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光港的晨雾像一匹湿漉漉的白绫,将码头裹得密不透风。五万明军列成的方阵在雾中若隐若现,铁甲上凝结的露珠折射着微光,仿佛地上落了满地星子。鸟铳手的枪管斜指苍穹,枪口的铜箍被雾气浸得发亮,远远望去,像是无数只蓄势待发的鹰眼。
萧如薰踩着木板高台的台阶拾级而上,紫花罩甲的甲片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嗒”声,竟压过了海浪拍岸的絮语。他站定在高台中央,目光扫过雾中的方阵——云南旧部的脸上刻着风霜,缅甸降兵的眼神里带着敬畏,福建水师的水手们握着船桨的手青筋暴起,所有人的呼吸都混在雾里,凝成一团滚烫的期待。
“弟兄们!”他的声音撞上身后的铜号,陡然放大数倍,像惊雷劈开晨雾,“三年前,咱们从云岭出发,踏过瘴江,劈开缅北的密林,让伊洛瓦底江的浪涛里,第一次飘起了大明的龙旗!”
方阵里突然爆发出山崩般的呐喊,惊得桅杆上栖息的海鸟扑棱棱飞起,在雾中划出凌乱的弧线。陈麟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刀身在微光中闪过一道冷电,他将刀直指南方:“愿随大人,踏平南洋!”
“踏平南洋!踏平南洋!”吼声浪涛般滚过码头,三十艘战船的锚链都跟着震颤。萧如薰望着一张张被热血涨红的脸,忽然想起三年前在云南誓师的清晨——那时他身边只有三万兵马,手里的弗朗机炮还带着铁锈,而如今,他的船队能劈开印度洋的浪,他的火炮能轰碎荷兰人的城堡。
高台左侧,昂温带着孟族十二位首领捧着米酒,陶碗里的酒浆晃出细碎的金波。昂温的粗布头巾被雾气浸得透湿,声音里裹着哭腔:“大人!孟族的汉子跟您走!就算死在海里喂了鱼,也要让红毛夷知道,咱们南洋的骨头是硬的!”
萧如薰接过陶碗,碗沿还留着昂温的体温。米酒入喉的瞬间,像吞了一团火,从喉咙一直烧到小腹,却奇异地驱散了晨雾带来的湿寒。他想起去年在阿瓦城的雨夜,也是这样一碗酒,让他在抵御瘴气的寒夜里,握紧了刀柄。“昂温,守住缅甸的粮仓,等我从马六甲回来,咱们用红毛夷的酒杯,喝庆功酒!”
“誓死守住!”昂温将陶碗狠狠砸在青石板上,碎片飞溅的刹那,孟族汉子们的呐喊震得雾都散了几分。十二位首领同时拔刀,将刀鞘顿在地上,“咚”的闷响里,混着他们不标准的汉语:“大明万岁!”
辰时三刻,三长两短的号角声终于撕裂雾霭。
三十艘战船像苏醒的巨兽,依次拔锚启航。福船的帆布在风中“哗啦”展开,青白相间的船帆上,“明”字旗被风灌得饱满;巨舰“镇远号”的龙骨碾过浅滩的泥沙,激起半尺高的水花,船尾的龙旗在雾中若隐若现,恍如腾云的真龙。
萧如薰站在“镇远号”的尾楼,望着仰光城渐渐缩成雾中的黑点。仓库区的石库房顶还冒着炊烟,那是伙夫在给留守的士兵做早饭;船坞里未完工的巨舰像尊沉默的铁像,柚木的龙骨在雾中闪着暗光;码头上的人群还在挥手,昂温的红头巾像团跳动的火,直到被雾彻底吞没。
“大人,张会长的人送来这个。”亲卫赵忠捧着个油纸包,油纸的褶皱里还沾着露水。打开时,芝麻的焦香混着面香扑面而来,竟是一叠热气腾腾的油饼,饼边还留着细密的芝麻粒。“说是他婆娘凌晨寅时起的火,烙了三个时辰,让您路上垫垫肚子。”
萧如薰拿起一块油饼,指尖触到饼面的温度,烫得微微发麻。他咬下一口,芝麻在齿间碎裂的香混着面的甜,忽然想起张万邦那个总系着蓝布围裙的婆娘——上次在马六甲港见她时,正指挥着华商的伙计给明军送淡水,竹桶在她手里转得像风车,嗓门比船上的号子还亮。“告诉张会长,等拿下马六甲,我请他全家在荷兰人的城堡里吃酒,让他婆娘烙一百张油饼,给弟兄们都尝尝。”
船队驶入安达曼海时,雾已散尽。碧蓝的海面像块被阳光晒化的蓝宝石,远处的浪花白得像碎银。陈麟举着望远镜飞奔过来,铜制的镜筒在阳光下晃眼:“大人!您看!宋主事的火箭筒试射成了!”
萧如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左侧的“威远号”甲板上,两个士兵正架着根黑漆漆的铁管。导火索“滋滋”地燃着火星,突然“咻”的一声,火箭拖着橙红色的尾焰窜出,在三里外的海面炸开银亮的水花,比寻常弓箭远了足有两丈。
“好东西!”萧如薰拍了拍陈麟的肩膀,掌心触到他甲胄上的汗,“让各船都学起来,这玩意儿在丛林里比鸟铳管用,红毛夷躲在树后也能打穿。”
陈麟连连点头,又铺开海图,手指点在“新加坡海峡”的位置:“按这航速,后天一早准能到。张会长的探子说,荷兰人在海峡口沉了二十多艘破船当暗礁,船底还插着铁刺,得绕着东侧的水道走。”
“绕就绕。”萧如薰的目光掠过海图上标注的暗礁群,忽然想起去年在缅甸破蛮莫城时,也遇见过类似的陷阱,“多走十里路不算什么,别让弟兄们的血白流在暗礁上。”他望向远处的海平面,海天交接处的蓝深得发黑,“让了望手把眼睛瞪大点,荷兰人要是敢来偷袭,就用佛郎机炮给他们醒醒酒,让他们知道大明的船不是好惹的。”
暮色降临时,船队在一座无名小岛旁抛锚。岛上的椰树斜斜地伸向海面,树冠间还藏着几只白鹭,见了战船也不飞,只是歪着脖子打量。士兵们轮流值岗,其余人便在甲板上歇脚——有的用麻布擦拭鸟铳,枪管擦得能照见人影;有的凑在帆布下缝补军服,针线穿过粗布的“沙沙”声里,混着低声的笑;还有几个老兵用石子在甲板上摆阵图,手指点着石子:“红毛夷的火炮虽猛,但转得慢,咱们绕到侧后方……”
萧如薰坐在船舷边,望着水兵们撒网。渔网沉入海面的瞬间,激起一圈圈涟漪,惊得银亮的鱼群在网边乱窜。一个福建水兵猛地收网,网兜里顿时蹦跳着十几条金枪鱼,最大的那条足有半尺长,鱼鳞在夕阳下闪着珍珠般的光。“大人,今晚加餐!”水兵咧着嘴笑,露出两排被海风刮得干裂的牙,“炖鱼汤,多放姜,去去这海上的潮气!”
伙夫在甲板上架起铁锅,干柴“噼啪”地燃着,火苗舔着锅底,很快就冒出热气。姜块在油里炸出的香混着鱼的鲜,顺着海风飘满全船。士兵们捧着粗瓷碗排队,碗沿还留着上次盛粥的痕迹。轮到萧如薰时,伙夫特意多舀了两勺鱼肚:“大人,这部分最嫩。”
他接过碗,热气模糊了视线。喝一口汤,鲜得舌尖发麻,比云南瘴江里的鱼多了几分清冽。陈麟端着碗凑过来,嘴里还嚼着鱼肉:“这南洋的鱼就是不一样,没土腥味。”
萧如薰望着远处的落日,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浪涛像流动的熔金。他忽然问道:“陈将军,你说咱们这辈子,能把船开到欧洲去吗?听说那里的城堡比荷兰人的还高,火炮比红毛夷的还厉害。”
陈麟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笑声震得碗里的汤都晃出了几滴:“只要大人想,别说欧洲,就是天边的海咱们也敢闯!末将跟着大人从云南打到缅甸,又要去马六甲,往后就是开到太阳落的地方,末将也跟着!”
萧如薰也笑了,把碗里的汤一饮而尽。碗底映着初升的星子,像撒了把碎钻。他知道前路不会平坦——荷兰人的盖伦船在海峡里游弋,南洋的丛林里藏着瘴气,甚至京城的魏公公说不定正盯着他的兵权。但此刻,听着甲板上士兵们的笑闹,望着桅杆上猎猎作响的龙旗,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往前闯。
夜渐深,船队在海面上静静漂浮。桅杆上的灯笼随着波浪轻轻摇晃,光透过灯罩在海面铺开,像一条条引路的银带。远处的新加坡海峡隐在夜色里,像头蛰伏的巨兽。但船上的人都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们就要劈开这头巨兽的獠牙,朝着马六甲,朝着更遥远的海,扬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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