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了灰蒙蒙的天空,照进了那间破败的营房。
陈松双眼布满血丝,形容枯槁地坐在床沿上。
他一夜未眠。
窗外那场酒后斗殴,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平息。
可他刚有了点睡意,院子外又传来了中气十足的操练声。
“杀杀杀!”
那一声声震天的呐喊,如同重锤,一次次地敲击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让他头痛欲裂。
“大人,您该用早膳了。”一名亲随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
陈松抬眼望去,只见木盘上放着两块黑乎乎,硬得像石头的粗粮饼子,和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里面零星飘着几片干瘪的菜叶。
他身边的护卫头领王五,是个在京城锦衣玉食惯了的莽夫,当即就忍不住了,一把抢过木盘,对着那亲随怒喝道。
“你他娘的拿这是什么东西来糊弄钦差大人?这是给人吃的吗?拿去喂猪,猪都得嫌弃!”
送饭的是一名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年轻士兵。
他被王五的凶神恶煞吓得一缩脖子,脸上满是委屈和不解。
“这位军爷,这已经是我们灶上最好的伙食了。将军有令,说钦差大人远来是客,一定要好好招待。”
“这两块面饼,都是用专门留下来的白面做的,我们平日里吃的,都是掺了沙子的黑面窝头。这碗肉,也是将军特意吩咐,从他自己的份例里省下来,孝敬大人的。”
士兵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屋里每个人的耳朵里。
王五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发作,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再挑剔,就不是在找茬,而是在跟全军将士过不去,是在嫌弃他们吃得差。
陈松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好一个李琼!
这软刀子割肉的手段,玩得是炉火纯青!
他这是在告诉自己,在这里,你这个钦差连饭都别想吃口安稳的。
“放下吧。”陈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拿起那块硬邦邦的面饼,狠狠地咬了一口,差点把牙给崩掉。
那粗粝的口感,混合着一股子说不清的霉味,让他几欲作呕。
可他还是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地,将那块面饼咽了下去。
用完这顿难以下咽的早膳,陈松强打起精神,带着他的幕僚孙先生,直奔军法处。
他要查卷宗,他要找到李琼的罪证!
军法处的负责人,正是刚刚被李琼提拔为副帅的赵勇。
见到陈松,赵勇表现得极为热情,也极为配合。
“哎呀,陈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这点小事,您派人吩咐一声就是了。来人,快给陈大人上茶!”赵勇一边说着,一边引着陈松往里走。
所谓的茶,自然又是那股子带着土腥味的苦涩液体。
陈松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地说道:“赵副帅,本官奉旨查案,需要查阅曹尚书抵达镇北关之后的所有军务文书,以及李琼将军从断魂峡返回的相关记录。还请你行个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配合钦差大人办案,是我等分内之事!”赵勇拍着胸脯,满口答应。
然后,他对着外面大吼一声:“来人,把陈大人要的卷宗,都搬上来!”
片刻之后,陈松和他的幕僚孙先生,就彻底傻眼了。
只见十几名士兵,吭哧吭哧地抬进来好几个大木箱。木箱打开,里面堆满了小山一般的竹简和皮纸卷宗。
那些卷宗,有的因为年头久了,边缘已经破损;
有的上面沾满了泥土和油污,散发着一股怪味;
还有的,字迹潦草得如同鬼画符,根本无法辨认。
“陈大人,您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赵勇指着那几座小山,一脸诚恳地说道。
“您也知道,我们这儿的文书,都是些战场上下来,识字不多的大老粗,字写得不好,卷宗也归置得乱了些,您和孙先生就多担待,慢慢看。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们绝不打扰!”
孙先生看着眼前这片书海,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这哪里是查案,这分明是考古!
要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别说几天,就是几个月也未必够用。
“赵副帅。”孙先生的脸色有些发白:“难道就没有按日期,按类别整理好的吗?”
赵勇闻言,立刻露出一副你这不是为难我吗的表情,他挠了挠头,憨厚地笑道。
“孙先生,您是京城来的读书人讲究多。我们这儿打仗的地方,哪有那么多规矩。弟兄们能把事儿记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您多费心,多费心。”
就在这时,独臂的李显扬,大摇大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看到屋里堆满了卷宗,陈松和孙先生正对着它们发愁,立刻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哎,我说老赵,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怎么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烂玩意儿都给翻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帅府改行当废品收购站了呢!”
他一边说,一边还不小心地撞了一下旁边抬卷宗的士兵。
哗啦一声,一箱子竹简,全都倒在了地上,混着地上的灰尘,滚得到处都是。
“哎呀,我的错,我的错!”李显扬毫无诚意地道着歉,然后又用他那只独臂,装模作样地去捡,结果越帮越忙,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他抬起头,看着脸色铁青的陈松,故意大声嚷嚷道:“将军也是,咱们这军务都忙不过来了,还要伺候这几位京城来的大爷翻故纸堆。这下好了,咱们下午的操练场怕是都没地方用了!”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让陈松的肺都快气炸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强忍着怒火,对着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冷冷地说道:“看,给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我就不信,找不出他的狐狸尾巴!”
接下来的几天,对陈松和他的手下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
白天,他们要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故纸堆里,辨认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字迹,忍受着李显扬时不时地路过和冷嘲热讽。
吃的永远是那能把牙崩掉的黑面饼子和清汤寡水的菜粥。
到了晚上,好不容易想睡个安稳觉,窗外准时就会上演全武行。
今天是你欠我钱,明天是我抢了你的婆娘,理由千奇百怪,但效果出奇地一致,让你别想睡。
短短几天,陈松整个人就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看谁都不顺眼,动不动就对自己的手下破口大骂。
他带来的那些养尊处优的亲随和幕僚,更是叫苦不迭,一个个都成了霜打的茄子。
这天傍晚,陈松在翻检了一天毫无用处的卷宗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他那间阴冷的行辕。
刚一进门,就看到他的护卫头领王五,正鬼鬼祟祟地从怀里掏出半只烧鸡,狼吞虎咽地啃着。
那股久违的肉香,瞬间刺激了陈松的神经。
“你这鸡是哪来的!”陈松一个箭步冲上去,厉声喝问。
王五吓了一跳,连忙把鸡藏到身后,支支吾吾地说道:“大人,是属下自己花钱,托人从城外买的。这几日实在是撑不住了。”
撑不住了?
陈松看着王五那副样子,再想想自己这几天的遭遇,一股无名的邪火,猛地从心底窜了上来。
他一把夺过那半只烧鸡,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脚踩得稀烂!
“废物,一群废物!”他指着王五和屋里其他的几个手下,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本官来这里,是来办皇差的,不是来享福的,你们一个个的,还没怎么样呢,就先叫起苦来了?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怎么给本官办事!”
他发泄了一通,看着满地的狼藉和手下们畏惧的眼神,胸中的郁结之气,却丝毫没有减少。
他颓然地坐倒在床榻上,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夜幕,第一次,对自己这次的任务产生了动摇。
李琼就像一个高明的猎人,不与他正面冲突,只是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手段,一点点地消磨他的意志,瓦解他的队伍,腐蚀他的权威。
再这么下去不等自己查到什么,自己这支队伍,就要先从内部崩溃了。
不行,不能再这么被动了!
陈松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既然在关内找不到破绽,那我就去关外!
他猛地站起身,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地名,断魂峡!
那是李琼浴火重生的地方,也是他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张阁老在信中特意提点过,李琼正在那里大兴土木,行迹可疑。
“李琼,你以为用这些小伎俩就能困住我吗?”陈松对着空气,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
“来人,备马,明日一早,我们去断魂峡!”
“我倒要看看,你在那个鬼地方,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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