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城,刺史府。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府内各处渐次点起灯火,唯独后院书房窗纸上,只映着一豆昏黄。
严桧一身家常的素色直裰,头发用一根乌木簪松松挽着,颇有几分文人雅士的闲逸。
此时他正俯身于宽大的书案前,悬腕运笔。笔尖舔饱了墨,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一个个筋骨遒劲的字迹。他神情专注,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书房内,燃着上好的龙涎香,青烟袅袅,与墨香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静谧而深沉的氛围。
笃笃。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严桧笔尖未停,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问道:“何人?”
“老爷,”门外是管家恭谨的声音,“武邑县令周监生周大人求见。”
笔尖在纸面微微一顿,留下一个稍显凝滞的墨点。严桧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继续书写,口中只吐出一个字:“请。”
不多时,书房门被推开。周监生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官袍,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谦恭笑容,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案前的人。
他躬身行礼,腰弯得很低:“下官周监生,拜见刺史大人。”
严桧依旧没有抬头,笔走龙蛇,只随意地摆了摆手,声音平淡无波:“坐。”
周监生哪里敢真的坐下,他陪着笑,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案旁,伸长了脖子,目光落在严桧笔下渐成行列的字迹上,屏息凝神,一副十足的下属姿态。,
直到严桧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搁回青玉笔山,他才像是刚喘过气来,脸上立刻浮起惊叹之色,抚掌赞道。
“妙!妙极!大人好书法!这字,风骨天成,瘦劲有力,锋芒毕露,却又法度森严!下官观之,只觉得一股凌厉之气扑面而来,与大人您临摹的这幅字帖相比,几乎已是难分伯仲,可见大人功力之深厚,已臻化境啊!”
严桧没理会他的奉承,自顾自拿起刚写好的字,又拈起旁边一张明显是拓印的字帖,两相对照。
他看得极仔细,目光在每一个字的起承转合、笔锋顿挫间流连。半晌,才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淡:“差得远呢。形似而已,其神髓……难及万一。”
他将两张字帖放下,目光转向周监生,似笑非笑地问道:“周大人,你可知本官临摹的,是谁的字?”
周监生一愣,连忙摇头:“下官愚钝,不知。想来……能得大人如此青睐,反复临摹的,定是前朝哪位书法大家的传世墨宝吧?”
严桧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反而话锋一转:“这么晚了,周大人不回府休息,跑到本官这里来,所为何事啊?”
周监生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带着点邀功的意味,连忙道:“回禀大人,下官特来禀报,那清河村的陈锋,已于今晨出城,往京城方向去了。”
严桧端起手边的茶盏,吹了吹浮沫,眼皮微垂:“嗯。有劳周县令,将相爷的‘求贤令’,及时交予他了。”他抿了口茶,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陈述。
“不敢不敢!”周监生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腰弯得更低,“大人言重了!能为严大人、为柳相爷分忧效力,是下官的福分!岂敢言劳?”
严桧放下茶盏,没接他这茬,目光重新落回书案上,似乎对那字帖的兴趣更大。
他随手又抽出一张新纸铺开,拿起笔,一边润墨,一边像是闲谈般问道:“坐吧,桌上有茶,自己倒。”
周监生这才在下首的椅上坐了半边屁股,依言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捧着茶杯,看着严桧再次落笔,神情专注。
“大人,”坐了一小会,周监生还是忍不住将憋了许久的疑惑问了出来,“下官……下官有一事不明。那陈锋,不过一介乡野村夫,纵有些许微末才名,如何能入得了千里之外柳相爷的法眼?竟值得相爷亲自下‘求贤令’,召他入京?莫非……相爷真有意招揽此人为己用?”他小心翼翼观察着严桧的脸色。
严桧笔下未停,手腕稳定地运着笔锋,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反问道:“周县令以为,相爷此举,是看重他,欲收为臂膀?”
周监生一愣,下意识道:“难道……不是?”
笔尖在纸上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严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捉摸的意味:“有时候,将有威胁的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反而……是最稳妥的法子。”
“有威胁?”周监生愕然,几乎失声,“他一个村夫?能有何威胁?如何能威胁到相爷?”
严桧终于写完一行字,搁下笔,拿起旁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指尖沾到的墨渍,动作从容。他抬眼看向周监生,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周监生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有威胁,并非是指他对相爷本人有威胁。”严桧的声音低沉下来,“周县令在冀州为官,对朝堂之事,也当有所耳闻吧?朝中……一直有那么一股声音,与相爷的政见,颇多抵牾。”
周监生心头一跳,谨慎答道:“下官……略有风闻。听说以都察院左都御史魏大人、户部侍郎陆大人为首的一派,素来主张……对大元用兵,收复幽云失地。是以……时常抨击相爷主和的方略。”
“嗯。”严桧微微颔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们敢如此明目张胆与相爷分庭抗礼,原因有二。其一,便是你提到的魏、陆等人背后,站着那位三朝元老,前丞相徐文远徐老。”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凝重,“虽已致仕多年,年逾古稀,不问朝政,然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威望犹在。他如今在长安书院讲学,桃李满天下,朝中六部乃至地方督抚,不乏其得意门生。便是相爷,亦需礼让三分,不可轻动。”
他拿起茶盏,又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继续道:“其二,便是那些掌兵的勋贵,尤其是……武安侯秦元之流。”
目光扫过书案上的字帖,严桧的眼神锐利了几分。
“武安侯?”周监生心头一跳。
“自十一年前,幽州……割让之后,”他刻意在“割让”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这些武夫便如鲠在喉,怨气冲天。整日里叫嚣着要整军备战,收复失地,甚至扬言要反攻漠北!这股气,憋了十一年了。”
周监生听得入神,下意识问道:“所以……相爷召陈锋入京,是为了对付武安侯?”
严桧抬眼瞥了他一下,那眼神让周监生心头一凛,感觉自己似乎问了个蠢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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