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兀卒通贡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头如捣蒜般连连叩击着冰凉的金砖,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愚昧小邦……鬼迷心窍……为金贼……金贼胁迫所惑啊!我国主陛下,夙夜惊惧,悔愧无地……只求大宋天子仁慈,念在两国……千年唇齿……看在灵州城内无辜黔首……十万生灵……求陛下开恩!开恩呐——!”
他以头抢地的哭求声在大殿中回荡,悲切、恐惧,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绝望。
陈太初冷漠地扫过那堆瑟瑟发抖的身形,待哭告声稍歇,才朗声开口,声音如同法不容赦的刀斧:
“既要乞和!便要拿出乞和之诚!”他目光如电,直刺匍匐在地的兀卒通贡:
“第一:归还我大宋全部失地!横山以北,灵州以东,凡黄河南岸州县村堡,原属延绥、秦凤、泾原、熙河诸路辖下者,尔夏人必须尽数交割,一寸不留!立碑为界,永为宋土!”
“第二:尔国主李乾顺,背盟负义,罪在不赦!削去其僭称帝号,以王世子身份于汴梁大相国寺西侧别院居住一年,待天子查察其心,以示悔过!遣宗室亲王子(仁孝)为质,入居汴梁!”
“第三:自今岁起,岁贡盐铁、骟马良驹、上好毡毯,具体数目鸿胪寺议定!另,输粟百万石,代偿我大军征伐粮秣之资!”
“即刻用印,方可罢兵!若敢再言片语推诿——”陈太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毁灭气息,“岳飞将军麾下战炮所指,贺兰山下,便是尔等授首之场!!”
这三条如同三道催命符箓!第一条直接索要灵州以东黄河以南核心地带!第二条废除帝号、父子分离、扣押人质!第三条则是敲骨吸髓的赔款!
兀卒通贡听罢,只觉得天旋地转!灵州以东!那是西夏自德明公以来经营多年的膏腴之地!废帝号!人质!天价赔款!这等条款,若答应了,李乾顺父子立时便成党项各部罪人!党项八部必将四分五裂!
“苍天……开眼啊——!”他再也顾不得朝堂礼仪,猛地抬起头,涕泗横流,额头磕碰处一片殷红血迹,“陛下!大宋皇帝陛下!非是我夏国不知悔改,实……实是此等条陈,如同断我臂膀,剜吾心头之肉啊!灵州以东,乃我夏人生息之根基!人质王子,亦主之臂膀……恳请陛下明鉴!求……求签枢大人手下留情……留情啊!……”他哭得撕心裂肺,仿佛死了至亲,整个身躯都蜷缩成一团在地上扭动,其状凄惨无比。
朝堂上百官屏息,纷纷侧目。如此不顾体统的番邦使臣,当真少见。便是当年辽使傲慢,金使跋扈,也绝无这般如丧考妣、在朝堂上嚎啕大哭之辈!
御座上的赵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真意切”嚎哭弄了个措手不及!他见过辽人的倨傲,金人的蛮横,也见识过西夏使臣往日的耍滑无赖,却从未见过如此不顾颜面、如丧考妣的大哭表演!这简直是无赖泼皮般的伎俩!他只觉一股腻烦涌上心头,原先那点故作深沉的姿态被搅得稀里糊涂。昨夜陈太初的教导瞬间飞走了一大半——这戏该怎么接?
看着丹墀下那团涕泪横流、血污满面哭嚎不休的身影,赵桓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下意识地挪了挪身体,望向陈太初所在的方向,眉头紧锁,眼神里带着一丝无措的求助。
就在这尴尬几乎凝固的瞬间,赵桓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昨夜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陛下只需点头摇头,最终只问结果即可……”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赵桓也再顾不得什么“大国皇帝之范”的具体操作规程,对着陈太初的方向,几乎是脱口而出:
“此事……不必扰朕!尔枢密院……按章程去办!议和条款细节……朕,只听枢密院、听陈卿……如何定议!”
赵桓的声音带着一点未散尽的迷茫和对哭嚎的不耐烦,却又透着一种最终定调、一锤定音的清晰指向——议和这事,全权交给陈太初和他领导的枢密院去谈!
他将那句“朕只要结果”的深意,巧妙地化作了此刻朝堂之上掷地有声的最高指令!
殿中针落可闻。
兀卒通贡的哭声如同被掐断的唢呐,瞬间停顿,只剩嗬嗬的抽气声。
他抬起那张涕泪与血污交织、滑稽可怖的脸,茫然地看向高高在上的龙椅,又惊疑万分地看向那宛如磐石般站在文官班首的紫袍身影,眼中只剩下无边的绝望——
这看似昏懦的大宋官家,竟也如此狡猾!
竟将烫手的山芋,整个丢到了这座最可怕的人形炮台面前!
陈太初肃然躬身:“臣,谨遵圣谕!”
他抬首望向地上彻底失魂落魄的西夏使臣,嘴角勾起的弧线冰冷却精准无比。
这杆由昨夜市井烟火里磨砺而出、名为“生意”的铁秤,已稳稳压向了西北千里之外!
下一步,便是将那块名为“河西走廊”的巨秤砣,一寸寸挪到自己脚下!
龙椅之上,赵桓悄悄吁出一口长气,昨夜那锅氤氲着家常烟火气的羊肉汤,似乎在此刻才真正暖到了他的心尖里。
好的,接续朝堂怒斥与帝王“甩锅”后的汴梁坊间风云:
丹陛之上的咆哮哭嚎犹未散尽,永宁驿西厢使团院落中,愁云惨雾已然浓得化不开。
兀卒通贡瘫在胡榻上,半日水米未进,额头包扎的白布洇着血迹,映得他那张本就黝黑粗犷的面孔更是萎黄如蜡。
朝堂上那番雷霆斥责与苛刻至极的条件,如同钝刀般在他心口反复剜割。
求情?枢密院那人形煞星岂是好相与的?
但若不求情,带着这等条件灰溜溜返回兴庆府,莫说王位富贵,怕是九族的脑袋都得排排挂在兴庆城头!
“都别愣着!动起来!”副使骨勒茂才比他多几分世故的油滑,嘶声吆喝着一群愁眉苦脸的随员,“打探!都去打探!汴梁城里能通天的关节!钻天的鼠洞!陈太初陈签枢,总有他的喜好!总有他的软肋!金子!银铤!宝玉!美人!只要他有喜欢的!砸!使劲砸!”
使团的小院里一片鸡飞狗跳,翻检着他们本就不甚丰厚的“孝敬”,又打发几个懂汉话、长相清秀的随员换上宋人长衫,揣上些散碎金豆银角,一头扎进汴梁繁华如梦的市井深处。
几日下来,使团耗费的金珠能铺满一席酒桌,只换来些鸡零狗碎、令人绝望的消息:签枢夫人出身书香门第,端庄自持,掌管府邸极严,寻常人连门槛都迈不进;
陈太初本人?不攀交朋党,不进秦楼楚馆,连樊楼雅座都极少见他踏足;
贪财?陈氏糖酒引票通行四海,海外船队满载奇珍,盐铁漕运皆有份子,江南钱号坐地生金……富可敌国绝非虚言;
好古董文玩?其密友赵明诚乃金石巨擘,家藏宏富,寻常之物焉能入眼?
至于风花雪月……坊间风言风语倒是绘声绘色:昔年汴河花魁李师师倾国一笑,多少权贵一掷千金而不得一见,然陈太初初入太学时竟避之如蛇蝎!加之其常随皆剽悍孔武,府中内外仆役少见清秀小厮,莫非……莫非这位杀伐决断的权臣,喜好竟在那龙阳断袖之间?!
此等荒诞不经的市井流言,放在平时只当笑谈,此刻在绝望的使臣眼中,竟成了唯一闪烁着微弱希望的烛光!骨勒茂才一拍大腿,眼露精光:“管他是真是假!死马当活马医!我们大夏虽无中原那般的清秀哥儿,但我族中俊朗少年郎还是有的!挑!拣那肤白胜雪、眉眼似画的!好生梳洗打扮!比照着宋朝相公府的贵公子样去拾掇!备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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