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帝纪?成武卷》载:“成武三年春,太保谢渊德胜门大捷后,旧党余孽借‘太上皇帝萧桓居南宫’事,散布‘渊功高盖主,欲擅权’流言;吏部尚书李嵩虽贬,其党羽张文仍在部中掣肘粮饷调度。渊夜守德胜门城楼,见残烛映壁,忆及‘京师危亡之际,君辱而社稷不可辱’,遂取松烟墨,于城砖题‘社稷为重,君为轻’七字,墨迹未干为夜露所晕,渊抚砖叹曰:‘此非犯上,乃守宗社之初心也。’ 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恰至,见字默然,暗命亲兵护砖,勿使损毁。”
此题字之事,非仅 “抒怀明志” 之举,实为谢渊 “在皇权与社稷间定取舍、在奸佞与忠良间划界限” 的政治宣言 —— 流言构陷显旧党之毒,残烛孤守显忠良之艰,题字明志显守土之诚。今唯以谢渊视角,述其城楼守夜、题字明志的两个时辰内,内心与外部的双重博弈,不涉旁支,专写其 “以社稷为念” 的初心与担当。
城楼残烛映霜痕,独对寒星忆国恩。
旧党流言缠虎将,孤臣热血护乾坤。
墨痕晕处初心在,君道轻时社稷存。
不是丹墀争谏语,只因黎庶系晨昏。
德胜门城楼的风裹着战后未散的血腥气,扑在谢渊的绯色官袍上,带着刺骨的凉意。他褪去外袍,露出里面的麻布衬里 —— 上面还沾着前日守城时的血渍,左臂的绷带虽已更换,却仍因伏案久了隐隐作痛。城楼中央,一盏残烛插在铁制烛台上,火焰被风得摇曳不定,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斑驳的城砖上,像一幅凝固的孤臣图。
案上摊着两份文书:一份是玄夜卫秦飞速递的密报,上面用朱笔标注 “张文暗令吏部停发宣府卫冬衣,称‘需太上皇帝手谕方可续发’”;另一份是兵部侍郎杨武的《粮饷急奏》,言 “京营余粮仅够五日,张文以‘账目未核’拒拨,恐士兵生变”。谢渊的指节按在 “太上皇帝手谕” 六字上,指骨泛白 —— 李嵩虽贬,其门生张文仍踞吏部侍郎之位,借萧桓之名掣肘军政,明为 “尊君”,实则为旧党翻案铺路。
他起身走到城垛前,俯瞰城下 —— 德胜门内外的尸骸已清理完毕,却仍能看到石板路上凝固的暗红血痕,墙角堆着未烧尽的瓦剌狼旗,被夜风吹得发出细碎的声响。不远处的民宅区,尚有零星灯火,那是百姓们在修补被炮火损毁的房屋,隐约传来孩童的啼哭与妇人的安慰声。谢渊的喉结动了动 —— 他守住的不仅是一座城门,更是这些灯火背后的万家生计,是大吴的社稷根基。
烛花 “啪” 地爆了一声,溅在案上的《元兴帝宝训》上。谢渊伸手拂去烛花,目光落在 “天子之所以为天子,以有社稷也;社稷之所以立,以有民也” 一句上 —— 这是他少年时诵读的章句,元兴帝靖难后守北平,面对建文旧部反扑,曾以此训诫群臣 “勿以君心废民心”。如今想来,恰是此刻心境。
“大人,秦指挥使求见。” 城楼下方传来亲兵的禀报。谢渊道:“让他上来。” 不多时,秦飞身着玄色劲装,躬身入内,手中捧着一卷账册:“大人,属下查得张文令吏部主事私改粮饷账目,将‘宣府卫急需’改为‘缓发’,并暗派亲信赴南宫见太上皇帝,欲求‘手谕定夺’。” 他将账册递上,上面的篡改痕迹经玄夜卫文勘房主事张启核验,红圈标注得格外清晰。
谢渊翻看着账册,脸色渐沉:“张文敢如此妄为,是料定朕不敢动他?还是以为借太上皇帝之名,便可横行无忌?” 秦飞道:“属下以为,张文是想逼大人‘抗君命’—— 若大人强行拨粮,他便奏报陛下‘渊不尊太上皇帝’;若大人不拨,士兵饥疲,一旦生变,他便嫁祸大人‘治军无方’。” 谢渊冷笑一声:“好个一箭双雕的毒计!旧党余孽,死不悔改!”
秦飞退下后,城楼复归寂静,只有烛火与风声交织。谢渊走到城砖前,指尖摩挲着砖上的弹痕 —— 那是瓦剌火枪留下的印记,深约半寸,边缘的砖石已碎裂。他想起守城最危急时,一名十七岁的小兵用身体堵住这处弹孔,临死前喊着 “保京师,保百姓”;想起西直门内冻毙的流民,怀中还揣着给孩子的半块干粮;想起萧栎在奉天殿握着他的手说 “谢太保,京师安危,全托于你”。
这些画面在脑海中交织,让他心中的郁气渐渐散去 —— 旧党的流言、张文的掣肘、皇权的微妙,在 “社稷安危” 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他想起永熙帝曾与他论 “君与社稷”:“君者,社稷之主也;然主若昏,社稷可换主;若社稷亡,主亦无存。故臣之忠,当忠社稷,非仅忠一人。” 那时他似懂非懂,如今亲历京师危亡,才真正悟透其中深意。
夜露渐浓,落在城砖上,形成细密的水珠。谢渊突然生出提笔写字的念头 —— 他要把这感悟写下来,不是为了给别人看,而是为了警醒自己:无论日后面对何种构陷、何种皇权纠葛,都不能忘了 “守护社稷百姓” 的初心。
他回到案前,取来一方端砚,倒入松烟墨,研磨起来。墨锭在砚台上转动,发出 “沙沙” 的声响,墨香与烛油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竟让他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他想起少年时在书院练字,先生教他 “字如其心”,那时他写的是 “忠君报国”,如今要写的,却是 “社稷为重,君为轻”—— 并非否定君权,而是要厘清君与社稷的本末:君是社稷的守护者,而非社稷的全部;若君的存在危及社稷,臣子当以社稷为先,这才是大忠,而非小孝。
提笔时,指尖微微颤抖 —— 他知道这七个字若被有心人看见,必会被扣上 “大逆不道” 的罪名。张文之流正愁找不到攻击他的借口,这字便是最好的 “罪证”。可他更怕自己有朝一日在权力、流言、皇权的裹挟下忘了初心,这城砖上的字,是写给自己的警诫,是刻在心里的誓言。
“社” 字起笔,笔力浑厚,如他守城门时的坚定;“稷” 字的竖钩,锐利如刀,似要斩断旧党的纠缠;“为” 字的撇捺,舒展如翼,承载着百姓的期许;“重” 字的横画,厚重如城,象征着社稷的根基。写到 “君” 字时,他刻意放缓笔速,心中并非不敬 —— 他敬的是 “守社稷的君”,而非 “被利用的君”;敬的是萧栎的信任,而非萧桓被旧党裹挟的身份。
最后一笔 “轻” 字落下,七个大字在残烛映照下,墨色浓黑,力透砖面。谢渊放下笔,望着这七个字,心中百感交集 —— 有坚守初心的坦然,有面对构陷的无畏,也有对前路的清醒。就在此时,夜露顺着城砖缝隙流下,滴在 “稷” 与 “为” 之间,将墨迹晕开一片,像一滴无声的泪,又像一层朦胧的保护色。
“大人,您这字……” 秦飞去而复返,显然是放心不下,看到城砖上的字,不禁失声。谢渊转过身,神色平静:“秦指挥使,你以为这字是大逆不道吗?” 秦飞躬身道:“属下不敢妄评,但此字若被张文看见,必大做文章。” 谢渊点头:“朕知道。但朕写这字,非为哗众取宠,而是为了提醒自己:若有一日,君命与社稷相悖,朕当如何抉择。”
他指着城下的灯火:“秦指挥使,你看那些灯火,那是社稷的根本。若为了迎合一人之君,让那些灯火熄灭,让京师再遭战火,那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秦飞抬头望向城下,又看了看城砖上的字,眼中渐渐露出敬佩:“大人所言极是。属下这就派亲兵守住城楼,不许任何人靠近,更不许任何人拓印此字。” 谢渊摇头:“不必。真要有人来查,朕自会向陛下解释。这字在砖上,更在朕的心里,藏不住,也不必藏。”
残烛燃至尽头,只剩下一小截烛芯,火焰微弱得随时会熄灭。谢渊添了一支新烛,火光重新明亮起来,照亮了案上的《边防整顿策》—— 这是他连夜草拟的,计划从三方面入手:其一,奏请萧栎将吏部侍郎张文调往南京,远离中枢;其二,令户部尚书刘焕直接对接兵部粮饷,绕开吏部掣肘;其三,加强南宫守卫,严禁旧党与萧桓私通。
他想起白日萧栎的密诏:“张文掣肘事,朕已知悉,卿可便宜行事,勿顾流言。” 萧栎的信任,是他敢写下那七个字的底气 —— 这位年轻的皇帝,虽需平衡皇权与臣权,却也明白 “社稷为重” 的道理。但他也清楚,萧栎对萧桓仍有顾忌,处置张文需讲究策略,不能落下 “苛待太上皇帝” 的口实。
“大人,杨侍郎求见,说有紧急粮饷事宜。” 亲兵的声音再次传来。谢渊道:“让他上来。” 杨武匆匆入内,神色焦急:“大人,张文刚才在吏部宣称‘若无太上皇帝手谕,粮饷一日不发’,京营士兵已有怨言,若再不解决,恐生哗变!” 谢渊拿起案上的《边防整顿策》,递给杨武:“你即刻持此策入宫见陛下,奏请陛下以‘边防紧急’为由,暂令户部直接发粮,事后再补吏部手续。”
杨武走后,谢渊再次走到城砖前,用手拂去上面的夜露。墨迹虽被晕开,却更显苍劲,仿佛融入了城砖的肌理,与那些弹痕、血痕一起,成为德胜门的一部分。他想起元兴帝在北平城墙上题的 “守土安民” 四字,历经百年风雨仍清晰可见,或许自己这七个字,也能在日后提醒世人:臣子的忠诚,当以社稷百姓为归宿。
此时,东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城垛,照在 “社稷为重,君为轻” 七个字上,墨色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庄重。谢渊望着远方的朝霞,心中豁然开朗 —— 旧党的构陷也好,皇权的微妙也罢,只要守住这七个字的初心,就没有迈不过的坎。他转身下楼,准备入宫见萧栎,奏请处置张文,推动粮饷改革,还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去做,容不得片刻懈怠。
走到城楼下方,亲兵们正在整理兵器,看到谢渊,纷纷躬身行礼。一名年轻的亲兵捧着一碗热粥上前:“大人,您守了一夜,喝点粥暖暖身子吧。” 谢渊接过粥,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淌到心里。他想起守城时,这名亲兵曾为了保护火铳,手臂被瓦剌箭矢射穿,却仍坚持战斗。他拍了拍亲兵的肩膀:“兄弟们都辛苦了,粮饷的事,朕很快就会解决,不会让大家再饿肚子。” 亲兵眼中泛起泪光:“大人放心,我们愿意跟着您守京师,守大吴!”
谢渊点点头,继续往前走,沿途遇到的士兵和百姓,都对他投来敬佩的目光。他知道,这种敬佩不是因为他的官职,而是因为他守住了京师,守住了他们的家园。这比任何官阶、任何赏赐都更让他心安。
入宫途中,他遇到了礼部尚书王瑾,王瑾刚从南宫方向过来,神色凝重:“谢太保,张文刚才去了南宫,求见太上皇帝,似要请手谕干预粮饷。” 谢渊冷笑:“他以为借太上皇帝之名就能为所欲为?朕这就去见陛下,让他知道,大吴的粮饷,是用来守社稷的,不是用来给旧党争权的。” 王瑾叹了口气:“张文是李嵩门生,党羽众多,处置他需谨慎,莫要引火烧身。” 谢渊道:“多谢王尚书提醒,但为了社稷百姓,朕不怕引火烧身。”
来到奉天殿外,萧栎的太监已在等候:“陛下已知大人要来,令您直接入殿。” 谢渊整理了一下官袍,昂首走入殿内 —— 他不仅要奏请处置张文,还要向萧栎坦陈城楼上题字之事,他相信,真正的君主,会理解 “社稷为重” 的深意。
萧栎坐在龙椅上,案上摆着杨武送来的《边防整顿策》。看到谢渊进来,萧栎起身相迎:“谢太保一夜未眠,辛苦了。” 谢渊躬身行礼:“陛下,臣有两事奏请:其一,吏部侍郎张文借粮饷掣肘军政,勾结旧党,请求将其调往南京闲职;其二,臣昨夜在德胜门城楼题‘社稷为重,君为轻’七字,恐有冒犯,特向陛下请罪。”
萧栎愣了愣,随即笑了:“谢太保,朕知道你题字的用意。‘社稷为重,君为轻’,看似犯上,实则是大忠。若天下臣子都能以社稷百姓为念,何愁大吴不兴?张文之事,朕准奏,即刻下旨将其调离,粮饷之事由户部直接对接兵部,玄夜卫监督执行。” 谢渊躬身:“臣谢陛下圣明!”
走出奉天殿,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谢渊望向德胜门的方向,仿佛又看到了城砖上那七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肃清旧党、整顿吏治、加固边防,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只要守住 “社稷为重” 的初心,就一定能让大吴走向中兴。
片尾
德胜门的晨光越来越亮,城楼的城砖上,“社稷为重,君为轻” 七个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秦飞派来的亲兵正在城楼下值守,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却也不遮挡这七个字 —— 他们知道,这是谢太保的初心,也是大吴的希望。
张文被调离吏部的圣旨很快传遍京师,旧党余孽人心惶惶,再不敢轻易掣肘军政;户部尚书刘焕即刻开始调度粮饷,京营士兵们终于领到了足额的粮米,士气大振;南宫的守卫也得到加强,旧党再难与萧桓私通。
谢渊回到兵部衙门,开始着手实施《边防整顿策》,他召集将领们商议边防布防,修订粮饷调度制度,忙得不可开交。偶尔抬头望向德胜门的方向,他都会想起那个守夜的夜晚,想起城砖上的字,心中便充满了力量。
夕阳西下时,他再次来到德胜门城楼,看着那七个字,墨色虽已有些暗淡,却仍透着坚定。他知道,这字会和德胜门一起,见证大吴的中兴,见证百姓的安宁,也见证一个臣子的忠诚与担当。
卷尾语
谢渊德胜门城楼题字两时辰,非仅 “明志抒怀” 之笔,实为 “厘清忠奸、定分君社、昭示初心” 的政治宣言。从面对旧党掣肘的郁愤,到感悟 “社稷为本” 的清醒;从提笔时的犹豫与坚定,到向帝坦陈的无畏与坦然,谢渊之心路,映照着大吴危局下忠良臣子 “以社稷为根、以百姓为念” 的政治品格。
然政治博弈仍未终结:张文虽调,李嵩旧党仍散于地方;萧桓居南宫,仍为旧党复辟之隐患;谢渊因题字 “犯上” 之名,已被部分宗室记恨,为日后命运埋下伏笔。但此题字的核心价值,在于确立 “社稷高于一切” 的政治共识 —— 无论君、臣、民,皆需以社稷安宁为最高目标,此共识成为大吴中兴的精神纽带。
谢渊城楼题字之事,终将载入《大吴名臣传》,与元兴帝 “靖难守土”、永熙帝 “德胜御敌” 并列,成为 “大吴精神” 的核心象征。那方刻着七字的城砖,被后世帝王下令保护,题字之上覆以琉璃,历经百年风雨而不毁,昭示着一个真理:君权有兴衰,朝代有更迭,唯有以社稷百姓为根本的初心,方能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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