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天光刚漫过城乡结合部的青砖灰瓦,岐仁堂的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岐大夫拄着枣木拐杖,慢悠悠地走到阶前,把“岐仁堂”的木牌挂好。牌上的漆有些斑驳,却透着一股子年头——这铺子在街口开了三十多年,从穿的确良的年代到如今满城电动车,街坊们谁家里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总爱往这儿跑。
“师父,今儿的药碾子我提前碾好了,当归味儿正得很。”徒弟小周端着刚沏好的菊花茶出来,搁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桌上摆着个旧铜炉,袅袅飘着艾草香,墙角的药柜顶天立地,百十个抽屉上的标签是岐大夫亲手写的,“当归”“川芎”“黄芪”……墨迹沉稳,像他的人。
岐大夫呷了口茶,眯眼瞅着街上渐渐多起来的人:“立夏了,湿气重,中风的病人该多了。你且记着,《金匮要略》里说‘夫风之为病,当半身不遂’,这中风看着是胳膊腿不能动,根子却在气血上。”
话音刚落,就听街对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中年汉子背着个老太太,后面跟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扑通”一声跪在岐仁堂门口:“岐大夫!救救我娘!”
一、痰热堵腑,通下为先
岐大夫赶紧上前扶住:“快起来,先把老人家平放。”小周麻利地搬来躺椅,老太太被放平后,眼睛半睁半闭,嘴里呼噜呼噜响,像是有痰咳不出来。
“昨儿夜里还好好的,今早起就说头疼,然后一下子就倒了,右边身子不能动,嘴也歪了,”汉子抹着汗,“刚才试着喂水,全从嘴角漏出来,肚子也胀,三天没解大便了。”
岐大夫伸手搭脉,又翻开老太太的眼皮看了看,再让小周看看舌苔。“舌上苔黄腻,脉弦滑得很,”小周轻声说,“师父,这是有痰?”
“不止有痰,”岐大夫松开手,“你听她喉咙里的痰声,再看这肚子胀得像个鼓,是痰热堵在了胃肠。《黄帝内经》说‘血之与气,并走于上,则为大厥’,这痰热往上冲,堵了清窍,往下又堵了胃肠,浊气排不出去,气血更乱。”
妇人急了:“那咋办啊?要不要送大医院?”
“别急,这时候得先把胃肠通开,”岐大夫转身开方,“浊气一降,痰热就没了往上冲的劲儿。小周,记方子:大黄六克,后下;芒硝六克,分冲;全瓜蒌三十克,胆南星六克,竹沥水三十毫升,分冲;石菖蒲十克。”
小周一边写一边问:“师父,大黄后下是为了让它泻得更猛?”
“对,”岐大夫点头,“大黄得后下,药力才专在通腑,要是煮太久,劲儿就弱了。芒硝冲服,能助大黄泻下,瓜蒌、胆南星化痰,竹沥水清热豁痰,石菖蒲开窍。这方子看似简单,却是把堵在下的浊气得排出去,上面的痰热才能降,脑子才清爽。”
他又叮嘱汉子:“回去煎药,大黄快好时再放,煮一刻钟就行。喝药后可能会拉肚子,别怕,拉个两三次,痰少了,肚子不胀了,就是见效了。记得让老太太侧躺着,别让痰呛着。”
汉子千恩万谢地拿着方子去抓药,岐大夫望着他们背影说:“这急性子的中风,就得用猛药,像疏通河道,堵得厉害时,得先炸开淤堵,水流才能顺。”
二、气虚血瘀,补阳还五
上午十点,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药柜上,一个拄着拐杖的老汉慢慢挪进来,左边身子明显不利索,由儿子扶着。“岐大夫,我这右边身子还是沉,去年冬天中风,躺了仨月,现在能走几步了,但胳膊抬不起来。”
岐大夫让他坐下,看了看舌苔,舌质淡暗,摸脉沉细。“大爷,您是不是总觉得累?稍微动一动就喘?”
老汉点头:“可不是嘛,说话都费劲儿,手里攥不住东西。”
“这是气虚了,”岐大夫对小周说,“《脾胃论》讲‘气者,身之根本也’,气能推动血走,气虚了,血就走不动,瘀在经络里,胳膊腿就不听使唤。这叫气虚血瘀,得补气为主,捎带活血。”
他提笔开方:“黄芪三十克,当归二十克,川芎二十克,地龙十五克,赤芍二十克,桃仁十二克,红花十二克,再加云苓、半夏、橘皮、炙甘草、胆南星、天麻、钩藤、僵蚕。”
小周数着药味:“师父,这是补阳还五汤加了化痰祛风的药?”
“对,”岐大夫解释,“补阳还五汤是治气虚血瘀的名方,黄芪要重用,像给河道加水泵,气足了,血才能冲开瘀堵。大爷不光气虚血瘀,还有点痰浊阻络,加半夏、胆南星化痰,天麻、钩藤息风,这样气血通了,痰也化了,胳膊腿才能灵便。”
老汉儿子问:“这药得喝多久?”
“先喝十剂看看,”岐大夫叮嘱,“黄芪要用生的,补气又不助热。煎药时多加水,慢慢熬,让药力透出来。喝完觉得身上有力气了,再来调方。”
老汉起身时,岐大夫扶了一把:“别急着使劲,走路慢慢来,气血恢复得一步一步来,跟种地似的,得先松土施肥,庄稼才能长起来。”
三、气滞血瘀,疏肝通络
午后,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扶着他父亲进来,老爷子坐在椅子上,左边胳膊蜷着,怎么也伸不直,疼得直咧嘴。“岐大夫,我爹中风后就这样,胳膊硬得像木头,说胁肋那儿胀得慌,老想发脾气。”
岐大夫看老爷子舌质暗,有瘀斑,脉沉涩。“大爷,您是不是总觉得心里堵得慌?看啥都不顺眼?”
老爷子叹了口气:“可不是,躺久了,啥也干不了,能不气吗?胁肋这儿像有东西顶着,疼得晚上睡不着。”
“这是气滞血瘀,”岐大夫对小周说,“气堵了,血也跟着堵,《金匮要略》说‘血不利则为水’,气滞血瘀,经络不通,就会拘挛疼痛。肝主疏泄,胁肋是肝的地盘,气不顺,肝也受影响,得先疏肝理气,再活血通络。”
他开的方子是:柴胡十五克,当归十五克,赤芍十五克,郁金十五克,青皮十五克,桃仁十二克,红花十二克,丝瓜络十五克,连翘二十克,木瓜十二克。
“师父,这里用柴胡、郁金、青皮疏肝,桃仁、红花活血,丝瓜络通络,对吗?”小周问道。
“没错,”岐大夫点头,“柴胡像给气开条路,让郁气散出去;青皮、郁金帮着疏肝,气顺了,血才能活。再加木瓜舒筋,丝瓜络通经络,让瘀堵的地方慢慢松开。大爷,您这脾气得改改,少生气,气顺了,药才更管用。”
年轻人记下方子,岐大夫又说:“煎药时放三个大枣,调和药性。喝完药要是觉得胁肋不胀了,胳膊能稍微伸直点,就是见好了。”
四、应激出血,收敛止血
傍晚时分,一个妇人慌张地跑进来:“岐大夫,我婆婆中风后,这两天呕血,拉黑便,医生说是胃出血,您给想想办法!”
岐大夫心里一紧,中风后气血逆乱,有时会连累脾胃,导致胃出血。“赶紧让你婆婆躺好,别乱动。她是不是觉得口干,手脚心热?”
妇人点头:“是啊,舌头红得很,吃不下东西。”
“这是血出多了,阴虚有热,”岐大夫说,“得先止血,再补阴。小周,记个散剂:三七、白及、乌贼骨,三样等量,研成细末,每次五到十克,用白开水送服,一天三到五次。”
小周疑惑:“师父,这三样药为啥能止血?”
“《神农本草经》说三七‘主止血,散血,定痛’,白及能收敛止血,还能护胃黏膜,乌贼骨制酸止血,三样合起来,既能止血,又不留下瘀块,这叫‘止血不留瘀’。”岐大夫叮嘱妇人,“要是婆婆不能咽,就用盐水调开,从胃管打进去,血止了再慢慢调补。”
妇人拿着药粉要走,岐大夫又喊住她:“让婆婆少翻身,别折腾,血就像河里的水,水流稳了,伤口才能长好。”
五、后遗症期,丸药缓调
第二天一早,一个老太太颤巍巍地进来,手里攥着个布包。“岐大夫,我老伴中风一年多了,说话说不清,腿拖着走,您给看看能不能用点丸药,煎药太麻烦了。”
岐大夫看老爷子的情况:半身不遂,语言謇涩,肢体麻木。“这是中风后遗症,气血瘀阻得久了,得慢慢调理,丸药合适,像小火炖肉,慢慢入味。”
他开的方子是:生黄芪二百四十克,水蛭九十克,土鳖虫九十克,炙穿山甲六十克,丹参一百二十克,桃仁四十五克,红花六十克,胆南星六十克,天竺黄六十克,苍术六十克。“把这些药研成细末,炼蜜为丸,每丸九克,早晚各一丸。”
小周问:“师父,这里黄芪补气,水蛭、土鳖虫活血,胆南星化痰,是不是兼顾了气虚、血瘀、痰浊?”
“对,”岐大夫点头,“后遗症就像老墙裂缝,得一边补墙,一边填缝。黄芪补气,像给墙加水泥;水蛭、土鳖虫破瘀,像把裂缝里的脏东西清出来;胆南星、苍术化痰湿,不让新的杂质堵进去。蜜丸性子缓,能慢慢滋养,比汤药更适合长期调理。”
老太太问:“这药能预防再中风吗?”
“能,”岐大夫说,“这里的丹参、红花能活血,苍术能祛湿,对高血压、高血脂也有好处,就像给血管定期清淤,不容易堵。但得坚持吃,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六、患肢疼痛,外熏内调
连着几天,岐仁堂的病人络绎不绝。有个老爷子中风后,患肢总疼,晚上睡不着,儿子推着轮椅来。“岐大夫,我爹的腿疼得钻心,贴膏药也不管用。”
岐大夫看患肢皮肤发紫,摸上去冰凉。“这是络脉瘀阻,又受了风寒,气血过不去,就像水管冻住了,得先暖开。”
他开了外洗的方子:当归三十克,丹参三十克,桂枝十五克,透骨草三十克,羌活三十克,艾叶三十克,乳香十克,没药十克,红花十五克。“水煎了,先熏后洗,再热敷疼痛的地方,每次半小时,一天两三次。”
小周问:“师父,这外洗的药为啥用桂枝、艾叶?”
“桂枝能温经通络,艾叶散寒止痛,透骨草能把药力带到骨头缝里,乳香、没药活血止痛,”岐大夫解释,“外治能直接作用在患处,就像给冻僵的手脚烤火,比吃药来得快。再配上内服药,内外夹攻,疼痛才能消。”
老爷子儿子说:“我给我爹按腿时,他总说麻,这是咋回事?”
“麻是气血快通了,但还没通透,”岐大夫打比方,“就像水管快通了,水流过去时会咕噜响,气血通的时候,就会麻痒,坚持熏洗,慢慢就不麻了。”
七、阴虚内热,滋阴养血
一周后,之前那个急性中风的老太太家属来了,说痰少了,大便通了,但总觉得手脚心热,头晕。岐大夫说:“这是出血后,阴血亏了,阴虚生内热,得滋阴养血。”
他开的方子是:当归二十克,川芎二十克,白芍二十克,生地二十克,炙甘草五克,党参二十克,白术二十克,云苓二十克,远志二十克,麦冬三十克,阿胶二十克,五味子十克,陈皮十克,地骨皮十二克,菊花九克。
“师父,这是四物汤、四君子汤和参麦散合起来了?”小周问道。
“对,”岐大夫点头,“四物汤补血,四君子汤补气,参麦散滋阴,再加地骨皮、菊花清虚热,阿胶补血止血。就像地里缺水缺肥,既得浇水(滋阴),又得施肥(补气血),庄稼才能长好。”
家属问:“阿胶咋煎啊?”
“阿胶得烊化,”岐大夫叮嘱,“把阿胶打碎,用药汤冲开,再搅一搅,趁着温喝,别煮糊了,糊了就没药效了。”
八、肾虚型中风,补肾填精
一个月后,岐仁堂来了个特殊的病人,中风后半身不遂,还总说腰酸腿软,晚上起夜多。“岐大夫,我这病吃了好多活血药,就是不见好,是不是没治了?”
岐大夫看他舌淡,脉沉弱,尤其左尺脉几乎摸不到。“大爷,您这不是单纯的血瘀,是肾虚了。《黄帝内经》说‘肾主骨生髓,脑为髓之海’,肾虚了,髓海不足,气血没法正常运行,就像河道源头没水,下游自然淤堵。”
他开的方子 heavy on 补肾药:熟地三十克,山萸三十克,茯苓二十克,泽泻十五克,丹皮十五克,山药三十克,人参二十克,枸杞子二十克,鹿角胶五克,龟板胶十克,牛膝二十克,杜仲炭十克等。“这是六味地黄丸加了补气血、填精髓的药,得慢慢补,就像给老树施肥,得把根养壮了,树才能发芽。”
老爷子问:“这药得喝多久?”
“最少一个月,”岐大夫说,“肾虚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补也得慢慢来,别指望一口吃成个胖子。喝完觉得腰不酸了,夜尿少了,就是见好了。”
尾声
秋末的一天,小周整理药柜时,看着墙上挂满的锦旗,问岐大夫:“师父,中风的方子这么多,到底哪个最好?”
岐大夫正在晒黄芪,拍了拍手上的土:“没有最好的方子,只有最合适的方子。就像给人穿衣,胖子穿大码,瘦子穿小码,辨证准了,方子就对了。《伤寒论》说‘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这才是中医的根。”
夕阳透过窗,照在岐仁堂的药柜上,当归、黄芪、川芎……每一味药都像是在诉说着辨证施治的故事。岐大夫拿起一把菊花,轻轻吹去浮尘,小周知道,明天一早,岐仁堂的木门还会准时打开,等着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用一剂一方,守护着街坊们的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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