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宋朝的脊梁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197章 螳螂捕蝉
上一章返回目录下一章
  

靖康五年三月的辽东,朔风依旧如刮骨的钢刀,卷起鸭绿江北岸新雪覆盖的尸骸焦土,将辽阳城头那杆狰狞的“朴”字海魔旗吹得猎猎作响。

朴承嗣踏过凝结着紫黑色冰壳的城堞,脚下是尚未清理的金兵断肢与破碎的“铁浮屠”重甲残片。

这座大金国曾经的东都,如今已是高丽军北进的踏脚石,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血腥尚未散尽,但更深的寒意,却来自北方那片被茫茫雪原覆盖、望不到尽头的混同江(松花江)流域——那里,是女真龙兴的祖地,白山黑水最后的屏障。

“报——!” 一名高丽传令兵连滚爬爬冲上城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惶,“大帅!西路军…西路军在肇州(今吉林扶余)以北的饮马河峡谷…遭…遭伏击!损失…损失惨重!”

朴承嗣猛地转身,金甲鳞片摩擦发出刺耳锐响:“说清楚!金狗哪来的胆子?!哪来的兵?!”

“是…是金兀术!”传令兵牙齿打颤,“他…他没死!带着数千残骑,不知何时绕到我军侧后!趁…趁我军冒雪轻进,辎重未继…于饮马河峡谷最窄处,纵火焚林,驱雪崩压顶!前军三千甲山重卒…尽…尽没于雪涛火海!后军被截断,金骑自两侧高地俯冲突击…朴金彪将军战死!西路军…折损三成有余!余部已…已溃退至黄龙府(农安)!”

“金兀术!!”朴承嗣目眦欲裂,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垛口上!

骨节迸裂的剧痛远不及心头翻涌的暴怒与一丝…惊悸!

那日辽阳城头,他亲眼见这头猛虎吐血坠城!竟未死?!

还拖着残躯,在这滴水成冰的绝域,集结起如此一支亡命鬼骑?!

他强压怒火,目光扫过城下。

风雪中,他引以为傲的“海东精兵”正瑟缩着搬运物资,许多人裹着从金兵尸体上剥下的破烂皮袄,脚上冻疮溃烂流脓。

从开京(开城)运来的粮秣,十车中有三车是霉变的陈米,两车是掺了砂石的麸糠!

军械更是捉襟见肘,辽阳一战,“神机箭”几乎耗尽,后续补给迟迟未至!

更致命的是这酷寒——高丽兵卒多来自温暖的半岛南端,何曾经历过零下数十度、呵气成冰的北国炼狱?

冻毙者日增,士气低迷如风中残烛。

“传令!”朴承嗣的声音如同从冰缝里挤出,“西路残军,退守黄龙府!加固城防,深沟高垒!其余各部,停止北进!固守辽阳、丹东、大连一线!征发民夫,抢修营垒!告诉开京那帮蠹虫!再敢克扣一粒米、一根箭…本帅的刀,认得路!”

他望向北方风雪弥漫的混同江方向,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却终究被现实的冰寒浇熄。

金兀术这头重伤的猛虎,竟在绝境中爆发出如此锋利的爪牙!再贸然北进,深入那片连高丽斥候都会冻掉手指的白色地狱…胜负难料!

更何况…朴承嗣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刀柄,汴梁枢密院那柄无形的利剑,似乎已悬在渤海之滨!宋人的沧澜巨舰,随时可能破浪而来!

混同江畔,寒风如刀。

一队残破却依旧散发着彪悍气息的金国骑兵,如同雪原上的幽灵,悄然隐入茫茫林海。

为首者,正是金兀术!

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泛紫,左肩裹着厚厚的、渗出黑褐色血渍的皮裘,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剧痛。

辽阳城头那口逆血几乎要了他的命,是亲兵冒死将他从尸堆里拖出,藏匿于白山密林的猎户地窨子中,靠生饮鹿血、嚼食参须吊住了性命。

“王爷…歇歇吧!”副将完颜速不台(与历史名将同名)看着主帅摇摇欲坠的身形,声音哽咽。

“歇?”金兀术猛地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嘶鸣声在林间回荡,惊起一片寒鸦!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南方,“朴承嗣那海狗缩回了壳里!但宋人的刀…已经架到脖子上了!”他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沫,却依旧嘶吼,“告诉宗望!死守混同江!一粒雪、一滴水也不许高丽狗染指!再传令各部残余…收拢溃兵,征调生女真诸部!凡能挽弓者,皆入军籍!粮…抢高丽的!箭…削木为矢!刀…断骨为刃!我女真…还没死绝!”

他调转马头,望向西南方那被风雪阻隔的、遥远的汴梁方向,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恨意与一丝绝望的挣扎:“等…等那宋使的消息!若天不亡我大金…这混同江的冰…便是埋葬朴承嗣和宋狗的坟场!”

上京会宁府,已成一片焦土废墟。

金太宗完颜晟的“新都”,被迫迁至更北、更苦寒的混同江中游东岸——安出虎水(阿什河)畔的“龙兴寨”。此地不过是昔日完颜部起兵时的一处老营盘,木栅为墙,兽皮为帐,寒风卷着雪粒子,从缝隙中嗖嗖灌入所谓的“行宫”大帐。

帐内,兽炭火盆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渗入骨髓的寒意与绝望。

完颜德宗,这位须发皆白、形容枯槁的老臣,匍匐在冰冷的泥地上,额头紧贴着冻得硬邦邦的土块,声音嘶哑干涩,一字一句地复述着汴梁城紫宸殿上那四条如同剔骨钢刀的条款:

“…鸭绿江以南,尽归大宋…岁贡黄金二十万两…去帝号,奉正朔…辽东战事,金军皆受宋将节度…”

每念一句,帐内死寂便深重一分。火盆的光跳跃在完颜晟那张沟壑纵横、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上。

他裹着厚厚的熊皮大氅,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粗糙的木制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德宗背上那件沾满泥雪、破旧不堪的使臣袍服,仿佛要将其烧穿!

“割地…赔款…去帝号…为宋狗前驱?!”一名年轻的宗室贝勒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拔出腰间弯刀,刀锋直指德宗后心,双目赤红如血,“老匹夫!你竟敢签此辱国条约!我杀了你!”

“住手!”完颜晟的声音如同破风箱般嘶哑响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缓缓抬起眼皮,那目光浑浊却依旧如垂死的老狼,扫过帐中那些因屈辱而浑身颤抖、因愤怒而面目扭曲的宗室贵胄,最终落在德宗那卑微匍匐、却肩扛着整个大金最后一丝生机的佝偻背影上。

“杀了他…然后呢?”完颜晟的声音低沉得可怕,“让朴承嗣的海魔旗插到安出虎水边?让高丽人把朕和你们的头颅,也筑成京观?!”

他猛地抓起案头一只粗糙的陶土酒碗,狠狠砸在地上!

啪嚓——!

碎裂声刺耳!浑浊的烈酒泼溅在德宗花白的头发和冻僵的脖颈上。

“你们…”完颜晟胸膛剧烈起伏,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帐外呼啸的风雪,“…谁有本事…去把辽阳夺回来?!去把凤凰关抢回来?!去把…我大金将士的尸骨…从雪里刨出来?!”

他每问一句,声音便拔高一分,最后化为凄厉的咆哮,震得帐顶积雪簌簌落下!

帐内死寂,唯有寒风呜咽。年轻贝勒手中的刀,无力地垂下。

完颜晟剧烈地喘息着,浑浊的泪水混着鼻涕,无声地淌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滴落在胸前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海东青金饰上。

他缓缓闭上眼,仿佛用尽了毕生气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字字滴血:

“拿…玉玺来…”

当那方象征着大金天命所归、沾染过无数宋辽皇族鲜血的蟠龙金印,被颤抖的内侍捧到面前时,完颜晟枯槁的手猛地攥紧!

他死死盯着印纽上那狰狞盘绕的金龙,仿佛要将它捏碎!最终,那只手却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松开。

“盖…盖吧…”他别过头,不忍再看。

声音微弱如同叹息,却带着万钧之重的屈辱与绝望,“告诉宋主…告诉陈太初…我大金…应了!”

沉重的金印,蘸着殷红的朱砂,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那份浸透着大金国最后尊严的羊皮国书上!

印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在昏黄的火光下,扭曲得如同泣血的嘲讽。

完颜德宗深深叩首,额头抵着冰冷刺骨的泥地,老泪混着雪水,无声地渗入这片女真龙兴之地的冻土。

帐外,混同江的冰面在酷寒中发出沉闷的迸裂声,如同一个古老帝国脊梁断裂的哀鸣。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m.ququge.com)宋朝的脊梁趣趣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返回目录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