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余温还裹着金焰熄灭后的焦糊气,苏小棠的指尖还黏着母意之力残留的温热。
她盯着画卷上逐渐清晰的身影,喉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那轮廓分明是她的眉眼,却比镜中倒影更冷,眼尾挑着淬了冰的锋,嘴角那抹讥讽像根细针,正往她心口扎。
\"这......是我?\"她声音发颤,后槽牙无意识地咬着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方才悬浮时的金纹还未完全退去,顺着脖颈爬进衣领,像条发烫的蛇。
陆明渊的拇指轻轻抹过她唇畔的血珠,指腹带着常年握玉扳指的薄茧:\"不是幻觉。\"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碎了画卷上的金纹,\"三日前在藏书阁翻到《灶神志》残卷,记载过双生投影——灶神转世时,若本我与神格未完全融合,会在契物上显化对立面。\"他垂眸看她泛白的指节,\"它在试探你的心志。\"
\"心志个屁!\"陈阿四的铁尺\"当啷\"砸在地上,震得他腰间铜铃叮当响。
这御膳房出了名的暴脾气掌事此刻脖颈通红,火钳在手里转得呼呼生风,\"老子当年在南域火场救小徒弟,哪管什么心志不心志?
直接抄起锅铲砸了邪祟!\"他作势要往画卷上戳,火钳尖离绢面三寸时,手腕突然被苏小棠攥住。
\"阿四叔!\"苏小棠的掌心还残留着母意之力的麻痒,却像铁箍似的扣住他手腕,\"这是我娘留下的唯一线索。\"她抬头时眼眶泛红,可眼底的光比金焰还灼人,\"铜盒里的玉牌、临终前塞给我的糖霜核桃,还有她总说'小棠的手该握锅铲,不该握算筹'......\"她喉结滚动,\"所有线索都指向这卷画。\"
陈阿四的火钳\"哐当\"落地。
他盯着苏小棠发颤的睫毛,突然想起三个月前这丫头跪在御膳房冰窖擦案板的模样——那时她的手冻得像胡萝卜,却把每块砧板都擦得能照见人影。
他粗声粗气地抽回手,从怀里摸出块半凉的糖饼,硬塞进她手里:\"先垫垫,饿肚子想事犯浑。\"糖饼边缘还沾着他掌心里的老茧印子。
陆明渊的指尖轻轻拂过画卷边缘的金纹,忽然顿住:\"温度在升高。\"他话音未落,苏小棠就皱起鼻子——画卷里溢出股陌生的香气,像烧红的铁钳淬了蜜,甜得发苦。
她的本味感知不受控地钻进去,尝到了铁锈味的腥甜,还有......她自己的心跳声,比平时快了三倍。
画中那个冷峻的\"苏小棠\"突然动了。
她举起赤红长勺,勺柄上的纹路竟和苏小棠腕间那道金纹一模一样。\"你在怕什么?\"虚影的唇瓣开合,声音像两块冰相撞,\"怕你根本不是什么逆袭的厨娘,只是灶神选中的提线偶?\"
苏小棠的糖饼\"啪\"地掉在地上。
她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陈阿四的铁尺上,疼得倒抽冷气,可眼里的慌乱却被怒火烧得干干净净:\"我怕过被嫡姐推下井,怕过御膳房的老厨头拿锅铲敲我脑袋,怕过陆三公子的棋局里藏着刀......\"她弯腰捡起糖饼,碎屑簌簌落在画卷前,\"但从没人能让我怕自己。\"
陆明渊的眼底浮起笑意,指尖悄悄勾住她垂落的发尾。
陈阿四突然哼了声,弯腰捡起铁尺往地上一立:\"臭丫头说得对,要怕也是那虚影怕你——老子在御膳房当差二十年,见过最狠的不是皇帝的筷子,是小丫头为了道松鼠桂鱼,蹲在池塘边盯了三天鲤鱼甩籽。\"他冲画卷瞪眼睛,\"你那什么破虚影,有本事来尝尝她的刀工?\"
虚影的嘴角抽搐了下,身后的燃烧厨台突然腾起更高的火。
苏小棠看着那团火,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睛——也是这样亮,她攥着小棠的手说:\"阿娘没本事给你嫡女的身份,可这双手......\"她摸了摸小棠的指尖,\"要握稳锅铲,让天下人都尝到你心里的甜。\"
\"我心里的甜,是给饿肚子的人端热粥,是看陆三公子被我做的苦瓜酿酸得皱眉,是阿四叔偷偷塞给我的糖饼。\"苏小棠伸手按在画卷上,金纹顺着她的掌纹爬进袖口,\"这些你尝得到吗?\"
虚影的身影突然模糊了一瞬。
陆明渊握紧她的另一只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交扣的指缝传过来:\"它在动摇。\"
就在这时,画卷突然泛起细密的涟漪,像块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苏小棠的本味感知里突然涌进股古老的气息,带着灶膛里烧了百年的松木香。
\"双生之魂......\"
低沉的声音裹着火星炸开,震得三人耳膜发疼。
苏小棠猛地抬头,正看见虚影的嘴角重新勾出讥讽的笑,而画卷边缘的金纹,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手腕。
密室里的空气骤然收紧,那道裹着火星的声音炸响时,苏小棠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虚影苏小棠的赤红长勺划出半弧,原本只在画中翻涌的火焰竟破绢而出,像条吐信的赤蛇扑向西北角的檀木案几——那里摆着她新制的玫瑰糖渍,是要送给陆明渊的早膳。
\"小棠!\"陆明渊的手刚要拽她后退,却见她反而往前半步。
苏小棠的本味感知如潮水般漫开,舌尖泛起股酸涩的苦橙味——这火没有灼烧皮肉的焦香,倒像春夜的雾,裹着她心跳的节奏往脑子里钻。
她喉间发紧,这才惊觉自己的指尖在抖,不是因为烫,是因为慌。
\"心理战。\"她咬着后槽牙吐出三个字,腰间的小瓷瓶被攥得发烫。
这是老厨头临终前塞给她的,说\"遇上邪火攻心,撒半瓶定神粉\"。
她猛地拔开瓶塞,细白的粉末如星子般撒向空中。
火焰触到粉雾的瞬间发出\"嗤啦\"轻响,赤芒骤暗,原本要吞噬檀木案的火舌缩成巴掌大的红球,在半空打着旋儿。
陆明渊的眼尾微微上挑,袖中早备好的半片画卷残页\"唰\"地飞出。
那是他昨夜在藏书阁翻到《灶神志》时,从暗格里抠出的碎片,边缘还沾着几百年前的墨迹。
碎片触到火源的刹那,金纹如活物般窜出,像根金丝绳将红球捆了个结实。\"封。\"他低喝一声,红球\"噗\"地熄灭,只余一缕青烟飘向画卷。
陈阿四的铁尺\"当\"地敲在地面,震得苏小棠耳膜发疼。
他不知何时抄起墙角的湿布,正往还在冒烟的案几上扑:\"奶奶的,这破画还会放火烧厨房?\"他转头瞪向虚影,铁尺尖差点戳到绢面,\"有本事冲老子来!
当年在御膳房,老子连御厨监的火折子都敢踩灭!\"
虚影的眼尾挑得更利了,长勺重重磕在画中厨台上:\"你以为这些小手段能撑多久?\"它的声音像冰锥刮过铜盆,\"你娘的糖霜核桃,老厨头的定神粉,陆三公子的破画卷......\"它忽然笑了,那笑和苏小棠在镜中见过的自己一模一样,\"你所有的依仗,都是别人给的。
你拿什么证明,你不是提线偶?\"
苏小棠的指尖还沾着定神粉的凉意。
她望着虚影身后若隐若现的灶膛,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母亲裹着破棉袍蹲在灶前,用枯枝拨弄火星:\"小棠啊,阿娘没本事给你金镯子,可这灶火......\"她当时踮着脚,看见火星映在母亲眼睛里,像两颗小太阳,\"是你自己的。\"
\"我娘给我的,是生火的本事。\"苏小棠往前走了一步,金纹顺着手腕爬上画卷边缘,\"老厨头教我的,是辨味的眼睛。
陆三公子......\"她侧头看了眼正用帕子擦碎片的男人,他抬眼时眼底有星光,\"给我的是敢站在这里的底气。\"她伸出食指,轻轻点在虚影眉心,\"可我自己,有把锅铲。\"
虚影的身体突然扭曲起来,像被风吹皱的水面。
画卷边缘的金纹却缠得更紧了,勒得苏小棠手腕发疼。
就在这时,绢面上浮起一行细如蚊足的字,墨色是血一样的红:\"唯有战胜自我,方能驾驭至味。\"
陆明渊的手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温度透过金纹传来:\"它在蓄力。\"
陈阿四的铁尺\"当啷\"落地。
三人同时抬头,正看见虚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原本半透明的衣摆开始有了布料的垂感。
它的长勺尖儿,已经触到了画卷边缘的金纹。
密室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很静。
静得能听见苏小棠的心跳,一下,两下,像在敲战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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