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毫不退让,直视朱元璋。
此刻他心潮澎湃。
他固然怕死——
怕被朱元璋随便找个由头处死。
但此刻,他真切地与百姓共情了。
前世他勤工俭学,在社会摸爬滚打变得圆滑世故,难道是心甘情愿?
不!
只因对寻常百姓而言,这本就是唯一的活路。
苦一苦百姓......
胡大老爷听到这番话,心中依旧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为何总要百姓承受苦难?
苦难过后呢?
去他的苦一苦百姓!
朱元璋与胡大老爷四目相对,沉默许久,最终缓缓低下了头。
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那不堪回首的童年。
在生死边缘挣扎,与野狗争食,眼睁睁看着亲人饿死……
世间再无人比朱元璋更懂百姓疾苦。
可心底最深的伤疤,太久无人触碰。
今日,却被胡大老爷狠狠撕开,鲜血淋漓。
半晌,朱元璋面容憔悴,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怅然望天,低声呢喃:
“是啊!”
“到头来,朕还是辜负了百姓。”
“惟庸,照你这么说,朕的《大诰》也毫无用处?”
胡大老爷此刻心情亦有些沉重。
前世的仕途,并非什么美好回忆。
此刻,他只是淡淡回道:
“制度上,《大诰》自然有用。”
“若有你这般对贪官绝不手软的皇帝在,多少能起些作用。”
“可实际上,大多时候,《大诰》无用。”
“毕竟,人死万事空。”
“天高皇帝远,解决不了问题,难道还解决不了提出问题的人?”
“只要事后掩盖得当,纵使你朱皇帝再厉害,又能如何?”
“故此,《大诰》有用,但不多。”
《大诰》确是朱元璋的一片苦心。
依其规定,百姓若蒙冤屈,可头顶《大诰》一路进京告状。
沿途官府,必须接待护送。
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
即便真正起效的次数寥寥无几,但至少给了百姓一丝希望。
他们知道,若真到了家破人亡之时,凭此还能拼死一搏!
单凭这份“念想”,以及作为历代王朝首位赋予百姓“告官”之权的皇帝,朱元璋便值得称颂!
因此,即便胡大老爷此刻情绪低落,谈及《大诰》时,言语仍格外委婉。
无他!
老朱对百姓的这份心意,他深信不疑。
亦真心敬服!
可这般体恤民情的皇帝,古往今来,唯此一人。
话题戛然而止。
大殿内,一片沉寂。
胡大老爷心里明白,即便自己说了许多,也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
就算他给出了解决的办法,朱元璋父子也未必会采纳。
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指点江山,说得头头是道,自认为句句在理。
但事实上,局外人永远无法真正体会当事人的处境,所谓的设身处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朱元璋父子需要的只是点拨,而不是长篇大论的指手画脚。
想到这里,胡大老爷深吸了一口气。
“陛下、太子殿下,臣今日多有冒犯之言,还望恕罪!”
“只是臣舟车劳顿,身体不适,就不多陪了。”
“陛下,臣先行告退!”
胡大老爷恭敬行礼告退,转身离去。
然而,朱元璋始终一言不发。
他眼睁睁看着胡大老爷推开紧闭的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想干什么?”
朱元璋突然暴怒,脸色涨红,猛拍桌案连声质问。
平日里总会适时劝解或附和父皇的太子朱标,此刻却心不在焉。
他在思索。
思索胡大老爷今日所说的一切。
他早已不是懵懂少年。
作为大明太子,这些年来处理政务、监察国事,他对大明局势了然于胸。
见过形形色色的官员,他一眼就能看出胡大老爷今日所言是否出自真心。
虽然这些话听起来刺耳。
但那又如何?
朱标需要的正是这样敢于直言又能提出解决办法的长辈。
没错!
在朱标眼中,胡大老爷就是一位性格随和、风趣的长辈。
甚至在他心里,这位伯父是最让他感到自在的。
在他面前,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担心太子的身份束缚。
遇到难题时,总能从这位伯父那里得到看似离奇却发人深省的答案。
今日亦是如此。
前些日子,他几乎急得焦头烂额。
尤其是亲眼见识了火炮的威力后,更是寝食难安。
大明竟在武备上落后于蛮夷?
这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按照惯例禀报父皇后,父子二人一筹莫展。
而这时,胡大老爷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品着茶、闲谈之间,难题便迎刃而解。
或许这些见解未必完全契合朱标的心意。
但他不得不承认,此刻心中已然明朗。
不仅对火器制造之事有了清晰认知,就连日后继承大明基业该如何施政,也都有了明确方向。
这位不贪权势、只爱美人美食自得其乐的长辈,实在令朱标感到无比称心。
胡大老爷的提前告退,朱标也觉得情有可原。
经他方才那番剖析,大明朝确实存在诸多弊病。
而这些弊端,多数还是父皇引以为傲的政绩。
若继续深谈下去,恐怕就不止是争执那么简单了。
能提建议是情分,远离皇室纷争才是本分。
胡大老爷既已尽到本分,自然该适时抽身。
想到这里,朱标方才回神。
转头却见父皇涨红着脸在那边喋喋不休。
细听之下,全是对胡大老爷的指责。
什么故作清高、不识抬举、目中无人......
若在平时,朱标定会上前劝解。
可今日被胡大老爷灌输太多新观点,此刻只觉思绪纷乱。
有时候思考过度确实令人精疲力竭。
今日他实在不愿多言。
甚至觉得让父皇发泄一番也未尝不可。
谁知这番消极态度,反倒激怒了朱元璋。
原本骂了半天无人应答就够恼火。
现在连亲儿子都不帮腔?
\"朱标,你这是什么态度?\"
\"方才为何不替为父说话?\"
\"怎么?\"
\"觉得朕批评胡惟庸让你难堪了?\"
\"瞧你这副模样,倒跟那胡惟庸一个德性!\"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连珠炮般的质问,朱标彻底懵了。
这...
不过是没随声附和两句,就拿我出气?
谁还没点脾气了?
本就思绪混乱的朱标听罢,索性一言不发,起身就往外走。
这下可彻底点燃了火药桶!
朱元璋原本只想抱怨几句,眼见亲儿子竟要拂袖而去?
这还了得?
简直反了!
到底谁是君父?
出了宫门的胡大老爷,随手唤了辆马车准备回府。
至于这马车隶属哪个衙门,他也懒得细究。
抢了便抢了,横竖又不是不还,能奈我何?
一脚踹开车夫,胡大老爷丝毫没有强占他人马车的愧疚,反倒趾高气扬地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没瞧见本官上车了?速速送本官回府!”
车夫哪敢多问半句“你是何人”?
这些专司衙门公务马车的车夫,若连城中权贵都认不全,早该卷铺盖滚蛋了。
胡大老爷这等应天府顶尖人物,他们这些耳聪目明的车夫岂会不识?
只是……
这马车分明是兵部专用啊!
可方才稍慢半步就挨了记窝心脚,车夫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手腕却已条件反射地抖开了缰绳。
得嘞!
既然马车都跑起来了,此刻若敢将胡大老爷轰下去,怕是见不着明早的日头——方才那架势,这位爷今日分明憋着邪火呢!
想到可能触怒这位煞星的后果,车夫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腰板绷得比衙门前的鸣冤鼓还直。
他使出了三十年赶车的看家本领,将这辆闭着眼都能驾驭的马车赶得既快且稳。
至于胡府所在?
笑话!
莫说他们这些专接贵人的车夫,便是寻常公务马车的把式,谁不把各路显贵的宅邸方位记得滚瓜烂熟?
未等胡大老爷再多费唇舌,马车已稳稳停在朱漆大门前。
“胡爷,您府上到了!”车夫嗓音掐得比茶馆说书人还谄媚。
正被颠得昏昏欲睡的胡大老爷猛然惊醒,阴沉着脸跃下马车。瞥见闻声开门的家丁满脸堆笑,不耐烦地挥袖道:“随手在宫门前拦的车,赏他些银钱,回头找胡义支取!”
胡府门房何等机灵?当即解下钱袋,十两雪花银“当啷”砸进车夫手心:“接着!我家老爷赏的!今日算你祖坟冒青烟,寻常哪有这般造化?”
攥着冰凉银锭的车夫,此刻笑得牙龈都晾在了风里。
哪还见得着半分方才自叹倒霉的晦气样?
毕竟门房这话半点不假——胡大老爷平日不是乘自家鎏金鞍马车,便是由宫中黄绫车驾送回,这等美差向来轮不到他们这些寻常车夫。
今日竟沦落到要从门口随意“劫”一辆马车的地步!
哈哈,合该那车夫走运,白捡了这笔横财。
不过,下次他还有没有胆量载胡大老爷,可就难说了。
跨进自家府门,仅仅一步之遥,胡大老爷却如释重负,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
满心只剩一个念头:“总算特么到家了!”
若非老朱那封紧急诏书,他本可以悠闲自在地归来,哪会有这般感慨。
此番日夜兼程、千里迢迢赶回,可把久未劳累的胡大老爷折腾得不轻。
回到府中,浑身透着慵懒气息的胡大老爷,瞧着院内熟悉的一草一木,只觉得处处顺眼。
“老爷!”
“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闻声匆忙赶来的胡义,即便亲眼见到胡大老爷,仍有些难以置信。
自家老爷难得出一趟远门,他原以为至少要大半年才能回来。
谁知才过了大半月,人竟已站在眼前?
莫非出了什么岔子?
更让他担忧的是,独子胡荣还跟着老爷一同外出,如今却不见踪影。
好在胡大老爷三言两语便解释清楚。
“你以为我想这时候回来?”
“还不是陛下的紧急诏令!”
“其他人还在苏州呢,就我一人日夜兼程赶回!”
“快去备些爽口小菜和酒,再烧些热水!”
“我得泡个澡、喝两杯,好好睡一觉!”
胡义一听便明白了原委。
哦,原来是急诏!
这再正常不过了。
以自家老爷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若遇要事,急召入宫实属寻常。
既然老爷未提具体缘由,胡义自然识趣不问。
在胡府当了这么多年管家,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老爷先去后院歇着,老奴这就去安排!”
“嗯,快点儿,我这眼皮都快撑不住了,不泡个澡睡不踏实!”
这些年锦衣玉食的生活,早将胡大老爷惯成了四体不勤的懒人。
不过说真的,这般舒坦日子,谁不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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