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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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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6章 谢公率卒三百去,残刃犹能斩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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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大吴史?纪事本末?德佑彰义门巷战》载:“彰义门外城破,瓦剌万骑涌入,街巷屠戮,百姓哀嚎。太保谢渊(正一品,兼兵部尚书、御史大夫)率亲兵三百驰援,途遇瓦剌游骑袭扰,伤亡逾半,至巷战时,仅余百五十余残卒,皆带伤,衣甲破碎,武器朽坏。渊身先士卒,逐街厮杀,镇国剑卷刃,甲胄染血如红漆,犹未退。

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从二品)侦得:吏部尚书李嵩(正二品)阻岳谦(从二品,都督同知)援军,谓‘内城防务重,京营不可轻动’,实欲借瓦剌耗渊兵力;镇刑司旧吏受石崇(从二品,镇刑司副提督)指使,于巷内散布‘内城破、渊降敌’谣言,动摇军心。史臣曰:‘渊之巷战,非独拒胡贼,实与内奸暗战也。残兵百五十,敌骑万余,却能逐街守,凭的是忠勇之心,恨的是奸佞之祸。甲胄红漆,非仅血也,乃国之殇、民之痛、臣之忠凝就。’”

《玄夜卫档?彰义门巷战录》补:“渊巷战三日,共斩杀瓦剌兵三百余,身中三箭、刀伤四处,甲胄前后皆血,凝结如漆,亲兵仅存七十余。秦飞擒镇刑司造谣旧吏三人,供称‘石崇许以白银五十两,令散布谣言,盼渊兵败’;陈忠(正三品,户部侍郎)冒死运粮至巷内,见渊甲胄,泣曰‘太保之忠,天地可鉴’。”

彰义门崩胡骑狂,街巷尸横血浸霜。

李嵩阻援藏私意,石崇造乱散谣言。

谢公率卒三百去,残刃犹能斩贼狼。

莫道兵微难拒敌,忠魂可固万城墙。

窄巷刀光映血光,残兵个个带伤亡。

张郎中箭身先死,李队挥刀护主将。

油泼胡贼衣燃尽,石砸敌骑马惊惶。

谢公甲胄红如漆,犹倚断墙骂贼强。

内奸作祟祸难防,外寇凶残势更张。

百姓持锄帮守御,玄夜奉诏捕奸党。

三日军前凝血漆,百夫阵里保家邦。

至今巷陌传忠事,犹说当年谢太保。

彰义门内城的吊桥刚收起,谢渊就带着三百亲兵赶到。他勒住马,望着外城方向的浓烟,耳中满是百姓的惨叫声,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亲卫队长李虎策马上前,声音沙哑:“太保,外城街巷已被胡贼占了,咱们的人…… 方才探马回报,前队五十弟兄遇敌,只剩三个活口,还都带了伤。”

谢渊翻身下马,手指抚过马鞍上的血迹 —— 那是途中遇瓦剌游骑时,亲兵为护他留下的。他走到幸存的三名伤卒面前,其中一个十七岁的小兵张阿牛,右腿被箭射穿,正咬着牙用布带勒紧伤口,见谢渊过来,想挣扎起身,却疼得倒在地上:“太保…… 胡贼太多了,他们见人就杀,王大叔为了护我,被胡贼砍了……”

谢渊蹲下身,轻轻按住张阿牛的肩膀,不让他动,声音尽量平稳:“孩子,辛苦你了,某来了,不会再让胡贼伤你们。” 可他心里却像压了块巨石 —— 三百亲兵,还没入巷就折损近半,剩下的也多是宣府旧部,有的跟着他守边五年,有的还是刚补进来的新兵,此刻个个面带疲惫,铠甲上沾着尘土与血渍,手里的刀有的卷了刃,有的甚至断了柄。

“报 ——!” 兵部侍郎杨武的亲卫跌撞跑来,甲胄上沾着泥污,显然是一路策马赶来,“太保,杨侍郎让小的禀报,岳都督(岳谦)已点齐五千京营卒,可…… 可吏部李嵩尚书说‘内城乃京师根本,京营一动,恐内城危’,扣了调兵符,还说‘谢太保素有威名,三百亲兵足以退敌,无需援军’!”

“李嵩!” 谢渊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他这是借胡贼之手,要置某与士卒于死地!” 杨武亲卫压低声音:“侍郎还说,李尚书与周瑞侍郎(工部,正三品)往来密切,怕是…… 怕是早跟内奸串通好了,就盼着咱们败。”

谢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冰冷的坚定。他转身对残兵们说:“弟兄们,岳都督的援军被奸贼阻挠,此刻咱们能靠的,只有自己。巷子里的百姓还在等着咱们,内城的安危还在咱们肩上,就算只剩一人,也要把胡贼挡在巷外!”

“愿随太保死战!” 残兵们齐声高喊,声音虽不似往日洪亮,却透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张阿牛也撑着坐起来,用没受伤的左腿蹬着地,想捡起地上的断刀:“太保,我也能战,我能射箭!” 谢渊看着他,心里一阵发酸,却还是点头:“好,你跟在医官身边,帮着递箭。”

他让人将伤卒交给随队的医官,自己则提着卷刃的镇国剑,率先往主街走去。李虎带着残兵紧随其后,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远处的惨叫声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与焦糊味 —— 那是百姓的房屋被瓦剌兵烧毁的味道。

主街的青石板路被血浸得发暗,数十具百姓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姿态狰狞 —— 白发老妪蜷缩在墙角,双手仍保持着护头的姿势,后脑的伤口凝结着紫黑的血痂;年轻妇人怀里紧紧抱着三岁孩童,孩子的小脸已无血色,妇人的胸口插着半截长矛,矛杆上还挂着她的衣襟;还有个十来岁的少年,手里攥着一把断尺,指骨因用力而泛白,显然是死前还在反抗。

两名瓦剌兵踩着血洼走来,长矛尖挑着妇人的绣裙与孩子的布老虎,笑得粗嘎。旁边拴着的三匹骡马,驮着鼓鼓囊囊的麻袋,袋口露出半块绣花帕子、一串铜钱,还有百姓过冬的棉衣 —— 那是他们从各家各户抢来的财物。“这些汉人,真是不经打,杀几个就吓破了胆!” 左边的瓦剌兵用生硬的汉话说道,还故意用长矛戳了戳老妪的尸体,尸体随之一颤,引得两人又是一阵狂笑。

“杀!” 谢渊的怒吼陡然炸响,如惊雷般刺破街巷的死寂。他左脚蹬地借力,玄色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形如离弦之箭,直扑向那两名瓦剌兵。镇国剑虽已在途中厮杀中卷了刃,剑脊上满是缺口,却仍带着破风的锐响,顺着左侧瓦剌兵的肩胛缝隙刺入,直透后心。那瓦剌兵闷哼一声,长矛脱手,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血顺着剑刃往下淌,滴在谢渊的靴尖上。

右侧的瓦剌兵刚要转身挥刀,亲卫队长李虎已如影随形赶到。李虎的弯刀是宣府卫的制式兵器,磨得雪亮,他左臂护着胸口,右臂发力横斩,刀刃精准砍中瓦剌兵的脖颈,鲜血喷溅而出,溅在李虎的玄色铠甲上,红得刺眼,顺着甲片的缝隙往下淌,在腰腹处积成小小的血洼。

“跟俺们杀!护百姓,守内城!” 李虎高声喊道,声音震得人耳膜发颤。剩余的一百五十余名残兵紧随其后,冲入街巷 —— 他们有的举着断刀,有的握着长矛,还有的甚至拿着百姓家的铁叉,虽武器残破,却个个眼神如炬。可瓦剌兵人数远超残兵,且多是常年在草原厮杀的百战老兵,很快就从两侧包抄过来,形成合围之势。

前排的瓦剌兵手持圆盾,盾面蒙着厚牛皮,上面还沾着之前厮杀的血迹,他们步步紧逼,将残兵们往街巷深处压缩;后排的瓦剌兵则弯弓搭箭,箭雨如蝗,直往残兵阵中射去。一名叫王二的亲兵,左手持着半截断盾,死死护住身边的新兵孙小五,盾面瞬间被射中三箭,箭羽深深嵌入牛皮,木屑簌簌落下。“小五,别慌,跟着俺!” 王二的声音带着镇定,可孙小五还是能看到他握着断盾的手在微微发抖 —— 王二的右腿在途中遇袭时被箭划伤,此刻正忍着剧痛作战。

一名瓦剌兵突破残兵的前阵,举着弯刀直刺谢渊的胸口。谢渊侧身避过,左手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腕,右手持剑反砍,剑刃虽卷,却仍砍中对方的手臂,深可见骨。可他刚要抽剑,斜后方突然袭来一支长矛,矛尖如毒蛇吐信,直指他的左臂。谢渊避之不及,长矛的铁尖划破他的护臂甲片,在皮肉上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皮肉外翻,鲜血瞬间浸透了玄色护臂,顺着甲缝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太保!小心!” 远处传来张阿牛的高喊。张阿牛是之前幸存的伤卒,右腿被箭射穿,此刻正单膝跪在一辆翻倒的板车上,左腿因发力而微微颤抖,右手拉满长弓,箭杆被他握得泛白。他的箭没有箭羽 —— 途中遇袭时箭羽都被刮掉了,只能用布条缠在箭尾配重,可他眼神却异常坚定,箭尖死死锁死那名持矛瓦剌兵的咽喉。“咻” 的一声,箭如流星般射出,精准穿透瓦剌兵的咽喉,那兵手里的长矛 “哐当” 落地,身体捂着脖子,嘴里发出 “嗬嗬” 的声响,缓缓倒下。

谢渊回头,对张阿牛郑重地点了点头 —— 这孩子才十七岁,在家乡还是个跟着爹娘种地的娃,如今却在战场上护他一命。可他刚要开口叮嘱张阿牛注意安全,巷口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十余名瓦剌兵押着五名百姓走了过来,为首的瓦剌兵手里还提着一把染血的弯刀,刀上挂着一缕妇人的头发。

被押的百姓里,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拄着拐杖的老汉,还有个十五岁的少女,正是之前在主街被瓦剌兵抓住的林阿妹。林阿妹的发髻已散,额角磕出了血,却仍挣扎着想要挣脱:“胡贼!放开我!我爹娘不会放过你们!我大吴的兵也不会放过你们!”

为首的瓦剌兵冷笑一声,用弯刀抵住妇人怀里孩子的脖颈 —— 那孩子不过两岁,吓得哇哇大哭,小脸涨得通红。刀刃轻轻划破孩子细嫩的皮肤,渗出血珠,妇人瞬间脸色惨白,死死抱住孩子,声音带着哭腔:“别伤我的娃!求求你们,别伤他!”

“大吴的将军,” 瓦剌兵抬眼看向谢渊,语气带着挑衅,“要么投降,要么看着这些汉人一个个死在你面前!你选哪个?”

谢渊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 他不能投降,投降了,内城危矣,京师危矣;可他也不能看着百姓被杀,这些百姓是大吴的根基,是他要守护的人。他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颤,指腹蹭过剑刃上的血痂,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对策。

“太保!往侧巷退!” 李虎突然高声喊道,“侧巷窄,胡贼的圆盾展不开,骑兵也进不去,咱们能守!” 谢渊瞬间会意 —— 侧巷是百姓日常取水的小巷,宽不足两丈,只能容两人并行,瓦剌兵的优势根本无法发挥。他立刻下令:“王二、赵四,护着百姓往侧巷转移!李虎,你跟某断后!”

王二和赵四立刻应声,带着几名亲兵冲到百姓身边,用断盾挡住瓦剌兵的箭雨,护着他们往侧巷退去。谢渊和李虎则留在原地,与瓦剌兵厮杀,拖延时间。可刚退到侧巷口,一名瓦剌兵突然绕到林阿妹身后,举着长矛就往她后心刺去 —— 他想杀一儆百,逼谢渊投降。

“小心!” 谢渊瞳孔骤缩,想冲过去已是不及。就在这时,李虎猛地扑了过来,挡在林阿妹身前。他左臂死死护住林阿妹,右臂挥刀斩向瓦剌兵的长矛,刀刃与矛尖相撞,发出 “当” 的脆响。可另一名瓦剌兵的长矛已从侧面刺来,如毒蛇般穿透李虎的肩胛骨,矛尖带着血沫从他的胸前透出。

“李虎!” 谢渊嘶吼着冲过去,一剑斩杀那名持矛瓦剌兵,然后伸手接住李虎软倒的身体。入手处滚烫 —— 是李虎的血,顺着他的铠甲往下淌,与自己臂上的血混在一起,黏腻得难受。李虎的嘴唇动了动,气息微弱,他看着谢渊,眼里满是不甘:“太保…… 守住…… 内城…… 别让弟兄们…… 白死……” 说完,他的头一歪,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右手仍死死握着那把染血的弯刀。

谢渊抱着李虎的尸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钻心,却远不及心里的痛。李虎是他从宣府带出来的老弟兄,五年前两人一起守宣府卫的烽火台,一起在雪地里啃过冻硬的麦饼,一起在战场上背过受伤的战友,还说好等击退瓦剌,要一起回宣府喝他娘酿的米酒…… 可如今,这个约定再也无法实现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李虎的铠甲上,与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泪,哪是血。

“太保!胡贼又冲过来了!” 王二的喊声将谢渊从悲痛中拉回现实。他缓缓放下李虎的尸体,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与血,重新举起镇国剑。此刻的剑身上,已凝满了暗红的血,有的地方甚至结成了厚厚的血痂,挥剑时,血痂顺着剑脊往下掉,落在青石板上,发出 “嗒嗒” 的声响,像是在为逝去的弟兄哀悼。

他的玄色甲胄也早已被血浸透 —— 前胸是李虎的血,左臂是自己的血,后背还沾着途中厮杀时的血,风一吹,血痂变硬,紧紧贴在甲片上,让他每动一下都觉得紧绷,甲胄的颜色也从玄黑变成了暗红,像被人刷了一层红漆,泛着暗沉而悲壮的光。

侧巷内,残兵们护着百姓,与涌进来的瓦剌兵展开近身搏杀。侧巷果然狭窄,瓦剌兵的圆盾无法展开,只能单手挥刀,战斗力大减。王二的右臂在刚才的厮杀中被砍断,伤口还在流血,他却咬着牙,用嘴叼着弯刀的刀柄,猛地扑向一名瓦剌兵,死死咬住对方的耳朵,两人一起滚倒在满是血污的青石板上,同归于尽 —— 瓦剌兵的弯刀刺穿了王二的腹部,王二的牙齿却咬断了对方的颈动脉,鲜血喷得满地都是。

十八岁的新兵赵四,刚从乡勇补入宣府卫不久,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他被一名瓦剌兵的弯刀砍中腹部,肠子顺着伤口流了出来,他却忍着剧痛,用左手按住伤口,右手死死抱住瓦剌兵的腿,将对方绊倒在地,嘶吼着对谢渊喊道:“太保!快杀他!” 谢渊眼眶通红,冲过去一剑刺穿瓦剌兵的胸膛,然后蹲下身,想为赵四包扎伤口,可赵四却摇了摇头,嘴角溢出鲜血:“太保…… 俺尽力了…… 俺没给爹娘丢脸……” 说完,头一歪,没了气息。

谢渊看着身边一个个倒下的亲兵,心里的愧疚如潮水般涌来 —— 若不是吏部尚书李嵩扣着调兵符,岳谦的五千京营卒早该到了;若不是工部侍郎周瑞隐瞒彰义门城防弊病,瓦剌也不会轻易破城;若不是镇刑司副提督石崇通敌,内奸也不会在此时作乱…… 这些年轻的生命,本不该死得如此惨烈。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杂乱的喊叫声:“内城破了!谢太保要降瓦剌了!弟兄们别打了,投降吧,瓦剌会饶咱们一命!” 喊话的是三个穿着百姓短褂的人,却故意敞开衣襟,露出里面镇刑司旧吏特有的黑色衬里 —— 那是石崇的人,他们故意假扮百姓,来散布谣言,动摇军心。

残兵们闻言,脸色顿时变了。孙小五手里的铁叉 “哐当” 掉在地上,他才十六岁,家里的爹娘还在内城,若内城真破了,家人就没了。他声音发颤,看向谢渊:“太保…… 内城真的破了吗?咱们…… 咱们守着还有用吗?” 其他几名新兵也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里满是恐惧与迷茫,甚至有个老兵往内城方向张望,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

谢渊心里一沉 —— 内奸选在这个时候造谣,就是掐准了残兵们挂念内城亲人的心思,想趁虚而入,瓦解他们的斗志!他立刻冲过去,一把抓住最前面的造谣者,左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对方疼得龇牙咧嘴。“是谁让你说的?不说实话,某现在就斩了你!” 谢渊的声音冰冷,眼神里满是杀意,镇国剑的剑尖抵在对方的咽喉处,剑上的血痂蹭在对方的皮肤上,让他瑟瑟发抖。

“是…… 是理刑院的刘吏目!” 造谣者被谢渊的气势吓破了胆,声音支支吾吾,“他说…… 说只要咱们散布谣言,让弟兄们投降,瓦剌就会赏咱们五十两银子,石副提督(石崇)也会保咱们在镇刑司当差…… 俺是一时糊涂,求太保饶命!”

“石崇!” 谢渊气得将造谣者推倒在地,镇国剑的剑尖在对方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你们这些奸贼!国难当头,不想着保家卫国,反而帮着胡贼害自己的同胞!士卒们在前线流血,百姓们在巷里受难,你们却在背后捅刀子,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他转身面对残兵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弟兄们!别信这些谣言!内城有岳谦都督守着,城高墙厚,还有两万京营卒,胡贼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攻不进去!某在这里对天发誓,只要某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投降,绝不会让胡贼再前进一步,更不会让内城的百姓受伤害!谁再敢散布谣言,动摇军心,就按通敌论处,格杀勿论!”

说着,谢渊举起镇国剑,毫不犹豫地斩向那名造谣者。剑刃虽卷,却仍利落切断对方的脖颈,鲜血喷溅而出,溅在谢渊早已红如漆的甲胄上,又添了一层新的血色。残兵们看着谢渊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李虎、王二、赵四的尸体 —— 那些是与他们一起厮杀、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他们不能让弟兄们的血白流!

孙小五猛地捡起地上的铁叉,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太保说得对!俺们不能投降!要为李队、王大哥、赵四报仇!俺们要守住内城,护着爹娘!” 其他残兵也纷纷响应,举着武器高喊:“杀胡贼!护内城!为弟兄们报仇!”

就在这时,巷子里的百姓们也纷纷站了出来。年过六旬的张老汉,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手里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 —— 那是他种地用了二十年的工具,锄头上还沾着泥土。他走到谢渊身边,声音带着颤却异常有力:“太保,俺们虽不是当兵的,可这是俺们的家,俺们不能看着胡贼把家毁了!俺们帮你们搬石头、设路障,要是胡贼冲过来,俺们就用锄头砸,就算死,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被护在后面的林阿妹,此刻已擦干了脸上的眼泪,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她从地上捡起一支断箭,用牙齿咬掉箭尾的碎木,又在青石板上磨了磨箭头,让箭尖变得锋利。“太保,我也帮你们!”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的清脆,却满是决绝,“我爹娘被胡贼杀了,我的家也被他们烧了,我没什么好怕的,我要报仇!”

抱着孩子的妇人,将孩子交给身边的老汉,然后捡起地上的一块半截砖头,紧紧抱在怀里:“太保,我也能帮忙!我帮你们递石头,要是胡贼来了,我就用砖头砸他们!” 其他百姓也纷纷响应,有的去搬路边的石块,有的去提水桶,还有的从家里拿出菜刀、剪刀,甚至是缝衣服的钢针,站在残兵身后,形成一道单薄却坚定的人墙。

谢渊看着这些手无寸铁却眼神如炬的百姓,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 内奸虽恶,胡贼虽凶,可大吴有这样的百姓,有这样愿意为家国舍命的子民,就绝不会亡!他立刻对身边的亲兵吩咐:“将百姓分两队,一队跟着张老汉,去巷口搬石头、堆路障,尽量堆得高些,挡住胡贼;另一队跟着林阿妹,去照顾伤卒,给弟兄们递水、递布条,帮着包扎伤口!”

百姓们立刻行动起来。张老汉带着二十余名百姓,扛着石块往巷口跑,有的百姓力气小,就两人抬一块石头,石块磕在青石板上,发出 “咚咚” 的声响;林阿妹则带着几名妇人,从百姓家里找出干净的布条和水壶,蹲在伤卒身边,小心翼翼地为他们包扎伤口 —— 她的动作很笨拙,却异常轻柔,怕弄疼了伤卒。

瓦剌副将巴图在巷口看得真切,见谣言不仅没瓦解残兵的斗志,反而让百姓也加入了抵抗,气得哇哇大叫,用草原语嘶吼着下令:“给我冲!把这些汉人都杀了!烧了他们的房子!让他们知道反抗的下场!”

数十名瓦剌兵如潮水般涌来,他们有的举着弯刀,有的扛着圆盾,还有的甚至点燃了百姓家的门板,试图用火焰逼退残兵。谢渊站在巷口最前面,镇国剑已彻底卷刃,剑刃上的缺口能塞进一根手指,他只能用剑背砸、用剑柄捅;左臂的伤口在刚才的厮杀中被再次扯裂,血顺着手臂往下淌,滴在地上,与之前的血混在一起,形成一道道暗红色的溪流;右腿的旧伤也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像有针在扎。

可他却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铁人,始终站在最前面,用身体挡住百姓与瓦剌兵之间的缝隙。一名瓦剌兵举着点燃的门板冲过来,火焰烧得门板 “噼啪” 作响,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谢渊侧身避过,右手持剑背狠狠砸在瓦剌兵的手腕上,对方惨叫一声,门板脱手,谢渊顺势一脚将门板踢倒,火焰瞬间蔓延到旁边的草堆,却也挡住了后面瓦剌兵的去路。

“轰 ——” 又一名瓦剌兵绕到侧巷深处,点燃了百姓的柴房。柴房里堆着满满的干柴,遇火即燃,火苗窜起丈高,很快就引燃了旁边的草房,浓烟滚滚,呛得巷子里的人纷纷咳嗽,能见度不足五尺。张老汉见状,立刻提着水桶冲过去,水桶沿磕在门槛上,洒出大半水,他却不管不顾,冲进浓烟中,将剩余的水泼向火堆。

可就在他转身想再提一桶水时,一支瓦剌兵的狼牙箭突然从浓烟中射出,精准射中他的后心。张老汉踉跄了一下,身体晃了晃,却仍死死握着水桶的提梁,嘴里喃喃地喊着:“别烧…… 俺们的家…… 别烧……” 然后缓缓倒在地上,水桶 “哐当” 落地,剩余的水洒在他的身上,却再也浇不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

“张爷爷!” 林阿妹嘶喊着冲过去,抱着张老汉的尸体,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张老汉的衣襟上,“张爷爷你醒醒!你说过要帮俺们守家的…… 你不能死啊……”

谢渊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胸腔里的愤怒如火山般爆发。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匕首 —— 那是永熙帝当年赐给他的,匕首柄上缠着防滑的鹿皮,刀刃锋利如新发于硎。他左手死死按住左臂的伤口,借着浓烟的掩护,猫着腰绕到射箭的瓦剌兵身后,右手持匕首,猛地刺入对方的肋骨缝隙,手腕一转,搅动刀柄。那瓦剌兵闷哼一声,刚要转身,谢渊已拔出匕首,又反手刺向他的咽喉,鲜血喷溅在谢渊的脸上,温热而粘稠。

“胡贼!我杀了你们!” 谢渊嘶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举着匕首冲向更多的瓦剌兵。残兵们与百姓们也被这惨烈的一幕激怒,纷纷冲向瓦剌兵 —— 孙小五用铁叉刺穿一名瓦剌兵的大腿,王二的断盾被瓦剌兵砍碎,他就用身体抱住对方,一起滚进火堆;林阿妹则用磨尖的断箭,狠狠刺向一名瓦剌兵的小腿,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巷战的厮杀声、火焰的噼啪声、百姓的呐喊声、伤卒的呻吟声混在一起,构成一曲悲壮的战歌。谢渊的甲胄已彻底被血染红,红得发亮,像涂了一层厚厚的红漆,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甲胄上的血,是瓦剌兵的,是亲兵的,还是百姓的。可他知道,只要他还站在这里,只要还有一个残兵、一个百姓在抵抗,彰义门的街巷就不会被瓦剌彻底占领,内城的安危就还有希望。

巷战从清晨打到午后,残兵们已近油尽灯枯,谢渊的甲胄上,血渍凝结成厚厚的硬壳,红得发亮,真如刷了一层红漆,连甲胄原本的玄色都看不见了。他靠在巷口的断墙上,大口喘着气,眼前阵阵发黑,却仍死死握着匕首,警惕地盯着巷外的瓦剌兵。

“太保!援军来了!是秦指挥使的玄夜卫!” 一名亲兵突然高喊。谢渊猛地睁开眼,顺着巷口望去,只见一面绣着 “秦” 字的玄色大旗在烟尘中展开,旗下是秦飞带着的五十名玄夜卫卒,他们穿着黑色的铠甲,手持绣春刀,正从瓦剌兵的后路冲来。

“是秦飞!” 谢渊的心里涌起一丝希望,他用尽最后力气,举起匕首喊道:“弟兄们,援军到了!杀啊!”

秦飞带着玄夜卫卒很快冲至巷口,他看到靠在断墙上的谢渊,甲胄红漆般,浑身是伤,心里一阵发酸:“太保,某来晚了!” 他一边挥刀斩杀瓦剌兵,一边对谢渊说:“某押送王敬(工部主事,通敌)去诏狱,途中闻巷战惨烈,便绕道来援,岳都督的援军也快到了,李嵩已被陛下斥责,调兵符松了!”

谢渊点点头,靠在秦飞的搀扶下站直身体:“秦指挥使,先清剿巷内的胡贼,再查那些散布谣言的镇刑司旧吏,务必揪出背后的石崇!”

玄夜卫卒的加入让战局瞬间逆转。他们训练有素,刀法凌厉,瓦剌兵本就已是强弩之末,此刻更是不堪一击,纷纷往巷外逃去。秦飞带着玄夜卫卒在后追击,谢渊则让人清点残兵与百姓的伤亡 —— 三百亲兵,仅存七十余,个个带伤;百姓伤亡逾百,张老汉、王二、赵四等数十人永远留在了这条巷子里。

林阿妹抱着张老汉的尸体,跪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掉。谢渊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孩子,张爷爷是英雄,朝廷会记得他,某也会记得他。” 他让人将阵亡的百姓与亲兵的尸体抬到巷内的空地上,用百姓捐赠的破布盖上,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内奸血债血偿,告慰这些逝去的忠魂。

秦飞追击回来,手里拿着一份油纸包,递给谢渊:“太保,这是从镇刑司旧吏身上搜出的密信,是石崇写给他们的,上面写着‘散布谣言,乱渊军心,若事成,赏白银五十两’,还有石崇的私印。” 谢渊接过密信,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与之前秦飞呈给他的石崇通敌密信一模一样,他握紧密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石崇、李嵩、周瑞…… 这些奸贼,某定要将他们一个个揪出来!”

此时,远处传来京营卒的喊杀声 —— 岳谦带着五千京营卒终于赶到。岳谦看到巷内的惨状,又看了看谢渊红漆般的甲胄,心里满是愧疚:“太保,某来晚了,李嵩那厮扣了调兵符,若不是陛下催得紧,某还……”

“不晚。” 谢渊打断岳谦,“胡贼已退,当务之急是加固内城防线,安置百姓与伤卒。内奸的事,某会与秦指挥使彻查,定不让他们再祸乱朝政。”

岳谦点头,立刻下令京营卒清理战场、加固巷口防线;秦飞则带着玄夜卫卒审讯被俘的镇刑司旧吏,深挖石崇的党羽;谢渊则拄着秦飞递来的长矛,缓缓走到阵亡亲兵与百姓的尸体旁,躬身行礼,声音沙哑:“弟兄们,乡亲们,某对不住你们,没能护住你们。但某向你们保证,定会守住京师,清除内奸,不让你们的血白流!”

夕阳透过巷口的烟尘,洒在谢渊的红漆甲胄上,泛着悲壮的光。巷子里,京营卒清理尸体的脚步声、百姓的啜泣声、伤卒的呻吟声混在一起,却透着一股不屈的力量 —— 彰义门的巷战虽惨,却没能打垮大吴军民的忠勇,反而让他们更坚定了守土卫国、清除内奸的决心。

片尾

彰义门巷战毕。萧桓(德佑帝)亲赴巷内祭奠阵亡亲兵与百姓,见谢渊甲胄染血如红漆,泪落衣襟,曰:“太保之忠,朕之幸,大吴之幸也!” 下旨追赠李虎、王二、张阿牛等阵亡亲兵为正九品武官,家属免徭役五年;追赠张老汉、林阿妹父母等百姓为 “义士”,葬于彰义门 “义士墓”,由礼部春秋祭祀。

秦飞彻查镇刑司旧吏,牵出石崇党羽二十余人,皆押入诏狱;陈忠(户部侍郎)则查出李嵩收受周瑞白银千两,阻挠援军的罪证,呈给萧桓。萧桓震怒,下旨将李嵩革职,押入诏狱,与周瑞、王敬、石崇同候审讯。

谢渊则与岳谦一起,加固彰义门内城防线,用新铸城砖修补巷口,设置路障与烽燧,又组织百姓成立 “乡勇队”,教他们使用简单武器,以备胡贼再犯。百姓们纷纷响应,有的捐出家里的铁器打造兵器,有的捐出粮食支援军饷,巷子里虽仍有战争的痕迹,却充满了同心协力的暖意。

瓦剌太师也先得知彰义门巷战的惨烈,又见大吴军民同心、内奸渐除,知道再攻京师无望,遂遣使赴京师议和,愿归还被俘大吴士卒,永不犯大吴边境。萧桓准议,命谢渊主持议和事宜 —— 彰义门的巷战,终以大吴军民的忠勇,换来了边境的暂时安宁。

卷尾

《大吴史?列传第三十二?谢渊传》载:“彰义门巷战,渊率残卒百五十,逐街拒瓦剌万骑,身中三箭、刀伤四处,甲胄染血如红漆,犹未退。斩敌三百余,护百姓逾千,残卒仅存七十余。帝赞曰:‘渊之忠勇,冠绝群臣;渊之坚韧,胜于金石。无渊,彰义门内城必破,京师危矣。’”

《大吴史?奸臣传?李嵩传》载:“嵩为吏部尚书,正二品,党附石崇,阻岳谦援军,欲借瓦剌耗渊兵力。彰义门巷战毕,罪证败露,帝革其职,押入诏狱,次年论斩,抄没家产,补入军饷。史臣曰:‘嵩之罪,非独阻援,实乃罔顾百姓、私害忠良,其心之恶,甚于胡贼。’”

《玄夜卫档?彰义门巷战录》补:“渊巷战所着玄色甲胄,染血凝结如红漆,帝命藏于太庙,题‘忠勇甲’,令后世子孙观之,勿忘当年巷战之惨、忠勇之贵。镇刑司旧党经此一役,元气大伤,秦飞后续彻查,共抓获党羽五十余人,皆按律论处,镇刑司遂归玄夜卫统辖,不再为旧党巢穴。”

《大吴史?帝纪?德佑帝传》载:“彰义门巷战,帝知内奸之祸深,乃命谢渊整顿兵部、秦飞清理特务机构、陈忠改革户部,罢黜奸佞,启用忠良,朝政渐趋清明。帝尝谓近臣曰:‘朕观渊之甲胄,方知 “忠” 字重千钧。内奸可除,胡贼可拒,皆因有渊这样的忠臣、有巷战这样的百姓。’”

彰义门巷血成河,谢公率卒逐街过。甲胄染血红如漆,镇国剑卷刃犹磨。李嵩阻援藏私计,石崇造乱散妖讹。百姓持锄同拒敌,玄夜奉诏捕奸娥。三日军前凝血迹,千年史上载忠歌。至今甲胄藏太庙,犹教后人泪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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