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血藤秘踪
(一)疗伤暗处
矿洞外的密林深处,藏着一间废弃的猎人小屋,屋顶漏着洞,墙角结满蛛网,却成了谢明砚暂时的容身之所。林羽生了堆火,火苗舔着潮湿的树枝,发出“噼啪”的轻响,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忽明忽暗。
谢明砚解开胸前的布条,伤口还在渗血,铁厉那剑划得深,皮肉外翻着,像块被撕开的破布。林羽蹲在他面前,用烈酒清洗伤口,酒液渗进肉里,疼得谢明砚额头青筋暴起,他却死死咬着牙,没哼一声——比起矿洞里孩子们的惨叫,这点疼算什么。
“你怎么会来?”谢明砚看着林羽专注的侧脸,突然开口。林羽向来独来独往,这次竟会冒险闯进驯铁坊救他,实在出乎预料。
林羽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半块啃剩的麦饼,递给蜷缩在角落的铁芽和狗剩:“前几日在矿口见你眼熟,想起去年淮水畔,你帮过个被监龟官刁难的货郎。”他的声音低沉,像石头碾过沙砾,“那货郎是我远房表舅。”
谢明砚恍然。去年在沉龟滩,他确实顺手救过个被龟厉勒索的货郎,没想到竟会因此结下善缘。他看着林羽用布条仔细缠好他的伤口,又看向两个孩子——铁芽抱着那个铁制护身符,已经在火堆旁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狗剩则睁着眼,小口啃着麦饼,眼神里却没了在矿洞时的狠劲,只剩惊魂未定的怯意。
“那口铁锅里的东西,你看清了?”谢明砚突然问。
林羽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混了血铁藤汁和矿粉,那藤汁遇热会变红,凉了又发黑,正好用来冒充‘神铁’的天然纹路。”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我在矿道里见过血铁藤,根须缠着具孩童骸骨,骨头上还留着牙印,像是被活活啃死的。”
谢明砚的心猛地一沉。血铁藤他见过,茎秆虽红,汁液却无毒,可听林羽的描述,那锅里的液体显然被动过手脚——难怪矿丁说“成人血三天就发黑”,怕是血铁藤里掺了别的东西,专靠吸食童子血才能保持鲜红。
“铁厉背后一定有人。”谢明砚盯着跳动的火苗,“伪造神铁要往宫里送,没有门路可办不成。”他想起铁厉腰间那块鎏金监铁牌,牌面“兴”字被改成“废”,那绝非临时起意,更像某种暗号。
就在这时,狗剩突然放下麦饼,小声说:“我知道他们往藤汁里加了啥。”他的声音发颤,却异常清晰,“前儿我被拖去驯铁坊时,看见矿丁从后山‘鬼哭崖’采回来些黑草,那草叶子沾了血就冒白烟,闻着头晕。”
“鬼哭崖?”林羽皱眉,“那地方是矿脉断层,常年瘴气弥漫,据说进去的人从没出来过。”
谢明砚却眼睛一亮。瘴气重的地方,正好藏污纳垢。铁厉要往血铁藤汁里掺东西,必然要在隐秘处炮制,鬼哭崖倒是绝佳的地点。他摸出怀里那块嵌着乳牙的矿石,借着火光细看,牙釉质上的刻痕边缘,果然沾着些黑色粉末,和狗剩说的黑草粉末很像。
“得去趟鬼哭崖。”谢明砚站起身,伤口扯得生疼,他却浑然不觉,“找到那黑草,就能证明铁藤汁是伪造的,还能顺藤摸瓜,找出他往宫里送‘神铁’的证据。”
林羽一把拉住他:“你伤成这样,怎么去?再说两个孩子……”
谢明砚看向火堆旁的铁芽和狗剩,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带他们一起去,太危险;把他们留在这儿,又怕被铁厉的人找到。正犹豫时,狗剩突然举起小手:“我认识路!我爹以前去鬼哭崖采过药,带我去过一次外围!”
他的眼睛在火光下亮晶晶的,带着股不属于孩童的坚定:“我想救里面的娃,也想为我哥报仇——我哥去年就是被他们骗去鬼哭崖,说是找‘会发光的石头’,再也没回来。”
谢明砚看着孩子攥紧的小拳头,突然想起铁翁说的“铁生被扔进熔铁炉”,心里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他蹲下身,握住狗剩的手:“好,带你去。但你得答应我,一切听指挥,不许乱跑。”
狗剩用力点头,眼里闪着泪光,却笑了。
(二)崖边诡影
次日天未亮,谢明砚三人就动身了。林羽背着铁芽,谢明砚牵着狗剩,借着晨雾的掩护,往鬼哭崖的方向走。山路崎岖,布满碎石,谢明砚的伤口被牵扯着,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冷汗浸透了粗布褂,他却始终走在最前面,手里攥着那柄短刀,警惕地扫视四周。
越靠近鬼哭崖,空气里的腥气就越重,还混着股甜腻的腐味,像是无数动物尸体在腐烂。路边的野草越来越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血铁藤,它们的根须裸露在地面,红得像血,缠缠绕绕,竟在地上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网上还挂着些破烂的衣物碎片,细看之下,有块蓝色碎布,和狗剩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我哥的……”狗剩突然停住脚,声音发颤,指着那块碎布,眼圈瞬间红了。
谢明砚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目光却被血铁藤的根须吸引——那些根须缠绕的地方,土壤泛着诡异的青黑色,用短刀挑开表层的土,下面竟埋着些细小的骨头,像是孩童的指骨和趾骨,被藤须紧紧裹着,像是在“吸食”养分。
“这藤是靠吃骨头长的。”林羽的声音带着寒意,他用铁链挑起一根粗藤,藤秆里渗出暗红的汁液,滴在石头上,发出“滋滋”的响,“难怪铁厉要用童子血喂它。”
正说着,前方的雾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拖动重物。谢明砚示意两人蹲下,自己则猫着腰,借着血铁藤的掩护,悄悄往前挪。
雾中隐约出现几个黑影,是铁厉的矿丁,正抬着个麻袋往崖下走。麻袋口没扎紧,露出一截小小的胳膊,皮肤白得像纸,显然是个孩子。为首的正是那个络腮胡矿丁,他嘴里骂骂咧咧:“妈的,这小杂种折腾半宿,总算晕了,再晚点,铁大人的‘贡品’就赶不上卯时的船了。”
“急啥,”另一个矿丁笑着说,“往崖下的瘴气池一扔,保准连骨头渣都剩不下,谁能查到?”
谢明砚的手猛地攥紧短刀。原来鬼哭崖下有瘴气池,铁厉不仅用孩童的血伪造神铁,还把不听话的孩子扔进池里灭口!他正想冲出去,却被林羽一把拉住——矿丁有五人,个个手持铁钎,硬拼讨不到好。
“看他们往哪走。”林羽在他耳边低语,指了指矿丁身后的小径,那路蜿蜒向下,尽头被浓雾笼罩,隐约能看见些木架,像是临时搭的栈道。
矿丁们抬着麻袋,骂骂咧咧地走上栈道,身影很快消失在雾里。谢明砚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那截蓝色碎布,突然明白了——狗剩的哥哥不是被扔进熔铁炉,是被抛进了瘴气池。
“跟上去。”谢明砚的声音冷得像冰,“不仅要找黑草,还要看看他们说的‘贡品’,到底往哪送。”
(三)池边秘闻
栈道是用朽木和铁链搭的,悬在崖壁上,下面就是翻滚的瘴气,像一锅沸腾的墨汁,偶尔有碎石掉下去,连声响都听不见。谢明砚牵着狗剩,林羽背着铁芽,一步一步往前挪,铁链发出“咯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断裂。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一处平台,用青石铺成,边缘围着半人高的石栏。平台中央有个圆形的池子,池里的水漆黑如墨,泛着泡泡,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正是矿丁说的瘴气池。池边堆着些白骨,有的还连着碎布,显然是被扔进池里的孩童遗骸。
更让谢明砚心惊的是平台另一侧——那里停着辆马车,车身上盖着块黑布,布上绣着个金色的“铁”字。几个矿丁正将几块刻着“丰饶”二字的铁矿石搬上车,为首的正是络腮胡,他手里拿着本账簿,正和一个穿锦袍的中年人核对。
“这批神铁共三十块,每块都用童子血浸过三遍,保准在宫里显灵。”络腮胡谄媚地笑着,“赵大人,您可得在总管太监面前多替我们铁大人美言几句。”
那被称作“赵大人”的中年人,用戴着玉扳指的手指敲了敲铁矿石,眯着眼笑:“放心,铁厉的好处我收了,自然会替他说话。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阴狠,“最近京里查得紧,你们处理‘废料’时干净点,别留下尾巴。”
“您放心!”络腮胡拍着胸脯,“都扔瘴气池了,神仙都查不出!”
谢明砚躲在栈道的阴影里,心脏“咚咚”狂跳。原来铁厉的靠山是京里来的官员!这赵大人显然是宫里总管太监的人,借着“神铁显灵”的由头,一边往宫里送“祥瑞”讨好上司,一边私吞铁矿,用孩童的命铺他们的升官路!
就在这时,铁芽突然打了个喷嚏,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崖边格外清晰。
“谁在那?”络腮胡猛地回头,铁钎指向谢明砚藏身的方向。
谢明砚知道藏不住了,低喝一声:“动手!”
他率先冲出去,短刀直取络腮胡的咽喉。林羽紧随其后,铁链甩出,缠住那赵大人的脚踝,猛地一拽,锦袍人“扑通”摔在地上,玉扳指滚到谢明砚脚边。
矿丁们猝不及防,顿时乱了阵脚。谢明砚手起刀落,砍倒一个矿丁,余光却瞥见赵大人爬起来要跑,他一脚踹过去,正踢在对方后腰,赵大人疼得惨叫一声,瘫在地上。
“说!这些神铁要送进宫给谁?”谢明砚用刀抵住赵大人的脖子,声音冰寒。
赵大人吓得魂飞魄散,抖着嗓子喊:“是……是司礼监的张公公!他说……说要靠这些神铁,在皇上面前邀功……”
谢明砚心头巨震。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没想到竟会插手这种肮脏事!他还想再问,却听见身后传来铁厉的怒吼:“你找死!”
转头一看,铁厉带着十几个矿丁冲下栈道,手里的铁剑在瘴气里闪着冷光。原来他一直暗中跟着,就等他们自投罗网!
“抓住他们!”铁厉狞笑着,“把那两个小杂种扔进瘴气池,让他们亲眼看着!”
矿丁们蜂拥而上,谢明砚护着孩子,和林羽背靠背站在池边,已是退无可退。铁厉的剑刺了过来,带着风声,谢明砚侧身躲过,却听见狗剩一声惊叫——一个矿丁抓住了他的胳膊,正往池边拖!
千钧一发之际,铁芽突然从林羽背上跳下来,抓起块碎石,狠狠砸在矿丁的头上。矿丁疼得松手,狗剩趁机挣脱,却脚下一滑,朝着瘴气池倒去!
谢明砚眼疾手快,飞身上前,一把抓住狗剩的手腕。可惯性太大,两人竟一起朝着池边跌去,眼看就要掉进那漆黑的池水里——
“抓住!”林羽猛地甩出铁链,缠住谢明砚的腰,用力往后拽。
谢明砚死死攥着狗剩的手,铁链勒得他腰生疼,却不敢松劲。铁厉见状,挥剑就砍向铁链,剑刃带着寒光,眼看就要斩断——
“快看!”狗剩突然指着池底,声音里带着惊恐,“那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只见瘴气池的水面突然分开,露出一块巨大的石碑,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最上面一行是“弘治二十七年,铁氏献神铁百块,得银五千两,童男十二,童女八……”
原来这池底藏着铁厉的罪证!他每年献多少“神铁”,用了多少孩童,都刻在石碑上!
铁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疯了似的吼:“砍断铁链!把他们都推进去!”
可已经晚了。谢明砚借着林羽拽铁链的力道,猛地一用力,带着狗剩翻回平台,短刀脱手飞出,正中络腮胡的咽喉。林羽则甩出铁链,缠住铁厉的脚踝,将他狠狠拽倒在地。
“铁厉,你的罪证,在这呢!”谢明砚捡起地上的账簿,又指了指池底的石碑,声音在崖间回荡,“用孩童的命换官,你就不怕报应?”
铁厉趴在地上,看着池底的石碑,突然发出绝望的笑:“报应?等我把你们都杀了,谁会知道……”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还夹杂着官差的呼喝。谢明砚抬头一看,只见栈道尽头出现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个穿绯色官袍的中年人,正是他前几日托林羽去报官时,联系的湖广按察使李大人。
“拿下铁厉及其党羽,彻查矿洞!”李大人的声音掷地有声,官差们蜂拥而上,将矿丁们一一制服。
铁厉瘫在地上,看着被押走的矿丁,又看了看池底的石碑,终于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谢明砚走到池边,看着那块缓缓沉入水底的石碑,又看了看怀里紧紧抓住他衣角的狗剩和铁芽,长长舒了口气。鬼哭崖的瘴气再毒,也毒不过人心;铁厉的铁剑再利,也斩不断罪证。
只是他知道,这还没完。京里的张公公没揪出来,这“祥瑞”骗局,就不算彻底揭开。
他抬头望向栈道尽头的朝阳,晨光穿透瘴气,洒在平台上,照亮了那些白骨,也照亮了孩子们脸上重获新生的光。
“我们走。”谢明砚牵着两个孩子,“去救剩下的娃,然后……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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