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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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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靖康四年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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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四年的秋风,扫净了汴梁上空最后一丝夏日的燥热,金波流转,天穹高远。

中秋节的喜气如同醇厚的新酒,弥漫在这座焕发了新生的帝京街巷间。

三年余的喘息,已足够坚韧的赵宋百姓,将靖康初年兵锋带来的疮痍,深深埋进重建的屋基与播种的垄亩之下。

这复苏的气象,很大一部分拜西来的“神物”所赐——陈太初力推的,由“金山”携回,不择地利、不畏旱蝗的玉米、番薯、土豆,在北方广袤的平原上扎下了根。

一架架龙骨水车在汴河、黄河的支流上吱呀歌唱,引着活水滋润干旱的土地,昔日逃荒的流民重归故土,以耕牛般的韧劲侍弄着这些饱腹的祥瑞。

粮食的底子厚实了,人心也如同晒透了太阳的谷仓,沉甸甸地安稳下来。

(王大郎新带回的那份锦上添花的种子,不过是怕太初当年所存有失,实则陈签枢早有伏笔,分存数处官仓严加看管,推广之物早已繁盛于北地。)

而那位远来“避世”的大理国主段和誉,在繁华烟云里浸泡了一个多月,似乎已全然遗忘了鄯阐府的铜山、叶榆城的王座、乃至高明量那张温润的笑脸。

他成了樊楼飞星阁里的常客,夜夜笙歌伴玉人,诗词酬唱有鸿儒。

那顶金翅鸟冠早已束之高阁,一身素色文士袍也沾满了酒痕墨渍,口中谈论的已非佛经法理,而是汴梁的流行曲调与勾栏新宠。

真成了“乐不思鄯阐”,仿佛要在这温柔富贵乡里做个长长久久的客居闲王。

官家赵桓虽未明说,但中秋宫宴之后,私下里对着心腹重臣已微露辞色:“大理虽鄙,亦是一国。王久留京华,于情于理皆不合。过了中秋这团圆之节,着礼部好生劝慰,归其藩篱,慰其子民。”

这喧嚣热闹的东京中秋,对于帝国重臣陈太初而言,却非琼林赏月,亦非樊楼醉酒,而是另一场血脉深处的真正团圆。

御街深巷,枢相府邸。

此处远离朱紫公卿聚集的西华门、马行街一带金碧辉煌的官宅群落。

宅邸不大,甚至略显清肃,粉墙黛瓦,林木幽深,是陈太初自己精心挑选,远离了帝阙繁华的核心,更贴近汴梁普通士绅聚居的东城根。

并非皇上没有赏赐西华门外那几处华府,但他屡次上书固辞,言词恳切:“陛下降恩至厚,犬马难报!然西华之宅,规制近于宰执公府,非人臣宜居之所。

臣蒙君恩,忝居中枢,当以‘居安思危’为念,岂敢僭越!枢密院签书房后,自有偏院可供歇脚,足矣。

陛下若有垂询,臣晨昏在侧,咫尺可达,安用华宅为?”天子知其心性,亦觉在理,遂作罢。

此刻,中秋的华灯已上。

枢相府门前,两盏素绢所扎、绘着圆月和桂树的大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既不张扬,又透出节庆的暖意。

府内更是一片难得的喧嚣与温情脉脉的烟火气。

因是佳节,外雇的仆佣伙计皆已领了丰厚节赏,返家团聚。

余下在府中侍奉的,或是昔日签枢夫人赵明玉从应天带来的娘家陪房,或是签枢府长年置买的可靠忠仆。

此刻,前庭天井之中,早已搭起长棚,席开十数桌!没有燕翅鲍参的奢靡,却满满当当地排着各色时令佳肴:刚出炉的枣泥五仁大月饼垒如塔尖,肥嫩的汴河鲤鱼醋溜得鲜香四溢,整扇的炙羊肩金黄流油,各色蒸熟的山货、新摘的秋葵、鲜脆的藕片……大碗装得满满当当,更有几大桶管够的醇厚“惠民渠”新酿浊酒!

仆从们换上浆洗笔挺的“秋叶黄”新衣,脸上洋溢着主人开恩特许放开的轻松笑意,推杯换盏,笑语喧哗。

“签枢回府了!” 门房一声悠扬通传,庭中笑语戛然止歇,众人齐刷刷肃立。

陈太初一身家常便袍,踏着月光步入府门。

看到这满院的人间烟火与众人脸上拘谨又难掩喜气的表情,他温和一笑,扬声道:“都坐着!今日中秋,佳节为上,宴饮为大,天伦为乐!诸位在府中辛劳,皆是家宅安泰的柱石。今日无分尊卑,但求尽兴!该吃吃,该喝喝,守好门户、伺候好客人便是!”

他那温润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瞬间融化了方才的拘谨。

众人轰然应喏,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陈太初对众人含笑颔首,步履不停,直奔内院正厅。

厅门敞开,八盏琉璃宫灯早已点亮,映得满堂生辉。

赵明玉今日盛装,一袭海棠红撒金折枝花的襦裙,云鬓间一支嵌红宝石的金步摇微微颤动,正指挥侍女将几碟精致的瓜果点心——苏州的水晶葡萄、福建的桂圆、沾着白霜的河西瓜,盛放在官窑青瓷缠枝莲的果盘里。

她见丈夫入内,眼中笑意更深,迎上前低声道:“都安排妥了,就等你了。”

堂中那巨大的八仙紫檀方桌围坐了数人。

最显眼的是风尘仆仆又精神矍铄的王大郎!

他一身墨青蜀锦新裁的袍子,虬髯修剪得整整齐齐,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什么,声如洪钟。

他的妻子周氏,富态端庄,眉眼带着常年海风吹拂留下的利落与豁达,含笑看着丈夫。

两个虎头虎脑的儿子正襟危坐,最小的女儿梳着双丫髻,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桌旁还有一位清癯白发的老者,正是王伦先生,正端着盖碗茶,目光温和含笑。此情此景,穿越了万顷波涛与七年时光,终于在这汴梁城的月圆之夜合家团聚。

“元晦!” 王大郎眼尖,腾地站起,几步跨到太初跟前,张开双臂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力道之大,拍在太初背上“咚咚”如打桩!

“可想死兄弟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豪迈的激动。

周氏赶忙拉着孩子们上前拜见。

“思初(老大,十六岁)、思源(老二,八岁)、思瑶(小女,三岁),快给叔父磕头!”

王思初少年老成,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思源学着哥哥的样子,小大人一般;

粉团子似的思瑶被母亲按着胖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地学着:“叔……叔父安……” 逗得满堂皆笑。

陈太初眼中亦漾开暖意,一一扶起。

早有准备的精巧荷包递了过去,里面装着内造的金银锞子、寓意吉祥的平安玉扣。

“好孩子!一路颠簸辛苦,到家便好!” 他拍了拍王思初结实的肩膀。

这边正寒暄着,他唯一的儿子陈小虎(陈忠和,九岁)早已按捺不住,怀里抱着王大郎送的包在粗犷北美皮袋里的奇形怪状玩意儿——有沉甸甸闪着原始金光的“飞鸟”状纯金锁牌(美洲原住民金匠风格),有雕刻着狰狞熊脸的海象牙图腾柱模型,还有几块天然狗头金……

他对着王家小弟思源招手:“思源弟弟,快来瞧瞧!这个能转起来!”

两个孩子眨眼就玩到了一处,惊奇的叫声不断从角落传来。

“好了好了,都别干站着!入席,入席!” 赵明玉温婉地笑着招呼,亲手为丈夫拉开主座旁的椅子,又给周氏安排坐近自己。

宋时虽讲究男女有别,但在陈府内宅,尤其是这种至交亲朋的家宴,陈太初向来主张不设屏风不分桌,“一家骨肉,血浓于水,岂有内外桌席之分”?

这是陈府的规矩,也是他的性情。

于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济济一桌,笑语喧阗。

山珍海味次第呈上,赵明玉主持家务素来周全。

用的是新制成的“点银星”细瓷,清雅脱俗。

席间王大郎自然成了中心,绘声绘色讲着金山之奇:那入云巨杉如何几人合抱,金矿如何从瀑布冲刷的砾石中拣出,土人如何跳着充满力量的战舞,海上遭遇的暴风又如何如山崩海啸……说得唾沫横飞,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

陈小虎更是插嘴问:“王伯父,那巨杉……真能爬上去摸到云彩吗?”

欢声笑语中,周氏细心照顾着孩子们吃食。

赵明玉不时低声与周氏交谈,妇人家的话题在厨房、针线与归家的琐碎上流转。

王伦老先生则与陈太初低声议论着归途中所记录的作物生长见闻与金山蒸汽提水的设想图样。

王大郎却趁着给太初布菜的机会,拿粗壮的手肘轻轻碰碰陈太初,借着满堂喧沸凑近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地笑道:“老弟,哥哥这次回来,可带着老叔的重托!你这‘开枝散叶’的事儿,可得抓紧!我家思初都快能当爹了,你这……”他促狭地看了一眼正被小女缠着剥蟹的陈小虎,嘿嘿一笑,“老陈家九代单传的架势,可不能在你手里断了!改日哥哥带你去开封府最好的金箔老铺打一套头面,多迎两房好生养的!金山那边我都替你物色了十几个能骑射生猛的大……”

他话未说完,陈太初一口菊花酒差点喷出来,忙用袖子掩住,狠狠瞪了这不着调的老兄弟一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窘得不行。

赵明玉在旁虽未听全,也猜了个大概,红云瞬间飞上双颊,只低头给身旁的周氏夹了一块桂花鸭,装作若无其事,耳根却微微泛红。

酒过三巡,月挂中天。

王大郎带来的那件最厚重的礼物——一个雕着奇异繁复禽鸟纹饰(玛雅风格)、塞满了鼓鼓囊囊种皮(玉米、土豆、辣椒、番茄)的巨大黑木箱,被仆从郑重抬到廊下月光里揭开盖子。

王伦捻起一枚饱满金黄如碎玉的玉米粒,对着中秋皎月,语气带着历经沧海的欣慰与笃信:

“太初,你予金山的火种,已在万里之外燎原。今日,彼处地里的春华,又化作此处的秋实,重回根脉之下!种子,总会找到它发芽的土地!这汴梁城的‘固若金汤’里,该有它们扎根抽穗的一角!”

陈太初踱步上前,拈起一粒玉米。

冰凉的颗粒在月华下闪烁着内敛的金光。

他望向庭院中喧闹的宴席,孩子们还在嬉闹追逐;

望向府邸之外,那鳞次栉比的万家灯火中,不知有多少人家的桌上已摆上了新米所蒸的金黄窝头;

他仿佛看到了高踞樊楼飞星阁三层,听着时调小曲、眯眼快活得忘了自己是谁的那位大理段王爷;

更远一点,是南方遥远的鄯阐府,铜炉日夜燃烧,冶炼着帝国所需的血脉……

“是啊,总会生根的。”陈太初指尖微动,那枚种子悄无声息地滑入袖中。

中原的沃土,不仅生长庄稼,更能吸纳万象,消解藩篱,融汇万流!

而这股蓬勃的力量,正是眼前这座披上水泥重甲的帝京,赖以自持更深厚的底蕴。

明月清辉,洒满庭院,也照亮着这片古老土地上新与旧、破与立、家与国、流寓与坚守并存的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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