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夫人正想顺着女儿的话,把“受害人”的标签给苏瑶牢牢钉死,并进一步讽刺她是“无能的被骗傻瓜”,甚至想趁机再把“连本钱都不舍得花的捞女”论调抛出来……
“够了!”
陆老爷低沉而极具威严的声音,骤然炸响,如同惊雷般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嘲笑、叱责和那些虚假的“同情”!
他手中的放大镜被他重重地放在紫檀矮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响。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淬炼过的古剑,扫过脸色骤然僵住、笑容凝固在脸上的卓夫人,扫过眼中得意尚未完全褪去却因这声厉喝而染上愕然的卓雅,扫过神情激愤的陈管家,最后,他的视线落在那个自始至终淡然处之的苏瑶身上。
在一片死寂中,陆老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份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
“闹够了吗?”
他略作停顿,目光最终定格在自己手中的那件夜冥鬼谷子、有褶皱、带油斑的夜冥鬼谷子,语气沉缓而笃定:
“——瑶瑶这件‘夜冥鬼谷子’。”
他顿了顿,抬起头,迎着所有人难以置信、等待下文的复杂目光,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是 真 的。”
轰——!
这句话的威力,比刚才卓夫人的尖叫还要恐怖十倍!
卓雅脸上的温婉、体贴、恰到好处的“悲悯”瞬间粉碎,只剩下彻底凝固的、无法掩饰的错愕!仿佛一尊精美的瓷娃娃被巨锤迎面击中!
卓夫人脸上的得意和狂笑,则像是被泼了一桶零下几十度的液氮,瞬间冻裂,然后碎裂成一种扭曲的、无法接受的震惊和慌乱!她的嘴巴微张着,眼珠几乎要瞪出来,死死盯着陆老爷,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
陈管家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脸上是满满的难以置信和对自己先前鲁莽的强烈惶恐!
其他宾客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震惊、茫然、疑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各种情绪在花厅里交织碰撞,凝固成一幅名为“哗然”的众生相。
仿佛一块巨石投入了冻结的湖面,瞬间在人群中激起了更大的、无声的惊涛骇浪!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陆老爷身上,等他给出一个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解释!v_
方才还如同墙头草般、急于向卓雅母女示好或急于撇清关系的陆家亲友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合作伙伴们,此刻脸上火辣辣得如同被连抽了几个耳光!
“这……老爷……”一位须发皆白、自诩见过世面的陆家族叔(名分高却无实权)最先回过神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干笑,意图挽回刚才的武断,“您……您老是不是再看仔细些?那夜……”
他指着苏瑶那件毫不起眼的夜冥鬼谷子:
“颜色也太过黯淡了! 远不如卓小姐那件莹润夺目啊!”他试图从视觉上否定。
“还有那皱褶……好好一张纸料,就算是仿品,也不该被包得如此随意,连一点体面都不顾了吧?”他试图强调包装的重要性。
“这纸质,细看下纹理略粗……这远非顶级宣纸的温润细腻,更别提……”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绝佳的切入点,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惊诧和鄙夷,指着那处刺眼的黄褐色斑点:
“——这油渍!!老天爷!简直像是从油葫芦里捞出来的!这……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痛心疾首地捶胸顿足,仿佛被亵渎的不是玉,而是他信奉的某种道义:
“陆老哥!不是我多嘴!长远大师是何等人物?他的传世之作,哪一个不是被珍若拱璧、供奉在高堂之上,小心养护,生怕沾染半点尘埃油烟?”
他环视众人,痛心疾首地下结论:
“绝不可能出现这等腌臜污秽!这……这简直是对艺术的最大亵渎!是用如此拙劣的假货,在糟蹋真正的国宝之名!我们实在看不过眼啊!”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其他附和者的强烈共鸣:
“是啊!简直假得离谱!傻子都看得出!”
“没错!若非要强行说这是真的,那我……我只能佩服苏小姐胆识过人,敢在老爷宴会上……睁眼说瞎话!”
“哼,依我看,这不仅是假货,更是在羞辱老爷和在座各位的鉴赏力!简直是把我们当傻子戏耍!”
“就是!卓小姐那件才是珍品,被这么一对比……唉!”有人甚至惋惜地看着卓雅那件玉山子,仿佛它也被这“破烂”连累得掉了价。
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瞬间抓住了道德制高点,急于用更猛烈的炮火洗刷自己刚才失察的尴尬,也试图“警醒”被“蒙蔽”的老爷。
然而——
就在这片自以为是的“群情激愤”之中,陆老爷却仿佛充耳不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手中那件被贬得一文不值、黯淡、粗糙、有褶皱、还带着油渍的夜冥鬼谷子上。
他的动作无比真实,无比小心。
他伸出略显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如同触摸稀世珍宝,极其轻柔地拂过那青白玉微糙的表面。
他的指腹停留在那块刺眼的油渍边缘,非但没有嫌弃,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玄机,眼神专注得仿佛在研究无字天书。
甚至,他对着那块油渍,凑近了嗅了一下!这个动作,让嘲笑的声浪都为之一滞,不少人脸上的表情僵住,露出难以置信的呆滞。
接着,他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笨拙却十足郑重的态度,拿起旁边一块备着擦拭古玩的、最细最软的鹿皮绒,并非去擦拭那块污渍,而是极其轻柔地护住它,然后才一层层、无比缓慢、无比温柔地,重新用那原本皱巴巴的素锦,将这幅夜冥鬼谷子包裹起来。每一个折叠的弧度都透着极致的珍爱,仿佛生怕再让它沾上一丝灰尘,受到一点委屈。
包裹完毕,陆老爷将这件被他“严加保护”的夜冥鬼谷子紧紧捧在掌心,这才重新抬起头。他的目光平静,没有看那些吵嚷的亲友,没有看错愕的卓雅母女,也没有看紧皱眉头的陆霆琛而是直直地落在苏瑶那双依旧清澈沉静的眼眸上。
他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定海神针,清晰无比地凿入每个人的脑海,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你们……”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刚才叫嚣得最凶的那几位,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都说它假。”他的视线最终落回手中的夜冥鬼谷子上,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说它颜色黯淡,说它玉质粗糙,说它有褶皱……还说它……”
他略作停顿,目光再次抬起,如同冷冽的刀锋刮过众人,语气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和叹息:
“……脏?”
“呵呵……”他低低笑了一声,带着一种看尽世情荒谬的了然。
然后,他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再次强调:
“但老夫告诉你们——”
“苏瑶送来的这件‘夜冥鬼谷子’……”
他无比郑重地捧着它,目光坚定地看着苏瑶:
“是 真 的。”
“呵……”
一声清冷悦耳的轻笑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仿佛被冻住的时空。
众人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齐刷刷看向声音的来源——苏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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