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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城悲歌与武圣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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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8章 那顶蓑帽飞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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蓑帽在触及光柱的瞬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竟如雪遇沸汤般悄然消融,化作漫天赤红色的花瓣,每一片都薄如蝉翼,裹挟着一股草木的清香,顺着光柱盘旋而上,最终消逝于云际深处。

光柱随之散去,天地间的威压一扫而空。

然而,预想中的宁静并未降临。

村中,田垄间,那些正在为春分忙碌的农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停下了手中的锄头。

他们惊愕地低下头,发现脚下的大地正在发生异变。

那些原本只是用来标记星辰方位、辅助农时的青金色纹路,此刻竟像活了一般,不再是静止的星图,而是缓缓流淌,最终凝聚成一行行细若蚊足的先秦篆文。

“王家二牛,去年冬借麦种半袋,许诺开春还,利息为三升新麦。”

“李家寡妇门前水缸,张三代为挑满,至清明节前,不取分文。”

“村塾老夫子,教村东顽童‘阿毛’识字三百,约定束修为一篮新熟的鸡蛋,至今未取。”

这些家长里短的口头约定,邻里间的微小人情,从未有过任何纸面记录,全凭人心一杆秤。

此刻,大地仿佛成了一本无边无际的账簿,将这一桩桩,一件件,公之于众,字迹清晰,分毫不差。

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的惊异很快变成了敬畏与羞愧。

有人想起了自己遗忘的承诺,有人记起了旁人未曾索要的恩惠,一时间,田埂上竟无人言语,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关平跪在父亲消失的地方,伸手抚摸着地面上浮现的篆文。

泥土温润,带着一股新生的气息。

他忽然明白了,父亲临终前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平儿”,不是不舍的牵挂,而是一种沉重无比的交付。

他将自己一生所守的“规矩”与“本心”,不只是交给了关平,而是通过这场天地为证的仪式,彻底融入了这片土地,交还给了这世间所有依靠土地为生的人。

从今往后,不再需要一个“守滩人”去监督,因为天地会亲自记账,人心会自己衡量。

他缓缓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三日后,村里的“讲理坡”召集了全村老少。

这是村里不成文的规矩,凡有大事,皆在此处共议。

关平站在那块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上,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忐忑的面孔。

“我提议,废除村中所有与‘老关头’相关的禁忌条文。”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一位白发苍苍的族老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来,惊声问道:“平娃子,你是说……连祖上传下的《无碑约》也要破了?”

《无碑约》,是村子立足的根本,约定村民生不立传,死不立碑,一生功过,只存于人心与天地之间。

老关头更是将此约奉为圭臬。

关平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而坚定:“约,不可破。但,可续。”

他从怀中取出一截早已备好的木炭,在族老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走到讲理坡中央那块作为议事台的巨石前,深吸一口气,一笔一划地在石面上增补上最后一款条文:

“凡此后生,不得以‘关’姓自居为荣,然若有人行善举而被他人称‘像老关头’,当默受之,不辩不解,如风过林。”

写完,他放下木炭,转身面对众人。

坡上一片死寂,村民们咀嚼着这句看似矛盾的话,渐渐地,眼中流露出明悟的光彩。

这并非摒弃祖辈的荣耀,而是将那份荣耀化作了人人可行的准则。

真正的守护,不是供奉一个名字,而是践行一种精神。

当晚,村中发生了一件奇事。

三十六户人家的灶膛里,在饭菜将熟之时,不约而同地跃起一缕淡青色的火焰。

那火焰温而不烈,将锅中的饭食蒸腾出前所未有的香气。

更奇的是,在那缭绕的饭香里,许多人都恍惚听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像极了当年老关头在河滩上受了风寒,却依旧乐呵呵为大家守夜时的模样。

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

天子感念老关头守护一地安宁之功,更惊异于天地显文的奇景,遂下旨,遣使者前往,欲封其子关平为“护农侯”,赐京师府邸,良田千亩。

使者一行快马加鞭,抵达村口时,只见一位白发老者正拄着拐,慢悠悠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

使者上前,傲然勒马问道:“老丈,此地可有关平此人?”

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伸出满是褶皱的手,指向远处烟火缭绕的田间:“你说的是关家那个后生吧?喏,在那边教娃们识礼呢。”

使者顺着他指的方向寻去,只见一个身着粗布短打的青年,正跪在泥泞的秧田里,双手沾满污泥,耐心地帮一个老农扶正新插的秧苗。

一群七八岁的孩童围在他身边,听他讲解着什么叫“立根”,什么叫“分蘖”。

使者清了清嗓子,宣读了来意。

那青年直起身,用还算干净的衣袖擦了把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官爷,您怕是找错人了。我爹娘给我取的名字,叫阿耕。”

使者眉头紧锁,他不信这等奇人之后会是个普通农夫。

他立刻命人调来本地户籍黄册,翻开一看,顿时愣住了。

黄册上,村里所有原本姓“关”的人家,不知何时,已尽数改姓为“简”。

他再追问族谱,村民们却告诉他,族谱早在十年前的一场祭火中焚毁了,只在祠堂的残垣上留下一句祖训:“吾祖无名,故子孙不敢居名。”

使者无功而返,将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奏报给皇帝。

龙椅上的天子沉默了良久,最终没有降罪,反而下了一道出人意料的旨意。

他命人将那枚已经铸好的“护农侯”金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投入熔炉,重新铸成了一口硕大的铁锅,千里迢迢送到了村里的公共灶房。

锅底,只刻了四个字:

炊烟即祀。

而那枚随着父亲的蓑帽一同升天,最终化作赤红花瓣的神秘花籽,并未如人们所想那般消散于天地。

它穿过云层,越过山川,最终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千里之外,西北荒原上一处早已废弃的驿站。

第二日清晨,驿站里唯一的驿卒,一个干瘦的老汉,像往常一样从灶膛里掏出尚有余温的草木灰,准备生火。

他没有注意到,一颗比沙砾大不了多少的红色种子混在了灰烬里,被他随手撒在了驿站门前那片龟裂的旱地上。

七天之后,奇迹发生了。

就在那片寸草不生的土地上,竟直挺挺地长出了一株无叶之茎。

那茎通体晶莹,宛如羊脂白玉雕琢而成,顶端则悬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露珠,无论白日暴晒还是夜晚风寒,始终不坠不散。

更奇异的还在夜里。

夜深人静之时,守驿站的小孙子偶尔会发现,那颗露珠内部会闪过一些短暂的幻影——有时是边关的戍卒在风雪中分食最后一块干粮;有时是穷酸的书生冒着大雪,将一个素不相识的盲眼老人背过冰封的河流;有时则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脱下自己身上唯一一件御寒的棉衣,轻轻盖在了一条瑟瑟发抖的流浪狗身上。

那孩子看不懂其中的深意,却莫名地感到一种触动。

从那以后,他每天都会自觉地多去几里外的水源地挑一担水,浇灌那株奇怪的植物,吃饭时也再不肯浪费一粒粮食。

十年过去,昔日的废弃驿站周围,竟奇迹般地出现了一片小小的绿洲。

往来的商旅和流民渐渐在此聚集,形成了一个新的聚落。

人们称此地为“守心驿”,却无人知晓它的真正源起。

又是一年春分。

当年的阿耕,如今也已是白发苍苍的关平,他卧在病榻上,气息微弱,似乎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茅屋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沉稳而有节奏的犁地声。

那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翻土的动作都仿佛踩着节拍,正是村里代代相传的《春秋》开篇农谣的韵律。

家人被惊醒,推开窗户向外查看,却见月光下的田地里空无一人。

然而,一道道崭新的犁沟却在他们眼前自行开垦,泥土翻滚,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劳作。

那犁沟一路延伸,犁出的青金色纹路如地脉般缓缓跳动,最终竟直抵关平的茅屋窗下。

病榻上的关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撑起身子,望向窗外那片自行耕作的田野,嘴角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轻声说道:“今年……不用等我领犁了。”

话音刚落,屋内那盏早已油尽灯枯的油灯,竟无风自燃,火苗一连摇曳了三下。

映在墙上的影子,也在此刻发生了变化——原本孤单瘦削的身影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苍老而伟岸的轮廓。

一老一少,两个影子并肩而立,共同握着一把虚幻的犁把,随着窗外的犁声,缓缓向前。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早起的村民惊奇地发现,讲理坡那块议事石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东西——是关平那件早已洗得发白的旧蓑衣。

蓑衣被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有人好奇地拿起蓑帽,发现在帽檐的内侧,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小字:

“交给下一个不怕慢的人。”

而在遥远的东海之滨,一个世代以打渔为生的渔家灶膛深处,一枚无人察觉的赤红色花籽,正紧紧贴着温热的灶壁。

它的种皮已经微微裂开,一抹红得耀眼的嫩芽,正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似乎在静静等待着,第一缕点燃人间烟火的晨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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