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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统天下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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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徐福船队的童男女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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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港的春寒,比往年更甚。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沉甸甸地压在浩渺无垠的黄海之上。冰冷刺骨的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水汽和细密的雨丝,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钢针,穿透单薄的衣衫,扎进人的骨髓。往日喧嚣繁忙、桅杆如林的琅琊巨港,此刻被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和悲怆所笼罩。帝国最庞大的楼船舰队——为皇帝陛下寻求不死仙药的船队,即将启航。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沉默的蚁群,被驱赶着、簇拥着,涌向那几艘如同海上山峦般的巨舰。最前方,是三千名童男童女。他们大多不过十岁出头,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岁,身形单薄得如同初春枝头颤抖的嫩芽。一张张稚嫩的小脸,在寒风中冻得发青,嘴唇乌紫,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惊恐、茫然和无助的泪水。他们被粗鲁地编成队列,由手持皮鞭、面色冷硬的秦军锐士押解着,如同驱赶一群待宰的羔羊,踏上了通往庞大楼船的、湿滑冰冷的跳板。

>岸边,是撕心裂肺的哭嚎与绝望的呼唤。无数被强征而来的父母亲人,被手持长戈的兵卒死死拦在警戒线外。他们伸长了手臂,指甲在冰冷的空气中徒劳地抓挠,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悲鸣。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妪,猛地冲破阻拦,扑倒在泥泞的滩涂上,死死抱住一个即将踏上跳板的小女孩的腿,嘶声哭喊:“阿禾!我的阿禾啊!把阿禾还给我!她还小!她还小啊——!” 声音凄厉得如同杜鹃啼血。回应她的,是锐士毫不留情踢下的一脚,以及小女孩被强行拖走时那一声戛然而止的、撕心裂肺的哭喊:“阿婆——!”

>高高的旗舰“寻仙号”艉楼甲板上,徐福一身崭新的玄色云纹道袍,外罩象征仙使身份的鹤氅,手持玉柄麈尾,迎风而立。海风吹拂着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须,衣袂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然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并非望向传说中蓬莱仙山的方向,而是沉沉地、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与悲悯,投向下方港口那炼狱般的人间惨剧。那一声声绝望的哭喊,如同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他拢在宽大袍袖中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仙师,吉时已至,是否……” 一名身着校尉甲胄的军官,神色恭谨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上前低声请示。他是皇帝特派监军的王离亲信,名唤章邯(非同名将),眼神锐利如鹰隼。

>徐福的目光从那片悲恸的海洋上收回,望向灰蒙蒙的、波涛汹涌的海天尽头,眼神重新变得幽深莫测。他缓缓抬起手中的麈尾,指向那深不可测的东方,声音清越而飘渺,仿佛穿透了风雨,清晰地回荡在港口上空:

>“扬帆——!启航——!奉天命,寻仙山,求取长生不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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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港的码头,早已不复往日的繁华与活力。巨大的花岗岩条石垒砌的堤岸,在连绵的阴雨和咸涩海风的侵蚀下,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死气沉沉的灰黑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桐油味、缆绳浸泡海水的腐朽气息,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绝望的悲怆。

帝国的意志在这里得到了最残酷的体现。巨大的库房门洞大开,如同巨兽贪婪的口腔。一队队被征发的民夫,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在监工皮鞭的呼啸和粗野的呵斥声中,如同负重的蝼蚁,喊着低沉的号子,将堆积如山的物资,源源不断地搬运上那几艘巍峨如山的楼船。

“嘿——哟!嘿——哟!”

号子声沉闷而压抑,在风雨中飘散。汗水、雨水混合着他们古铜色皮肤上的盐霜,在结实的肌肉上流淌。他们扛着巨大的麻袋,里面是帝国最上等的粟米,粒粒饱满金黄,散发着粮食特有的干燥香气,足够数千人食用经年。沉重的木箱被小心翼翼地抬着,里面是密封的陶罐,罐中盛满澄澈如琥珀、价值千金的鱼油和蜂蜜,这是为仙人们准备的供奉,也是漫长航程中珍贵的营养来源。成捆的崭新葛布、细麻布、甚至还有少量的丝绸锦缎,被雨水打湿后颜色变得深重,散发出植物纤维特有的气味。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些巨大的木桶,里面是腌制得发黑发亮的咸肉、咸鱼,浓烈的盐卤气息即使在风雨中也清晰可辨。还有成筐的干枣、果脯,成罐的酱料、食盐……帝国为了这次虚无缥缈的求仙之旅,几乎搬空了数个郡县的府库!

而在这些象征着帝国富庶与皇帝执念的物资旁边,另一幕则显得无比讽刺。数十名身着赭色囚衣、形容枯槁的工匠,在手持利刃的甲士严密监视下,正将一捆捆沉重的竹简、木牍,小心翼翼地用涂满厚厚鱼胶的油布包裹起来,然后装入特制的、内衬桐油的巨大木箱中。这些竹简木牍,并非儒家经典——那些早已在焚书的烈焰中化为灰烬——而是帝国搜罗的农书、工书、医书、历法、以及记录着山川地理、物产矿藏的图册!《神农本草经》、《考工记》、《吕氏春秋》残篇、甚至还有从齐国稷下学宫废墟中抢救出的部分技术典籍……这些凝聚着诸子百家最后智慧结晶、关乎国计民生的宝贵知识,此刻竟被当作献给“海外仙人”的贡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匠,颤抖着双手将一卷记录着冶铁之法的竹简放入箱中,浑浊的眼中滚下两行热泪,嘴唇无声地嚅动着,最终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他知道,这些承载着文明火种的典籍,一旦随船出海,或许将永沉碧海,再无归期。

“动作快点!磨蹭什么!误了仙师启程的吉时,你们担待得起吗?!” 监工的校尉厉声呵斥,皮鞭在空中抽出一声脆响,吓得老工匠浑身一抖,连忙加快了动作。冰冷的雨水打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与这沉重物资搬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港口另一侧那片令人心碎的景象。

三千童男童女,如同被风雨摧残的稚嫩花蕾。他们大多来自帝国最底层的黔首之家,或是因“连坐”而获罪的囚徒子女。此刻,他们被粗暴地分成男女两列。男孩们穿着统一的、灰扑扑的粗麻短褐,女孩们则是同样质地的窄袖襦裙,单薄的衣物根本无法抵御这倒春寒的凛冽风雨。他们瑟瑟发抖,紧紧地挤靠在一起,试图从同伴身上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一张张小脸冻得发青,嘴唇乌紫,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缕缕贴在额前和脸颊。他们的眼神空洞而茫然,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们小小的身躯完全淹没。许多孩子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临行前父母偷偷塞给他们的、早已被雨水泡软的半块干饼或几枚野果,那是他们与故土亲人最后的、微弱的联系。

岸边,是人间地狱。数万被强征而来的父母、祖父母、兄弟姐妹,被手持长戈、面无表情的秦军锐士组成的人墙死死拦在数十丈外。他们如同疯狂的困兽,一次次徒劳地冲击着冰冷的戈戟丛林,发出震耳欲聋、撕心裂肺的哭嚎与哀求。

“狗儿——!我的儿啊——!让娘再看看你——!”

“囡囡不怕!囡囡要听话啊——!”

“天杀的!把孩子还给我们!还给我们——!”

“陛下!求求您开恩啊!开恩啊——!”

哭喊声、咒骂声、哀求声、兵器的碰撞声、锐士粗暴的呵斥声……混杂着凄风苦雨,汇成一股滔天的悲声巨浪,冲击着港口冰冷的岩石,也冲击着每一个尚有良知的人的心防。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拼尽最后的力气撞开一名锐士的手臂,扑到警戒线边缘,朝着队列中一个瘦小的男孩伸出手臂,嘶声力竭:“栓子!记住!你叫陈栓!家在临淄郡狄县陈家庄!别忘了!别忘了啊——!” 话音未落,便被身后追来的锐士一脚踹翻在泥泞中,再也爬不起来。那叫栓子的男孩猛地回头,只看到爷爷蜷缩在泥水里痛苦抽搐的身影,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喊:“爷爷——!” 随即被身后的锐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着踏上了通往巨舰的跳板。

“阿禾!停下!停下!” 那头发花白的老妪,如同疯魔般再次扑向跳板,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一个约莫十一二岁、梳着双丫髻的女孩的裙角。女孩正是她的孙女阿禾,小脸惨白,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泪水,惊恐地看着凶神恶煞的锐士。“求求军爷!行行好!老婆子就这一个孙女了!她爹死在修骊山陵,她娘病死了…就剩我们祖孙俩相依为命…求求你们!放过她吧!用我这把老骨头去!用我去啊——!” 老妪的额头重重地磕在湿滑冰冷的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鲜血混着雨水和泥污,顺着她布满沟壑的脸颊流下。

押解的锐士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眼中却无半分怜悯,只有执行军令的冰冷。他抬起穿着厚重革靴的脚,狠狠踹在老妪紧抓裙角的手腕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隐约响起。

“啊——!” 老妪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剧痛让她瞬间松开了手,整个人蜷缩在泥水里痛苦地翻滚。

“阿婆——!” 阿禾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要扑回去,却被另一名锐士死死钳住细弱的胳膊,如同拎小鸡般粗暴地拖上了船板。她拼命挣扎哭喊,小小的身体在强壮的士兵手中显得那样脆弱无力,双脚徒劳地在湿漉漉的甲板上蹬踏,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混着雨水,打湿了衣襟。

“寻仙号”艉楼上,徐福的道袍在凛冽的海风中猎猎作响。他清晰地听到了那声骨裂的脆响,看到了阿禾被强行拖走时那绝望的眼神。他那双仿佛永远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中,终于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一丝深刻的痛楚和难以言喻的沉重迅速掠过。拢在袍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那丝波澜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更深的幽暗与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他身后的监军校尉章邯,嘴角却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徐福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

旗舰的桅杆顶端,一面巨大的玄色龙旗缓缓升起,在狂风中猛烈地翻卷、挣扎,发出“猎猎”的咆哮声,如同一条被困的黑龙。巨大的硬帆被水手们喊着号子,一点点升起、绷紧,粗大的缆绳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沉重的铁锚被巨大的绞盘缓缓拉起,带起浑浊的海水和哗哗的水声。

“启航——!” 徐福的声音,灌注了内力,清越而冰冷,穿透风雨,清晰地传遍整个舰队。他手中的麈尾,决绝地指向东方那混沌一片、波涛汹涌的未知海域。

庞大的楼船开始缓缓移动,巨大的船体推开浑浊的海水,犁开白色的浪花。船队如同一群离巢的黑色巨兽,在凄风苦雨中,缓缓驶离了承载着无尽血泪的琅琊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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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舰内部,并非想象中的宽敞明亮。下层船舱阴暗、潮湿、拥挤不堪。这里是童男女和大部分水手、杂役的栖身之所。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混合着霉味、汗味、呕吐物的酸臭味、咸鱼的腥臭味以及劣质桐油刺鼻的气味。巨大的船身在风浪中摇晃,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呻吟。昏暗的油灯在舱壁上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魅般的影子。

阿禾被粗暴地推进了一个挤满了女孩的舱室。她小小的身体撞在冰冷湿滑的舱壁上,肋下传来一阵剧痛(那是被锐士拖拽时撞伤的)。她蜷缩在角落,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着。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手腕上,被锐士铁钳般的手捏出的青紫淤痕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与阿婆那永别的瞬间。

“给…给你…” 一个怯生生的、带着浓重楚地口音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阿禾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一个比她还要瘦小些的女孩,正怯生生地递过来半块同样被雨水泡得发软、沾着污迹的麦饼。女孩脸色苍白,眼睛很大,却显得有些呆滞无神,嘴唇紧紧抿着,似乎不会说话。她穿着和阿禾一样的粗麻襦裙,袖口处磨破了,露出细瘦的手腕。

阿禾认出她是在岸上时,排在自己前面不远的一个女孩。似乎从没见过她说话,也没见过她的家人来送行。阿禾看着那半块脏兮兮的饼,胃里一阵翻腾,她摇了摇头,又把头埋了回去。

哑妹(阿禾在心里这样叫她)没有收回手,只是固执地将饼又往前递了递,轻轻地碰了碰阿禾的手臂。那双大而呆滞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同病相怜的、笨拙的关切。

阿禾的心,被这细微的触碰和眼神轻轻刺了一下。她犹豫着,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半块冰冷的饼。饼很硬,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味道,但在这一刻,这点来自同样命运悲惨的陌生同伴的馈赠,却成了这冰冷绝望的船舱里,唯一一点微弱的光亮和温度。她小口小口地啃着,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饼上。

突然,舱门被猛地拉开!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穿着水手短褐的汉子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木桶。他是船上的杂役头目,绰号“鲨鱼头”,以凶狠刻薄闻名。

“都听好了!” 鲨鱼头的声音如同破锣,粗暴地响起,盖过了舱内压抑的啜泣声,“仙师有令!为了心诚,为了祛除凡尘污秽,更接近仙山清气!所有童男童女,即刻剪去头发!男童一律髡发(剃光头),女童剪短至耳际!违令者,鞭笞二十,扔下海喂鱼!”

如同平地惊雷!舱内瞬间炸开了锅!女孩们惊恐地尖叫起来,死死护住自己的头发。头发,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是身体极其重要的一部分,是尊严的象征!剪发,无异于奇耻大辱!

“不!不要剪我的头发!”

“娘!娘啊——!”

“放开我!放开我!”

几个凶神恶煞的水手冲了进来,手持锋利的青铜剪刀,如同饿狼扑入羊群。他们粗暴地抓住哭喊挣扎的女孩,不顾她们的踢打哀求,冰冷的剪刀无情地落下!

“咔嚓!咔嚓!”

一缕缕乌黑、枯黄、或长或短的发丝,如同被割断的生命线,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肮脏潮湿的舱板上。伴随着的,是女孩们绝望的哭嚎和痛苦的尖叫。一个女孩挣扎得太厉害,被水手狠狠扇了一巴掌,嘴角立刻渗出血丝,半边脸肿了起来。

阿禾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下意识地紧紧捂住自己的双丫髻,身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哑妹也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住了阿禾的胳膊。

鲨鱼头狞笑着,目光扫过惊恐的女孩们,最后落在了蜷缩在角落的阿禾和哑妹身上,大步走了过来。

“轮到你们两个了!小丫头片子,老实点!” 他伸出粗壮、布满老茧的大手,一把抓住了阿禾纤细的手臂,力量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啊!放开我!” 阿禾惊恐地尖叫,拼命挣扎。哑妹也扑上来,死死抱住鲨鱼头的另一条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想把他拉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焦急声音。

“找死!” 鲨鱼头被激怒了,猛地一甩胳膊,哑妹小小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甩了出去,重重撞在坚硬的舱壁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瘫软在地,痛苦地蜷缩起来,再也发不出声音。

“哑妹!” 阿禾目眦欲裂,发出凄厉的哭喊!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愤怒、绝望和仇恨的力量,猛地从她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她不再挣扎,反而猛地低头,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咬在了鲨鱼头抓着她手臂的那只手腕上!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小兽,亮出了最后、最原始的獠牙!

“嗷——!” 鲨鱼头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剧痛让他瞬间松开了手,手腕上赫然出现两排深深的、渗出血珠的牙印!

“小贱人!敢咬老子!” 鲨鱼头暴怒,面孔扭曲如同恶鬼,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朝着阿禾的脸颊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清冷、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在舱门口响起。

徐福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他依旧一身玄色道袍,鹤氅上沾了些许水汽。他的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异常沉静,甚至有些冰冷。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寒潭,冷冷地注视着鲨鱼头扬起的手掌。

鲨鱼头的手掌硬生生僵在半空,脸上的暴怒瞬间化为惊恐和谄媚:“仙…仙师!这小贱人她…她咬人!小的只是想教训教训她…”

“剪发之令,乃为求仙诚心,祛除凡俗。” 徐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非为尔等泄愤施暴!”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发丝,女孩们惊恐哭泣的脸,最后落在蜷缩在地痛苦抽搐的哑妹和嘴角带血、眼神却燃烧着倔强恨意的阿禾身上。徐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缓缓走到阿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阿禾毫不畏惧地回视着这位传说中的“仙师”,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恨意。

徐福没有理会她的眼神,目光转向地上痛苦蜷缩的哑妹,对身后一名侍立的道童吩咐道:“取些金疮药和安神散来,给她服下。” 声音平淡无波。

道童应声而去。

徐福这才重新看向鲨鱼头,声音陡然转寒:“此二人,由本仙师亲自处置。滚下去!再有欺凌童男女者,严惩不贷!”

鲨鱼头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临走前怨毒地瞪了阿禾一眼。舱内其他的水手也噤若寒蝉,纷纷退走。

徐福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阿禾和地上的哑妹,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这污浊昏暗的船舱。宽大的道袍下摆拂过潮湿的地板,带起一丝微弱的凉风。舱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浪声,也隔绝了那仅存的一丝光亮。

舱内重归昏暗与死寂。只剩下女孩们压抑的啜泣声,以及哑妹痛苦的呻吟。阿禾扑到哑妹身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紧紧握住哑妹冰凉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冰冷、绝望、无尽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们彻底淹没。这艘承载着皇帝长生幻梦的巨舰,正带着这三千颗破碎的童心,驶向深不可测的、吉凶未卜的茫茫东海。海天之间,只有无尽的风浪在呜咽咆哮,如同为这远去的童男女们,奏响的一曲凄绝的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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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舰“寻仙号”的顶层舱室,是徐福的寝室。这里与下层船舱的污浊混乱截然不同。舱壁用散发着清香的柏木板镶嵌,地上铺着厚实的、产自楚地的精美藤席。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靠窗摆放,案上整齐地摆放着龟甲、蓍草、罗盘、星图,以及几卷珍贵的帛书。一个造型古朴的青铜博山炉中,正袅袅升起青烟,散发出清冽的松柏香气,试图驱散无处不在的海腥味。窗外,是灰暗的天空下翻滚咆哮的深蓝色大海。

徐福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站在窗前。他那张一直维持着仙风道骨、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疲惫、沉重、挣扎,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清晰地刻在他紧锁的眉头和深陷的眼窝里。海风猛烈地拍打着舷窗,发出“砰砰”的闷响,如同撞在他的心上。

他缓缓抬起手,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手腕。手腕内侧,赫然系着一个用深色油布紧紧包裹、只有拇指大小的东西。他极其小心地解开油布,里面竟是一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薄如蝉翼的玉质小瓶!瓶身近乎透明,隐约可见其中装着一点点深紫色的粘稠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不祥光泽。

这是临行前,那位在碣石宫辩论会后被皇帝冷落、却暗中找上他的侯生,秘密交给他的东西。侯生当时眼神灼灼,声音压得极低:“仙师此去,吉凶难料。皇帝所求,乃逆天而行,恐遭天谴!此物名为‘鸠羽’,乃集九种剧毒海蛇之涎,辅以绝壁阴生毒草炼制而成,无色无味,入水即化,见血封喉!此去万里,若…若仙踪难觅,归途无望…此物或可…留作最后之用,免受…曝尸鱼腹,或…永困异域之苦…”

徐福的手指,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轻轻摩挲着那冰冷光滑的玉瓶。瓶中的“鸠羽”,仿佛拥有生命般,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他闭上眼,脑海中交替闪现着:

琅琊港滩涂上,老妪被踹断手腕时那凄厉的惨叫和阿禾绝望的眼神…

下层船舱中,女孩们被强行剪发时那屈辱的泪水…

哑妹蜷缩在冰冷舱板上痛苦抽搐的身影…

还有那三千张在寒风中冻得发青、写满恐惧与茫然的稚嫩脸庞…

以及…皇帝那双透过冕旒、燃烧着无尽渴望与暴虐的冰冷眼眸…

“长生…仙药…” 徐福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蓬莱…方丈…瀛洲…” 他猛地睁开眼,望向窗外那吞噬一切的、狂暴而未知的深蓝大海,眼神深处,是比这大海更深沉的绝望与挣扎。

就在这时,舱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道童带着一丝惊惶的禀报:“仙师!不好了!西南方向发现大片异常海雾!雾气凝而不散,其色灰黑,船队已有多艘迷失方向!监军章校尉请您速去指挥台!”

徐福浑身一震!眼中所有的挣扎瞬间被一种面对未知凶险的凝重所取代!他迅速将玉瓶重新用油布裹紧,藏回袖中,深吸一口气,脸上所有属于“人”的情绪瞬间敛去,重新披上了那副“仙师”的冷静面具。他猛地转身,玄色道袍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大步走向舱门。

“知道了!传令各船,降半帆,保持队形,以金鼓联络!本仙师即刻便到!”

巨舰在越来越浓的、如同鬼魅般粘稠的灰黑色海雾中剧烈颠簸,如同汪洋中的一片孤叶。前途,是更加深不可测的凶险与迷茫。而徐福袖中那枚冰冷的玉瓶,如同一个沉甸甸的诅咒,紧贴着他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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