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深处的地宫甬道内,千盏青铜灯盘摇曳着惨绿的光晕,将无数匠人低垂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石壁之上,如同鬼魅起舞。** ** 赵高展开诏书的手指稳定如磐石,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奉陛下遗诏,地宫永闭!尔等……皆从先帝!”** ** 李斯闭目,耳中灌满的是士兵甲胄碰撞的金属刮擦声,是匠人绝望挣扎的呜咽,是沉重闸门碾碎空气的呻吟……还有自己胸膛里那颗心,正坠向深不见底的寒渊。** ** 当那扇象征帝国终极归宿的青铜巨门终于发出“轰隆”一声绝响,隔绝了最后一线天光时,他袖中那份真正遗诏的绢角,已被冷汗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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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的轮廓在九月的暮色里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通往山腹的驰道上,马蹄踏起的烟尘尚未落定,一队轻骑已如旋风般卷至地宫入口。为首的赵高翻身下马,玄色深衣上沾染着长途奔波的尘土,那张素来阴柔的面孔此刻绷得像一块冷铁,腰间紧束的玉带上,悬挂着一枚小小的、却沉甸甸的漆盒。身后跟着的,是同样风尘仆仆、脸色灰败的李斯。
把守地宫甬道的卫尉军士卒认出了来者,手中长戟“哗啦”一声顿地行礼,沉闷的回响在幽深的入口处激荡。甬道内常年弥漫的阴冷湿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新夯土、桐油、金属锈蚀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土腥气。甬道两壁,每隔数步便有一盏巨大的青铜雁足灯盘,灯油由松脂与兽脂混合,燃烧时发出噼啪微响,昏黄摇曳的火光勉强照亮前方。灯光映在甬道深处新开凿的、尚未完全打磨光滑的石壁上,无数匠人佝偻劳作的身影被扭曲拉长,如同壁画上无声的群魔。
“中车府令!丞相!”负责督造地宫最后机关的总匠师公输轨闻讯疾步迎出,他须发灰白,皱纹深刻,一身粗麻短褐沾满了石屑与铜绿,浑浊的老眼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在赵高和李斯之间逡巡,最后落在赵高腰间那枚小小的漆盒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赵高没有看他,只将冰冷的目光投向甬道深处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暗。“奉陛下遗诏,”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甬道内的嗡鸣与锤凿之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石面上,“地宫,永闭!即刻封存所有通道,激活最后机括!”
“永闭”二字出口的刹那,整个甬道仿佛骤然被冻结。叮当的锤凿声、搬运石料的号子声、青铜器皿的摩擦声……所有声响瞬间消失。匠人们僵在原地,手中工具跌落,发出零星而刺耳的脆响。无数道惊愕、茫然、最终化为巨大恐惧的目光,齐齐汇聚在赵高身上,汇聚在他腰间那枚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漆盒上。空气沉滞如铅,只有灯盘中火焰不安地跳跃着,在匠人们惨白绝望的脸上投下扭曲抖动的光影。
“诏命在此!”赵高厉声喝道,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猛地抽出漆盒中那卷明黄色的帛书,高高举起。帛书在幽暗光线下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篆字如同冰冷的咒文。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呆若木鸡的匠师公输轨和那些面色死灰的匠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晰:“尔等……皆从先帝!永侍陵寝!”
“轰——”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短暂的、令人心脏停跳的寂静后,是彻底爆发的绝望狂潮!
“不——!”一个年轻匠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猛地扔掉手中沉重的青铜锛,转身就向甬道入口方向亡命奔逃。这动作像点燃了引信,几十个身影同时动了,哭喊着,推搡着,如同被驱赶的兽群,不顾一切地涌向那唯一象征着生路的光亮。
“拦住他们!”赵高脸上肌肉纹丝不动,冰冷地吐出命令。
甬道口沉重的脚步声如闷雷滚动,早已待命的大队卫尉军甲士瞬间涌入。他们身着黑沉沉的皮甲,手持长戟或环首刀,冰冷的金属寒光在昏暗的灯下闪烁,迅速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人墙,彻底堵死了出口。领头校尉面甲下的眼神毫无波澜,口中只迸出一个冰冷的字:“杀!”
长戟如林,带着破风声无情地刺出、横扫。环首刀锋锐的弧光划过,带起蓬蓬血雾。奔逃在最前面的几个匠人如同撞上无形的墙壁,惨叫着倒下。一名匠人试图用手去格挡刺来的长戟,手臂瞬间被洞穿,剧痛让他蜷缩在地,发出非人的哀嚎。另一个被刀锋划过脖颈,鲜血如喷泉般溅射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留下大片粘稠刺目的暗红。甬道内瞬间变成了修罗场,血腥气浓烈得令人作呕,压过了原本的土腥与桐油味。绝望的哭喊、濒死的呻吟、兵刃入肉的闷响、甲胄的碰撞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人的耳膜与神经。
公输轨如遭雷击,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朝夕相处的徒子徒孙像麦秆一样被砍倒,老泪纵横,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赵高脚下冰冷的石地上,额头狠狠磕下,发出沉闷的响声。“中车府令!丞相!”他嘶哑的喉咙发出泣血般的哀告,“老朽……老朽愿死!求中车府令开恩!放过这些后生!他们……他们手上有活计,地宫机关还需人手调试啊!求中车府令!求丞相!”他枯槁的手死死抓住赵高深衣的下摆,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稻草。
赵高低头,看着脚下这卑微如尘的老人,眼中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漠然的深渊。他缓缓地、却无比坚决地,抽回了自己的衣角。那动作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他不再看公输轨一眼,目光越过混乱血腥的甬道,投向更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声音冷得像地底的寒冰:“机关?调试?不必了。陛下的龙体已在归途,一切,都必须在他抵达前……尘埃落定。”他挥了挥手,对身边的亲信宦官下令:“送公输大师……及所有匠师,入核心椁室!‘侍奉’先帝!”
几个身强力壮的黄门侍郎立刻上前,面无表情地架起瘫软如泥、已然失魂的公输轨。老人浑浊的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他不再挣扎,任由自己被拖向那幽深、冰冷、象征着永恒归宿的地宫核心。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甬道拐角处那一片更浓重的黑暗里,如同被巨兽无声吞噬。
李斯一直站在赵高身侧稍后的位置,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尊石俑。他紧抿着唇,脸上毫无血色,只有额角不断渗出又被他用袖口悄然拭去的冷汗,暴露着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他袖中的双手死死地攥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才能勉强维持住外表的平静。他强迫自己的目光掠过那些倒在血泊中、仍在抽搐的年轻躯体,掠过被强行拖走、哭嚎声渐渐远去的匠人,最终落在赵高那挺直而充满掌控力的背影上。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
“丞相,”赵高仿佛脑后长了眼睛,并未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该去启动那‘永闭’之锁了。此乃陛下遗命,关乎帝国千秋万代之安稳,你我……责无旁贷。”他特意在“遗命”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在李斯心头。
李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从齿缝里挤出一个沙哑的“诺”。他深吸了一口甬道内混杂着浓重血腥与死亡气息的冰冷空气,迈开沉重的步伐,跟在赵高身后,向着地宫更幽深、更死寂的心脏地带走去。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无数亡魂的尸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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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弥漫着绝望气息和血腥味的甬道,眼前豁然开阔。这便是地宫的核心——安奉始皇帝灵柩的玄宫椁室。其恢宏壮阔,穷尽想象。
椁室穹顶极高,呈浑圆拱形,象征着天盖。穹顶之上,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镶嵌着无数打磨光滑的黑色磁石和璀璨的夜明珠,模拟着浩瀚星空。北斗七星以硕大的明珠标示,熠熠生辉。穹顶正中央,一颗硕大无朋、浑圆光洁的天然明月珠高悬,散发出柔和却足以照亮整个椁室的清冷光辉,如同永恒的月轮,冷冷注视着下方尘世间的一切。
椁室的地面则对应“天圆地方”中的“地方”,以最上等的青金石铺就,打磨得光可鉴人,象征着九州大地。青金石地面上,用纯度极高的黄金熔铸成江河脉络,黄河、长江、渭水、淮水……帝国的血脉在冰冷的珠光下流淌着凝固的辉煌。江河交汇处,则以各色宝石点缀,象征重要的城池关隘。在这片“大地”的中央,便是那座令人灵魂震颤的庞然大物——始皇帝的青铜巨椁。
巨椁形如山岳,庞大得几乎占据了椁室近半的空间。通体以失蜡法精密铸造,呈现出深邃、沉重、历经岁月也无法磨灭的黑青色光泽。椁壁之上,是数以千计的能工巧匠耗尽心血、一刀一凿雕刻出的帝国图卷:巍峨连绵的群山(代表帝国疆域),奔腾咆哮的江河(象征帝国血脉),阵列森严的秦军锐士(彰显武力),驾驭战车、弯弓射日的帝王(隐喻嬴政功业),还有祥云瑞兽、日月星辰……一幅幅画面,将始皇帝扫灭六合、鞭笞天下的雄图霸业,永恒地凝固在这冰冷的青铜之上。椁盖尚未合拢,如同深渊巨口,等待着它唯一的主人。
环绕着青铜巨椁的,是一条宽逾丈许、深不见底的环形沟壑。沟壑之中,并非寻常的死水,而是令人望之胆寒的流动的“水银江河”!这是公输轨穷尽毕生心血、调用天下水工之力完成的惊世骇俗之作。水银(汞)在特制的巨大陶槽中缓缓流淌,在明月珠和四壁灯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种诡异而迷人的、流动的银白色金属光泽,如同液态的月光,又似一条盘踞的毒龙。水银特有的、冰冷刺鼻的金属腥气弥漫在整个空间,吸入一口便觉头脑发沉。沟壑边缘,可见精密的青铜管道和巨大的木质水车(由外部水力驱动)的轮廓,维持着这死亡之河的循环流动。传说中,这水银江河不仅模拟帝国百川,更象征着始皇帝死后仍要掌控的江山社稷,其剧毒蒸汽,亦是最恐怖的防盗屏障。
在椁室正北方向,正对着青铜巨椁头部的位置,矗立着整个地宫机械系统的核心枢纽——永闭机关总闸。这并非后世常见的杠杆或轮盘,而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青铜机械矩阵。
主体是一座高达两丈的青铜方台,台身遍布繁复的饕餮纹和云雷纹。方台顶端,并非简单的扳手,而是并排镶嵌着九枚形制各异、大小不同的玉符!这些玉符材质温润(和田玉、蓝田玉、岫岩玉等),颜色各异(青、白、黄、碧、墨),上面分别阴刻着古老的秦国密文,代表着开启不同层级机关的权限。玉符被巧妙地安置在青铜基座上,基座本身就是一个极度精密的机簧锁。
在玉符基座下方,则是一个巨大的、由数百个大小不一的青铜齿轮相互咬合构成的传动系统。大的齿轮足有磨盘大小,边缘是锋利的青铜齿牙,小的则细密如蜂巢。齿轮之间,还有粗壮的青铜连杆、坚韧的牛筋绞索、以及绷紧的青铜簧片相互连接,结构之复杂精密,远超当世任何器械。这些齿轮和连杆,深深嵌入方台内部,再通过地底深处隐藏的青铜轴杆和坚韧的皮索,一直连接到椁室四周那些厚重的断龙石闸门、以及核心甬道入口处那扇最为关键的、重达数千斤的青铜巨门之上。整个系统静默无声,却散发着一种蓄势待发的、毁灭性的力量感。
赵高和李斯在亲卫的簇拥下,踏着青金石铺就的“九州大地”,走到了这象征着终极封闭的青铜机关方台之前。水银江河流动的粼粼波光,将他们的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脸上也笼罩着一层流动的、诡异的银辉。那股浓重的水银腥气几乎令人窒息。
赵高站定,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九枚静静躺在基座上的玉符。他并未立刻动作,而是微微侧首,对身后一名捧着另一个较小漆盒的宦官示意。宦官躬身,小心翼翼打开漆盒,里面赫然是另一套九枚玉符!其形制、大小、材质,与方台上的九枚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其上阴刻的密文走向,有着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差异。这便是公输轨穷尽心血制作的“钥匙”,一套用于开启调试,一套用于最终的、不可逆的“永闭”。
赵高伸出苍白而稳定的手指,从漆盒中拈起一枚刻着特定密文的青玉符。他的动作异常缓慢而精准,指尖在冰凉的玉面上摩挲了一下,似乎在感受那代表着无上权力的纹路。然后,他将玉符对准方台上对应的那个基座孔洞。基座内部立刻传来极其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咔哒”一声机簧脆响,仿佛沉睡的猛兽被惊醒了一瞬。青玉符严丝合缝地嵌入其中,纹丝不动。
李斯站在一旁,屏住了呼吸。他袖中的那份真正的遗诏,那份由始皇帝弥留之际口述、由他李斯亲手用朱砂篆写、指定扶苏继位的遗诏,此刻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紧贴着他的手臂内侧,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看着赵高一枚接一枚地嵌入那些玉符,每一枚嵌入时那轻微的“咔哒”声,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脚下象征九州的青金石似乎变成了滚烫的烙铁,水银的腥气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攥着袖中的绢帛,指甲几乎要将其刺穿。背叛?隐忍?还是……同流合污,以换取一丝渺茫的生机?巨大的恐惧和抉择像冰冷的铁钳扼住了他的喉咙。最终,他紧抿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目光死死盯在赵高那双稳定得可怕的手上。
当最后一枚墨玉符被赵高精准地嵌入基座中央的孔洞时,整个青铜机关方台内部,骤然爆发出一阵低沉而宏大的轰鸣!
“嗡——隆隆隆——!”
如同地底深处有无数条巨龙同时苏醒,发出沉闷的咆哮。巨大的青铜齿轮开始缓缓转动,坚硬的齿牙彼此咬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吱吱”声。粗壮的青铜连杆在巨大的力量驱动下,开始有力地往复运动。绷紧的青铜簧片剧烈震颤,发出“铮铮”的金属锐鸣。坚韧的皮索瞬间被拉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嘣嘣”声!
这声音并非来自一处,而是从椁室的四面八方、从地底深处同时传来!整个庞大的地宫,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活的金属巨兽,开始运转它毁灭性的最后程序!
“轰——!” “轰——!” “轰——!”
首先发出巨响的是环绕椁室四周的八条主要甬道出口!每一处出口的顶部,都伴随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岩石崩裂声和金属摩擦的刺耳锐响,一块块重达万钧、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黑色花岗岩“断龙石”从预溜的机关槽内轰然砸落!巨石落下时带起的猛烈气流,瞬间吹熄了附近甬道内无数盏青铜灯盘,黑暗如同潮水般迅速蔓延。巨石砸在地面上的轰鸣,震得整个椁室都在微微颤抖,青金石地面上的“黄金江河”仿佛也随之波动。尘埃如同浓雾般从各个通道口喷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与原本的水银蒸汽混合,形成一片致命的灰银色雾霭。
“断龙石已落!”一个从甬道深处连滚带爬逃回来的校尉嘶声报告,满脸是石粉和惊惧,“八门……八门皆闭!无路可通了!”
这报告声如同最后的丧钟。那些侥幸在入口屠杀中存活下来、被驱赶到椁室附近等待“侍奉”的匠人和部分低级官吏,瞬间彻底崩溃了。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被这巨石落地的轰鸣彻底碾碎。
“不——陛下——!”一个中年匠师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嚎叫,猛地扑向那流动着致命水银的环形沟壑,似乎想以死求得解脱。然而他刚靠近沟壑边缘,吸入几口浓重的水银蒸汽,便剧烈地呛咳起来,脸色迅速发青,身体摇晃着倒下,滚入那银白色的“河流”中,只激起一小片涟漪,便再无踪影。水银的密度极大,人体落入其中并不会立刻沉没,但那剧毒和窒息,足以在极短时间内致命。
这惨烈的景象引发了更大的混乱。有人试图冲向那尚未完全启动的青铜机关方台,被守卫的甲士无情地砍倒。有人绝望地跪在地上,朝着青铜巨椁的方向疯狂叩头,额头磕在坚硬的青金石上,鲜血直流,口中语无伦次地哭喊着“陛下饶命”、“陛下开恩”。还有人则完全呆滞,如同木偶般站在原地,任由尘埃和水银蒸汽将自己吞没。哭嚎、尖叫、诅咒、兵刃的劈砍声、身体倒地的闷响……在巨大的齿轮轰鸣和岩石落地的余震中交织成一曲绝望的地狱交响。
就在这片彻底的混乱与死亡弥漫之中,核心甬道入口处——那条连接外部世界与地宫心脏的最后通道——发出了最为惊天动地的巨响!
“嘎吱——轰隆隆隆!!!”
那扇用青铜与最坚硬的铁桦木复合铸造、厚达尺余、重逾数千斤的巨型闸门,在总机关力量的牵引下,开始缓缓地、不可阻挡地向内合拢!巨大的门轴与青铜轴套摩擦,发出如同洪荒巨兽垂死呻吟般的刺耳尖啸,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闸门内侧雕刻的狰狞盘龙,在移动中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择人而噬。
闸门移动带起的狂风,如同实质的墙壁,猛地向椁室内倒灌进来!狂风卷起了地上的尘埃、石粉、血腥气、水银蒸汽,形成一股灰蒙蒙、闪烁着诡异银光的致命狂流。靠近甬道的数十盏青铜灯盘被这狂风吹得疯狂摇曳,火光明灭不定,最终“噗噗噗”地接连熄灭了一大片。椁室内的光线骤然暗淡了许多,只剩下穹顶的“星图”和那轮巨大的“明月珠”散发着幽冷的光,将下方混乱绝望的人群映照得如同鬼域游魂。
赵高和李斯站在青铜机关方台前,玄色的深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赵高死死盯着那扇缓缓合拢的巨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和掌控一切的冷酷。闸门合拢的缝隙越来越小,透过那仅剩的、越来越狭窄的光亮,可以看到外面甬道壁上跳动的火光,以及火光映照下,士兵们惊恐后退的身影——他们也被这最终关闭的景象所震慑。
李斯的脸在摇曳的珠光和流动的水银反光下,惨白如纸。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仿佛灵魂都被那扇门隔绝在了永恒的黑暗之外。他袖中的手在剧烈颤抖,那份遗诏的绢角,终于无法控制地从宽大的袖口滑出了一小截。明黄色的丝绢,在幽暗的光线下,在弥漫的尘埃和死亡的氛围中,刺眼得如同一道无声的控诉。
就在那扇巨门即将完全闭合,只剩下最后一线微光的刹那——
“陛下!陛下!等等老臣!老臣来侍奉您了——!”
一个凄厉苍老、却带着一种诡异亢奋的声音,如同鬼啸般穿透了混乱的噪音!只见原本瘫软在椁室角落、已被遗忘的公输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架着他的宦官,状若疯魔,一头花白的乱发狂舞,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尚未合拢的青铜巨椁,张开双臂,踉跄着、却又无比决绝地扑了过去!
他的目标,赫然是那环绕巨椁、流淌着致命水银的环形深沟!
“拦住他!”赵高厉喝,眼中闪过一丝惊怒。这老东西,竟敢如此?!
几个甲士反应极快,猛扑上去。但公输轨的速度快得惊人,或者说,是求死之心给了他最后的力量。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甲士触碰到他衣角的前一瞬,整个人已经扑到了深沟边缘!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种殉道般的狂热,纵身跃下!
“噗通!”
身体砸入粘稠沉重的水银之中,并未立刻沉没。水银特有的巨大浮力将他半托着。剧毒的气体瞬间侵入他的口鼻。公输轨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脸上迅速泛起可怕的青黑色。但他浑浊的老眼却死死瞪着上方那宏伟的青铜巨椁,口中发出“嗬嗬”的、被剧毒侵蚀气管的怪响,脸上竟浮现出一种扭曲的、近乎满足的诡异笑容。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喊出几个破碎的音节:“陛……下……机……关……永……闭……侍……奉……” 随即,他的身体猛地一挺,然后迅速被那银白色的死亡之河吞没,只剩下几缕花白的头发漂浮在粘稠的汞面上,很快也消失不见。
这惊悚而决绝的一幕,让整个椁室陷入了短暂、死一般的寂静。连那震耳欲聋的齿轮轰鸣和巨门合拢的嘎吱声,都仿佛被这惨烈的殉葬所冻结。
“轰——咔!!!”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核心甬道入口处那扇象征着与阳世彻底隔绝的青铜巨门,终于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伴随着一声沉重到仿佛大地心脏都被挤压的闷响,两扇巨门严丝合缝地撞击在一起!门轴处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般的脆响(某个关键青铜榫卯在巨大压力下崩断),彻底锁死!
最后一线来自外界的光明,彻底消失了。
整个地宫核心椁室,瞬间被无边的、绝对的黑暗所笼罩!只有穹顶的“星图”和那轮巨大的“明月珠”,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出微弱、恒定、却冰冷彻骨的幽光,如同无数只来自幽冥的眼睛,冷冷地俯视着下方这片被永恒封闭的死亡国度。
绝对的死寂降临了。齿轮的轰鸣、巨门的嘎吱、绝望的哭嚎、兵刃的碰撞……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仿佛被那扇巨门彻底关在了外面。只剩下一种低沉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又无处不在的“嗡嗡”声,那是水银江河在特制陶槽中永恒流动的低吟,是这巨大陵墓在深山中沉重的呼吸,是死亡本身永恒的脉动。
在这令人窒息的、永恒的黑暗中,在微弱星光的映照下,李斯再也支撑不住。他身体剧烈地一晃,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站稳。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中衣,紧贴着冰冷的皮肤。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和眩晕。他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抬手,用宽大的袍袖狠狠擦了一下额角如浆的冷汗。就在他放下手臂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玄色深衣的袖口内侧——那一小截滑出的明黄色绢角上,赫然沾染了几点刺目的暗红!
那是他自己的血。刚才在巨大的恐惧和内心煎熬下,他的指甲早已深深刺破了紧攥着遗诏的掌心。那血迹在幽冷的珠光下,如同几朵在死亡之地悄然绽放的、妖异的彼岸花,无声地控诉着背叛,也昭示着无法逃脱的、被黑暗吞噬的未来。
赵高缓缓转过身,面向那幽暗深宫中沉默的青铜巨椁。他的身影在微弱的烛光下,像一道没有温度的黑色剪影。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动作一丝不苟,然后朝着巨椁的方向,慢慢地、无比郑重地跪了下去,将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的、象征着九州大地的青金石上。
“臣……赵高……”他的声音在绝对寂静的死亡空间里响起,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带着一种完成终极使命后的空虚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奉诏……恭送陛下……龙驭……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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