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榻思君
琪亚娜的身影消失在坤宁宫朱红的宫门外,裙裾扫过门槛的轻响还未散尽,汪皇后脸上的温和便一寸寸淡了下去。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转身坐回紫檀木案前,指尖落在那本摊开的账本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泛黄的纸页,目光却空茫地投向窗外——那里的宫道笔直延伸,穿过层层宫墙,尽头是皇宫的午门,再远些,便是夫君朱祁钰亲征的草原方向。
“娘娘,要不要续杯热茶?方才琪娘娘没动的碧螺春还温着。”宫女见她久久凝望着窗外,轻声上前,手里捧着描金茶托。
汪皇后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不用了,你们都退下吧,没有传唤,不许进来。”
宫女们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退出殿外,将厚重的朱漆殿门缓缓合上。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香炉里檀香燃烧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汪皇后这才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的凤椅上坐下。椅背上绣着的鸾凤和鸣纹样,是她当年为太子妃时亲手绣制的,如今针脚依旧细密,却染上了岁月的微尘。
窗外的日光正好,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她身上,在明黄色的宫装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却暖不透她眼底深藏的落寞。方才劝琪亚娜“守好后宫、照顾好皇子,便是对陛下最大的帮衬”的话,此刻在心头反复回响,倒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安慰。她是皇后,是六宫之主,在所有人面前都要端着端庄沉稳的架子,连流露一丝脆弱都成了奢侈。
她抬手抚上鬓边的赤金镶珠抹额,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这抹额是朱祁钰亲征前一日,在坤宁宫的台阶下亲手为她戴上的。那时他穿着银甲,尚未褪去的少年气里掺了几分帝王的威严,握着她的手说:“皇后,朕此去草原,少则半载,多则一年,后宫的安稳、朝堂的制衡,都托付给你了。”她当时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用力点头:“臣妾定不辱使命,等陛下平安归来。”可如今,三个月过去,草原的战报时断时续,有时是“大获全胜,斩杀蒙古骑兵三千”,有时却是“粮草告急,需加急调配”,每一次信使快马奔入皇宫,她的心都要悬到嗓子眼,直到确认奏报里没有“陛下遇险”的字眼,才能稍稍松口气。
琪亚娜思念千里之外的家乡,想念母亲留下的山茶纹丝帕,她又何尝不思念自己的夫君?白日里,她要处理后宫的大小琐事:晨起查点各宫的份例,午时审阅尚食局的菜单,傍晚还要过问皇子公主的课业;前朝有官员借“后宫之事”试探,她要不动声色地挡回去;三皇子府的人暗中派人接触低位份的嫔妃,想安插眼线,她察觉后立刻借“宫规不严”为由,将那几名嫔妃禁足,顺带处置了背后牵线的太监,不动声色地堵住了祸乱的源头。这些时候,她是杀伐果断的皇后,可每当夜深人静,卸下所有防备,独自坐在这空旷的坤宁宫时,她还是会变回那个会为夫君担忧的寻常女子。
案上左侧放着一封拆开的密信,是前锋营统领昨日深夜派人送来的,信纸边缘还沾着些许尘土,显然是快马加急送来的。信上写道:“近日蒙古瓦剌部频频袭扰我军粮道,陛下亲坐镇中军帐,三夜未合眼,今晨偶感风寒,仍坚持议事……”汪皇后拿起密信,指尖一遍遍摩挲着“陛下圣安”四个字,眼眶渐渐发热。她知道朱祁钰性子执拗,一旦下定决心亲征,便绝不会轻易退缩,可越是如此,她越是牵挂——草原的冬寒来得早,他带的棉衣够不够厚?行军途中饮食简陋,他本就不好的脾胃能不能撑住?两军对垒时,箭矢无眼,他有没有好好护住自己?
她想起昨夜批阅内阁送来的奏章,看到兵部奏报“大同至宣府的粮道被瓦剌骑兵截断,需从山东调粮驰援”,当即连夜传旨给户部尚书,命其三日之内集齐十万石粮草,由禁军护送前往前线;又怕粮草运输途中再出意外,特意让人去钦天监询问近日的天气,嘱咐将领避开暴雨路段。这些事,她做得滴水不漏,连内阁首辅都称赞“皇后有母仪天下之德,更有治国安邦之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决策背后,都是对夫君平安的祈盼。
“其实……我也想你啊。”汪皇后对着空荡的殿内轻声呢喃,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刚出口就被檀香的气息吞没。她起身走到案前,铺开一张洒金宣纸,提起那支朱祁钰送她的狼毫笔——笔杆是海南黄花梨所制,上面刻着“与卿共勉”四个字。她想写一封家书,告诉朱祁钰宫里的牡丹开了,皇子最近学会了写“父皇”二字,告诉她夜里批阅奏章时总会想起他从前陪她读书的模样,可笔尖落在宣纸上,墨汁晕开一小团,却迟迟写不出一个字。
她不能说担忧,怕扰乱他的军心;不能说疲惫,怕他在前线分心;甚至连一句“我想你”都不敢写——帝王亲征,系着万千将士的性命,容不得半分儿女情长。最终能写的,不过是“后宫安稳,皇子康健,朝堂诸事皆有内阁打理,望陛下安心御敌,勿念内事”,可这些冰冷的字句,哪里能装得下她满心翻涌的牵挂?
汪皇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狼毫笔,将那张尚未落笔的宣纸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铜制痰盂里。纸团落地的闷响,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微凉的风涌了进来,带着庭院里桂花的香气。宫道旁的柳树随风摇曳,柳叶拂过窗棂,光影在地面上晃出细碎的斑驳,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她知道,琪亚娜的失落是对家乡的眷恋,是小女儿家的愁绪;而她的牵挂,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夫君,是这风雨飘摇的江山,是肩上沉甸甸的责任。作为皇后,她不能像琪亚娜那样流泪倾诉,只能将所有情绪藏在端庄的仪态之下,用“沉稳”“冷静”为这皇宫撑起一片天。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急促的通传声:“娘娘!前线八百里加急信使求见!有陛下亲书密函!”
汪皇后猛地转过身,眼中的落寞瞬间被急切取代,连带着声音都微微发颤:“快!快宣他进来!”她快步朝着殿门走去,裙摆扫过案上的账本,书页哗啦作响,却顾不上理会。
殿门被推开,浑身尘土的信使单膝跪地,双手高举着一封火漆封口的密函,函上印着朱祁钰的私印。汪皇后几步走上前,接过密函的手指微微发抖,指尖触到那尚有余温的火漆,心口的巨石终于稍稍落地——至少,这封密函是他亲笔所写,说明他此刻是平安的。
她没有立刻拆开,而是对着信使吩咐了几句“好好歇息、重赏”,待信使退下后,才拿着密函回到凤椅上。指尖抚过火漆上的印记,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将火漆挑开。信纸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开头第一句便是:“皇后亲启,朕在草原一切安好,念卿及皇子甚切……”
仅仅是这一句话,就让汪皇后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安好”二字。她抬手拭去泪水,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原来,他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也和她一样,牵挂着彼此。
窗外的日光依旧温暖,檀香的气息萦绕鼻尖,这空旷的坤宁宫,似乎也因为这一封家书,多了几分暖意。汪皇后知道,只要夫君平安,只要江山稳固,再多的等待和牵挂,都是值得的。她拿起笔,这一次,终于能从容地在宣纸上写下回信:“陛下安心御敌,臣妾定守好这后宫、这江山,等陛下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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