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门扉虚掩着,模拟光甚至模拟出午后阳光那份慵懒,穿过稀疏的竹影,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静谧,混合着古旧木质回廊散发的沉静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又醇厚的雪松木质焚香。
赵曜站在院门外,指尖冰凉,甚至能感受到身侧王星衍绷紧的肩臂肌肉下传来的、压抑到极点的力量感。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上那件白色校服衬衫甚至还沾着孢子痕迹、真菌的汁液以及自己的汗水。
在谢清宴这清雅的小院门前显得格格不入,像一块突兀的污迹。
她深吸一口气,那熟悉的香气钻入鼻腔,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前天,她弹琴差点走火入魔,是谢清宴出手将她从崩溃边缘拉回。
也是在这里,他带着那副虚弱又暧昧的神情,将凝神玉坠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昨天,她才豪情万丈地、掷地有声地说出“不自由,毋宁死”的宣言。
那声音越大、气势越足,今天她就有多丑。
既然大家分析,二品聚灵阵定是他开后门,他们才得以拥有的,且王星衍说那防盗阵是他赠送并且亲自安装的。
那昨天防盗阵被触发,他一定知道。
他不是愿意监视自己吗?
昨天知道自己有难,也不见他来,是对自己拒绝他的惩罚?
当然,她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绑架他必须出手相救。
只是这给她一种言行不一的感觉。
就跟妈妈一样。
明明说给她充足的选择权,还经常在亲戚面前自吹自擂自己尊重孩子。
其实自己只是选择了妈妈想要的路线的时候,【选择权】才会慷慨地降临。
当她偏离轨道,当她有自己的想法,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反抗,那“尊重”的面具就会瞬间碎裂。
露出底下冰冷、强硬、不容置疑的控制欲。
“我给你自由选择的权利!” —— 言犹在耳。
“但你选的起码得是正确的吧!” —— 这才是冰冷的现实。
什么,才是正确的?
她抬手,指节尚未触碰到那扇虚掩的、带着岁月包浆的深色木门,门扉便无声地向内滑开了。
院中景象映入眼帘。
他就坐在院中那棵虬枝盘曲的老梅树下的石桌旁。
石桌上,一套青玉茶具温润生光。
谢清宴正执着一只薄胎青瓷杯,修长的手指稳定而优雅,杯沿轻触薄唇,姿态闲适得仿佛只是在享受一个寻常的午后。
阳光透过稀疏的梅枝,落在他身上。
他还是穿着平时在餐厅工作的那套西装,黑白灰三色轮换,今日轮到灰色。
笔挺的枪驳领勾勒出清晰的肩线,内里的马甲严丝合缝地贴合着腰身,一粒同色系的温莎结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在挺括的白衬衫领口之下。
模拟阳光穿过稀疏的梅枝,落在他身上。
深灰色的精纺羊毛混纺面料在光线下泛着内敛的光泽,袖口处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衬衫袖口。
他坐在石桌旁,整个人透出一种与中式庭院奇异融合的、冷峻而优雅的管家式气息。
他整个人沐浴在柔和的午后光线里,身形挺拔如修竹,侧颜线条清隽而深邃。
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深处却藏着莫测幽潭的眼睛,此刻正平静地望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长睫低垂,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缓缓抬眸。
目光越过小院,精准地落在了赵曜脸上。
他看过来的一瞬间,赵曜就下意识地低头看石砖,仿佛那些冰冷的纹路能承载她此刻的忐忑。
她做了个揖,声音努力维持平稳:“谢管事午安,纪戎被清音阁幻术所伤,校医有鬼,只能请您救他了。”
“就只是这样吗?”谢清宴的声音响起,温润的声线像浸了蜜的丝绒。
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疑问,尾音微微上扬,轻轻搔刮着耳膜。
赵曜觉得这样的声线简直是在诱惑自己接下去说,把求他学幻术的事情也一并说出来。
无形的压力让她喉头发紧。
“还有……”她艰难地咽了口水,仿佛吞咽的不是津液而是沉重的铅块。
她缓缓抬眼,视线只敢落在他腰间那剪裁精良、一丝不苟的西装上,深色的布料勾勒出劲窄的腰线。
那平整的布料下蕴藏的,是她无法揣度的力量。
“清音阁抢走了我们的二品聚灵阵,我们想夺回,必须学习幻术,您可以教我幻术吗?”
“当然可以,”谢清宴的回答快得几乎没有停顿,温和的语调如同三月的春风,轻易地拂过她的心湖。
却激不起半点暖意,反而让她心底的警铃更响。
“我不是求之不得当你的师父吗?”他微微前倾,身体带动了光影的细微变化。
赵曜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的脸。
谢清宴的唇角噙着一抹无可挑剔的、温和的笑意。
那笑意甚至蔓延到了他的眼底,让那双温柔的眼眸弯起柔和的弧度,像一位真正为弟子前途着想的慈祥师长。
然而,在那层柔和的表象之下,赵曜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却没有任何属于“慈爱”的温度。
那目光专注得近乎审视,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穿透力。
仿佛要剥开她所有表面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更让她心头一凛的是,他眼底深处飞快掠过的一丝极淡的金芒。
锐利如初现的晨曦,转瞬即逝,却清晰地昭示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我对徒儿的要求不低,”他温言开口,声音依旧如春风拂柳,可那眼底潜藏的锐利让赵曜背脊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
“你是我第一个看上的,所以……”他的表情维持着那份温柔又慈祥,完美得像一张精心绘制的面具。
“未来直到你出师之前,都跟我同吃同住,才好保证我教学的成果。”他顿了顿,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赵曜紧绷的神经上,“我要收徒,就要培养出最优秀的学生。”
他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她,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赵曜惊得张开嘴,自己毫无察觉,就这么定着,她大脑嗡地一下,便毫无思考能力了。
想过要付出代价,却没想过对方有可能要求什么。
甚至,这个“代价”在对方口中包装得好像都不是代价,而是拜师本该有的程序。
自己入门修仙两个月,自然不知道人家修仙门派里面拜师的流程、习俗等。
噢,其实也是有的,在漫长被囚禁的日子里,她看过很多修仙小说和电视剧。
噢……
那是虚构的啊……
现在她是不是也是出幻觉了?
自己在哪?
她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抱了抱自己胳膊,顺势掐了一下。
疼。
“你们抢回阵盘的时间窗口顶多只有三天,”男人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传来,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空白。
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合体的西装完美地包裹着宽阔的肩膀和劲窄的腰身,那沉稳的姿态本身就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压迫。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寒意和震惊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对了,我活了不少日子,小院虽然简陋,但实际上有一品聚灵阵,还有各种天材地宝。”
三天。
他说得真没错。
他什么都知道,昨天的战斗,阵盘被夺走,他亲自安装的防盗阵。
赵曜从呆滞中回过神来,如果不能在三天之内学会幻术,就不能夺回阵盘,那还意味着——无法比温执欲更快提升实力。
那也许这辈子也无法报仇了!
喉咙发紧,那个字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好...”
赵曜的声音干涩嘶哑,身体微微颤抖,眼神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空洞和决绝。
为了阵盘,为了团队,这牢笼...她认了。
她甚至下意识地屈膝,就要朝着眼前这个优雅的捕猎者跪拜下去,完成这屈辱的入门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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