花瓣无声舒展,在其中心,竟映照出千山万水间,无数人家屋顶升起的炊烟景象。

而在遥远的蜀中山谷,那间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茅屋里,门槛上那道陈年的刀鞘红痕,骤然间炽亮如火,随即竟真的化作了一道细小的火苗。

它静静地燃烧了三息,然后,又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仿佛曾有人踏月归来,在家门口驻足片刻,又已悄然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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