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渐歇,雨势也小了。
断魂峡内,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浓重的血腥气。
峡谷的地面,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
数万蛮夷大军,如今只剩下遍地的残骸。
那些扭曲的、焦黑的尸体,和散落一地的兵器碎片,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天罚是何等的恐怖。
镇北军的士兵们,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开始打扫战场。
他们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再看看那个站在高台之上,身形并不算魁梧,却宛如神魔一般的年轻将军,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
这一战,他们几乎没有一人伤亡。
他们只是按照将军的命令,演了一出戏,然后躲在安全的堡垒里,亲眼见证了一场神迹。
李琼在他们心中,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主帅,而是一个可以呼风唤雨,引动天雷的在世神人。
赵勇和李显扬快步走到李琼身边,他们的脸上,同样是掩饰不住的震撼和狂热。
“将军,都结束了?”李显扬的声音,还有些发飘。他看着满地的蛮夷尸体,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结束了,但也没完全结束。”李琼的目光,落在陈松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上。
“显扬,你亲自带人,将陈大人的遗物,特别是他这几日辛辛苦苦’录下来的卷宗草图,都给本将完完整整地收好,一件都不能少。”
“这……”李显扬有些不解。
“这些,都是陈大人忠于职守,不畏艰险,深入敌后探查军情的铁证。”李琼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我们要让陛下,让满朝文武都看看,我们的钦差大人,是何等的尽忠职守,又是死得何等壮烈。”
赵勇瞬间明白了李琼的用意,心中不禁又是一阵恶寒。
杀了人还要把对方塑造成一个英雄,再用这个英雄的功绩,来当成自己的武器。
这手段简直毒辣到了骨子里。
“赵勇。”李琼转向另一边。
“你亲自执笔,就以本将的名义,给京城写一封奏折。”
他顿了顿开始口述。
“第一,沉痛哀悼钦差陈松大人。奏折里要写,陈大人抵达北境之后,不顾个人安危,心系国之安危,听闻我军在断魂峡修建前哨,便怀疑其中有诈,亲自前往探查,结果不幸遭遇蛮夷主力突袭。”
“要重点写在危急关头,陈大人是如何大义凛然,痛斥蛮夷,又是如何在重围之中为国捐躯的,总之,怎么悲壮怎么写,怎么伟大怎么写。”
“第二向陛下请罪,就说我李琼无能护卫钦差周全,罪该万死,但是国门不可一日无帅,恳请陛下允我戴罪立功,让我率领镇北军,踏平草原,为陈大人报仇,为大周雪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琼的声音,压低了几分。
“把我们缴获的,陈大人画的那些草图,还有他记录的那些军机,原封不动地附在奏折后面。”
“并且在奏折里不经意地提一句,说陈大人正是靠着这些情报,才判断出我军虚实,只可惜这些情报,似乎也同时被蛮夷所知晓,这才导致了这场悲剧。”
这番话一出,赵勇和李显扬两人后背的冷汗都下来了。
他们终于明白了李琼这整盘棋的最终目的。
这封奏折递上去,会是什么效果?
皇帝看到会怎么想?
他派去的钦差死了。
死得壮烈无比,还成了为国捐躯的英雄。
他能治李琼的罪吗?
不能!
他要是治罪,就是寒了天下忠臣的心。
可当他看到奏折后面附带的那些情报,他会更加的毛骨悚然。
陈松能查到的东西,蛮夷也知道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身边有内奸!
说明朝堂之上,有人在和蛮夷勾结,出卖朝廷!
这盆脏水不大不小,不偏不倚正好就泼在了宰相张阁老,以及所有主和派官员的头上!
是你们把陈松推出去送死!
也是你们把情报泄露给了蛮夷!
到时候,皇帝为了自保,为了平息军方的怒火,会怎么做?
他必然会清洗朝堂,将张阁老一党连根拔起!
而李琼,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他不仅以雷霆手段,歼灭了数万蛮夷主力,还替皇帝揪出了朝堂上的内奸,更重要的是他还主动请罪,把姿态放得极低。
这一套连环计下来,镇北关从此将彻底摆脱朝廷的掣肘,成为李琼一个人的天下!
“我的娘嘞。”李显扬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李琼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将军,您这心眼是蜘蛛网啊,一层套一层,谁进来谁死啊!”
李琼没有理会他的惊叹,只是淡淡地说道:“去办吧,八百里加急,我要这封奏折,在最短的时间内摆在正德帝的龙案上。”
……
十日后,京城。
镇北王府。
齐振正在院子里,一板一眼地打着一套拳法。
他虽然被软禁在京,但每日的操练从未停歇。
齐语嫣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的心,早就飞到了千里之外的镇北关。
“爹,你说李琼他能应付得来吗?”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齐振收了拳,气息沉稳,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怎么,我的宝贝女儿,这就开始担心你的心上人了?”
齐语嫣的脸微微一红。
齐振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坐下,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放心吧,那小子比猴都精,一个陈松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话虽如此,他的眼中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就在这时,王府的大门被敲响了。
是宫里来的人。
一名小太监尖着嗓子,宣读了皇帝的口谕,让镇北王即刻入宫。
齐振和齐语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金銮殿上。
气氛压抑得可怕。
正德帝面无表情地坐在龙椅上,他的手中捏着那份从北境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
下面,当朝首辅张阁老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哭得撕心裂肺。
“陛下啊,陈松他死得好惨啊,他是我大周的忠臣啊,陛下,您要为他做主啊!”
他的哭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确实该哭。
陈松是他的得意门生,是他安插在北境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现在棋子死了。
更可怕的是,李琼的那封奏折,把他所有的后路都给堵死了。
他想弹劾李琼拥兵自重,草菅人命?
可人家歼灭了数万蛮夷,保住了国门,还把陈松塑造成了一个杀身成仁的忠烈典范。
他要是弹劾,就是和整个军方为敌,和天下忠义之士为敌。
他想辩解自己没有通敌?
可那些情报,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
除了他这个主谋,还有谁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罩住了,越是挣扎就缠得越紧。
正德帝冷冷地看着跪在下面的张阁老,眼中没有丝毫的同情。
他拿起那份奏折,扔到了张阁老的面前。
“张爱卿,你看看吧,这就是你的好门生,用命换来的东西。”
张阁老颤抖着手,拿起那份奏折,当他看到后面附带的那些熟悉的草图和记录时,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李琼为他,为整个主和派,精心布置的必死之局。
“噗!”
一口鲜血从张阁老的口中喷出,洒在了那明黄色的奏折上。
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大殿之上,顿时一片混乱。
而就在这混乱之中,刚刚赶到的镇北王齐振,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来,捡起了那份沾血的奏折。
他看完了内容,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复杂的表情。
有欣慰,有骄傲,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的畏惧。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穹顶,望向了遥远的北方。
“臭小子,你这盘棋,下得可真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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